东京汴梁城，战国时魏国之都，五代梁、晋、汉、周皆以此为都。大宋延袭周祚，亦以此为都城。此刻，虽刚刚入夏，但汴京已经酷热难耐。街上行人已然打赤膊，浮瓜沉李，摆满街坊。第一茬“开封西瓜”，做为贡品，被从皇城西北的边角门，送进宫中孝敬皇上。
近午时分，一匹从西北来的快马抛洒着汗水，随着开封西瓜的后面进了皇宫。
午饭过后，享誉中原的开封西瓜，被切成月牙儿，用金膝龙盘盛着，摆放在长春园送春亭中的石几上。几边石鼓镂龙礅上端坐一人，就是从烛影斧声中登上皇位的赵官家。原名匡义，为避太祖讳，改名光义，登基后自名炅。
时年四十余岁，明黄帕束发，赭龙袍罩身，生得双眉似墨龙飞插两鬓，两眼如彩凤睥睨寰宇，鼻似飞来峰高悬，嘴若三峡口紧闭，日角珠庭，龙章凤姿，虎踞龙盘在龙礅上。与太祖不同的是，赵炅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文武兼备，少了几分粗豪多了几分儒雅，更显得沉雄稳健、深不可测。
“皇上，这是今年第一茬状元红，请皇上赏尝。”送瓜的宫女行万福礼，莺歌燕语。
赵官家扫了一眼皮翠瓤红子黑的状元红，略有些焦灼的眸子骤然一爽，泛起一丝笑意，挥挥手，宫女施礼退出，退到高呼可闻处垂首侍立。
凉风习习的送春亭中，只有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手持拂尘躬身侍奉着赵官家。
左面的四十岁左右，黑沉沉的面皮，阴沉沉的神色，沉稳深邃，乃大内总管王继恩。
右面的三十多岁，皮白肉嫩，美若妇人，是副总管秦翰。
君臣三人正在商议机密大事，被献瓜宫女打断。
王继恩拿起一牙瓜，不敬皇上，先狼吞虎咽吞下，试了没毒，才洗了手又取一牙瓜，用象牙签剔出瓜子，捧给赵官家，殷勤笑道：“圣上，请赏尝一块，看看是否可以降旨开园了。”
赵官家接过西瓜啃了一口，一股清凉沁入心脾，沉闷的心胸豁然开了一角，眉宇间涌出亮色，淡笑道：“味道不错。命开封府代赏王公大臣们品尝后，即可开园售卖了。”
王继恩拂尘一摆，高声道：“传旨开封府，皇上赐开封西瓜与王公大臣品尝。”
“皇上降旨，西瓜开园。”宫女行了万福礼，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传旨去了。
“来，王总管、秦副总管，你们也不要拘礼，都尝尝鲜。”赵官家指着西瓜浅笑道。
“谢皇上。”王继恩与秦翰拿捏着一人取了一牙瓜。王继恩慢条斯理地品尝，秦翰似慢实快，三口两口将瓜吞下，擦着手嘴道：“圣上，适才张崇贵派人来报，经查证，吐蕃与回鹘那几批被掠夺的马匹，确实是定难军李继筠纵容生蕃所为。李继筠阳奉阴违，不仅自己不向朝廷进贡马匹，竟然胆敢谋夺朝廷重金购买的马匹，用心险恶，其罪当诛！”
“圣上，李继筠明知朝廷对辽作战，需大量马匹，不但对进贡马匹百般推脱，居然截掠朝廷购买的马匹，等于阴助契丹，罪孽深重，属十恶不赦大罪！”王继恩愤愤附和。
“圣上，党项羌阴谋自立由来已久，自唐亡中原陷入离乱之后，党项羌便将夏属五州阴据己有。大肆搜罗铜铁兵器，扩充武备。因中原在铁器上对其加以限制，其便用控制马匹相对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上，对党项羌再不能心存仁义，当灭之而后安。否则朝廷无法得到马匹，就无力对契丹作战，收复幽蓟十六州。”秦翰侃侃而谈。
赵官家刚刚凉爽一些的心，陡然又焦躁起来，刚拿起的一牙瓜，坠落盘中，双眉隆起拧成一股绳，眼中射出一道寒光，恶狠狠地盯住对面湘妃竹帘壁上挂着的两幅地图。
一幅是幽蓟十六州连带着契丹全境的地图，一幅是陕北地图，连带着吐蕃和回鹘。在陕北地图上，御笔亲书一个大大的马字，而在幽蓟十六州的地图上却大书一个耻字。
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本属汉地，以今北京市和山西大同为中心，东至河北遵化，北迄长城，西界山西神池，南至天津市海河以北、河北河间、保定市及山西繁峙、宁武一线以北地。后唐石敬瑭为做皇帝，将这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做了儿皇帝。后周世宗柴荣曾北伐，向契丹索取这十六州，结果出师未捷先病死。
赵匡胤篡夺后周建立宋朝后，曾设立桩库，将每年国家剩余的钱存入库中，准备攒够钱向契丹赎回这十六州。到赵光义当朝，更是将十六州重绘版图之中。
去年，赵官家灭北汉后，乘胜率师攻辽，收复幽蓟十六州。一路势如破竹，先击败辽将耶律奚底、萧讨古等军，后包围幽州，辽国大惊，倾全力驰援。宋辽大战于高粱河。辽大将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与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左右夹击，辽南京守将耶律学古开城出击。宋军大败溃逃，辎重运输尽失。
赵官家被耶律休哥追击，抢了老百姓的一辆牛车，奔逃三百里，碰上援军才得以活命。
这就是赵官家在幽蓟十六州地图上御笔亲书“耻”字的原因之一。旨在提醒自己，不忘旧仇和新耻。然而报仇雪耻，只是一方面，收复汉地，也是次要因素，主要的是，幽蓟十六州的地势太重要了。这一线多山地险关，契丹据此，可随时随地侵扰汉地，威胁大宋江山。
将这一线夺回，就可以建立一条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绝对有利的攻防线。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幽蓟十六州都必须收复。这是不容置疑的国策！
去年，赵官家从他抢的那辆老牛车上一下来，刚进入安全地带，就开始咬牙切齿地酝酿新的北伐了，恨不能一夜之间就杀回去。从兵源粮草上说，他具备这个实力。
宋朝早已统治中原和江南，华夏的富足之地皆在其掌握之中，人口五千余万，赋税年收入缗钱二千二百多万，江南、湖广等产粮区，已多年没战乱，生产尽复。因此兵源与粮饷都没问题，问题出在粮草的运输上。幽蓟十六州多是山地，过了幽蓟十六州，是辽阔的草原、荒漠与戈壁。
先不说征服草原荒漠戈壁，得有强大的骑兵，就是收复幽蓟十六州，粮草运输便是大问题。山地舟车不通，全靠牲口驮运。而宋朝全国的马匹，才十七万匹，骆驼几乎没有，剩下是耕牛、骡、驴，都是耕种必不可少的工具，将这些牲畜用来运送粮草，耕种便要大受影响，粮饷的来源将直接受影响。
高粱河一战，辽军不仅仅打败了宋军，更俘获了宋军仅有的运输牲畜，摧毁了宋军的运输线。因此粮草的运输，成为宋辽战争宋朝的瓶颈之扼，不解决这个问题，仗没法打。
这就是赵官家在陕北地图上大书马字的原因。
河套与河西，自秦汉以来，就是历代中原王朝的军马场、牲畜的主要来源地。
远的不说，仅唐朝就在此畜牧战马七十多万匹。赵官家想得到战马和运输乃至耕种用牲畜，必须通过这里,别无选择。为了解决战马和运输牲畜的问题，宋朝曾经在京城附近尝试着养马，结果养一匹马的成本可以买五匹马，并且马匹质量低下，无法同西北买的相比。
西北以畜牧业为主的主要民族有三个，党项、吐蕃以及回鹘。分别分布在河东、陕北、河套、河西走廊、西南到雪域高原、西北过黑山等广大地区。当下以陕北定难军党项族平夏部最强大，且地理位置最重要。
以拓跋李氏为首的平夏部，占据陕北，北控契丹、南压关中，掌握着东西交通。李氏虽在宋建国初期，便贡献马匹三百，上表臣服，但实际上却早已割据，对宋朝是阳奉阴违。不但自己一直严格控制向宋朝输送马匹，还时常劫掠宋朝购自吐蕃回鹘的马匹。
李氏为何会如此？因为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便将边境少数民族视为异族别类，不是屠杀便是严防。宋朝建立后，依旧遵循这种传统，在铜铁及粮草等可以帮助造反的器物上，对党项严格控制，并有过而无不及。而党项对抗的手段，就是尽力控制马匹流入宋朝，非铜铁不换。李继筠当权后，给铜铁都不给马匹。
如此一来，消灭党项平夏部或铲除李氏的大计，不能不被宋廷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其实，铲除党项羌，收复陕北五州，不是当下才有的想法。
在宋朝立国的那一天，宋廷便开始计划。宋太祖有个著名的言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党项人不控制马匹，宋廷也不能容他们鼾睡。虽没公开武力攻击，但沿边各军州，一直豢养死士，收买间谍，搜罗党项人的情报。为便于各军州将帅的活动，宋朝特地将边境贸易税收所得，全部留给各军州将帅。此外，朝廷还直接有一批间谍长期潜伏在平夏部。
赵官家当朝，征服党项步伐加快，各军州开始逐步蚕食党项地盘夺取马匹。只不过李克睿当权，能忍则忍，矛盾激化还没有表面化。赵官家扫平北汉，直接和潜在的对手就剩契丹与党项，征服党项的步子进一步加大。而当权者李继筠年青气盛，不但对宋朝的挑衅当头回击，还积极控制马匹不让流入宋境。特别是宋朝高粱河大败后，更加严格控制马匹，想借此来削弱宋朝的军事实力。于是矛盾加剧，铲除党项羌的计划，被迫提早提到日程表上。
赵官家的心思，王继恩与秦翰心知肚明，那就是恨不能横扫平夏部，将党项羌一夜之间全杀光，只剩下马匹、驼、牛、骡、驴。然而党项虽人数不多，但铁骑骁天下。
宋太祖征北汉时，李克睿派四万铁骑支援，清一色宝马良驹，筋弦角弓柳杆铁箭，结驷连骑，马壮弓强人凶悍，大败北汉于太原城下。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同党项为敌开战的。因此宋太祖对党项人制定了长期计划。
此刻，赵官家便沿用太祖的方针，对党项人文攻暗伐。可这暗算，实在有点不光彩，做为当朝圣人是不当为的。为此，赵官家甩开满腹经纶的大臣们，与两个惯搞阴谋的阴人密谋。
就这样，仍旧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于是，王继恩与秦翰，便揣摩圣人的心思，为圣人找理由开脱罪责，促使圣人下令执行早就策划好的计划。秦翰说：“圣上，惩恶即是扬善。万事俱备，只等圣旨。”
“唉”，赵官家叹息一声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秦副总管看着办吧。”
“臣尊旨。”秦翰跪下叩头，辞别皇上。当即出宫、出京，快马加鞭奔赴陕北。
秦翰到陕北后，第一站到的是绥州，在东门客栈住下。当晚，李克文的心腹幕僚张崇贵，来东门客栈与秦翰密谋。第二天，秦翰奔夏州，到地住在夏州东门边的一个名叫客常来的客栈。晚上，一条黑影溜进客栈，与秦翰密议一番，悄悄离开。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秦翰便出夏州，直奔延州。此后便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延、夏、绥、银各州。
到八中旬，秦翰又一次来到夏州在客常来住下。夜里，一条黑影悄悄溜进去与之相会。二人密谋半夜后，秦翰交给黑影一个金酒壶，阴森森地说：“这里的东西足够两个人用，别忘留一半，这些蕃狗的凶残手段你比咱更清楚，万一事情败露，你该知道怎么办。”
“属下明白，定会照办！”黑影打个寒战悄声道：“不过，应该说是万无一失。这种两用壶，别说这些蕃人，就是属下也头回见。只要事后趁乱将壶换回，再不会有事。”
秦翰冷笑：“一个壶里倒出的酒，应该没人怀疑。但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去吧。”
“总管静侯佳音。属下告退。”黑影将酒壶揣入怀，对秦翰施礼，偷偷摸摸离去。
月公公、月公公歇了阳婆婆懒，黑洞洞、黑洞洞个天不明。约妹子、约妹子一达达去放个羊，约了哎、约了哎三年零个九百天，约到了哎、约到了哎昨夜晚才应下了。天爷爷、天爷爷咋还不亮？天黑得、天黑得对面不见个眼，叫尕妹子咋寻到咱。
噗嗵一声，挥鞭驱羊高歌的牧羊人，被绊一个大马趴，摔在一团软绵绵的物体上。
牧羊人大吃一惊，以为碰上趁雾出来觅食的豺狼虎豹，连滚带爬退到一边，却不见对方动弹，正惊疑间，一股山风掠过拂开晨雾，露出一对青年男女的尸体。
他们身着鲜艳的礼服，紧紧地抱在一起，头颈被宽大的腰带缠勒着，早已魂归天国。
不容牧羊人细看，浓雾悠地合拢。其实牧羊人不用细看已然明白，这是一对寻求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年青男女，俗称莽牯子和青马儿。
莽牯子是指即将成人的男孩儿，青马儿指含苞欲放的女孩儿。
牧羊人面露欢喜，正了正头上的破毡帽，扯了扯身上的光板羊皮袄，恭恭敬敬地对尸体行了礼，满怀羡慕、崇敬以及祝福地默立一会儿，啪啪甩响牧羊鞭，放声高唱：“哎……遮天浓雾快散开，神鸟急速引路来。佛爷和菩萨要升天，山神树鬼快躲闪。挡住道路不得了，蕃人情归大过天。谁帐走失莽牯子，哪姓不见了青马儿。”
新的一天，在厚重的雾气中、在啪啪脆响的牧鞭下、在牧歌声里开始。
这是公元九八零年九月初一的清晨。寒露重重，湿雾滚滚。约莫着日上三竿，阳婆子才挣红了脸出来，光芒四射，横扫阴霾。没用多久便烟消云散，晴空万里。雾一散，李继筠整整一品官服，正正腰间玉带，快步走出天王殿，望着鲜艳水嫩的阳婆子，兴奋起来。九月初一，是党项人的猎秋节，目的是企盼牛肥马壮，帮他们渡过寒冷的冬天和青黄不接的春季。结果这天一上来天公不作美，现在好了，他摆动双臂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大步向外走。
“爷，去哪儿？”夫人杂谋月，从通往后花园的月亮门奔出来，斜拦着李继筠笑问。
杂谋月头戴一顶菊花冠，鬓插金步摇，蜀锦汴绣包裹玉体，翩翩袅袅。
正如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杂谋月凤目泛彩，娇躯荡波，无论怎么看也不象几个孩子的母亲快三十岁的人。
李继筠跟这银州第一美女成亲十余载，此刻见到她，仍象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眼前骤然一亮，心神荡漾。他笑容可掬地埋怨道：“咱的夫人啊，又去花园了？晨雾潮湿，秋凉容易伤人。怎就不注意自己身体呢？”
杂谋月目送娇嗔地笑道：“咱的爷，别绵软的花骨朵儿一样，这可不象是个大首领。蕃众听了，要笑爷哩。”
李继筠朗笑道：“咱是对咱夫人，又不是偷偷跟别个女子下夜，有甚可笑？”
杂谋月笑如春花乱颤：“爷，咱蕃丈夫，是狼是虎是熊是豹，绝不是狐狸兔子。千万不敢这么绵软。要不然，就跨不成马，猎不成虎豹豺狼，不是一个蕃男人了。”
“谢夫人教导！请吧！”李继筠抚胸施礼，笑呵呵地朝外走。
杂谋月一缕清风般飘到夫君前面，笑眯眯地问：“爷，这是要到哪去？”
李继筠笑指墙外道：“夫人怎么给忘了？夫人请听，蕃人都歌舞起来了。今日儿是猎秋节，这么大的节日，如何能少了咱们呢？”
杂谋月笑眼如丝地摇头道：“爷哟，这么大的事咱怎会忘记。倒是爷不守信，说好了要先去咱的花园陪咱赏花，再去与蕃众同乐。害得咱在雾中准备一早上，爷却忘了。”
李继筠一拍额头笑道：“哎呀夫人，真是对不住了！都是这雾给搅的。来呀，各位亲朋好友，长老兄弟姐妹们，都跟咱去后花园中赏花！”
“诺！”门口等侯的亲朋好友、心腹属下以及各州刺史、各族、各帐的祝节使者，哄应一声，簇拥着李继筠和杂谋月，进了月亮垂花门，奔后花园。
墙外街巷里，歌舞声越发高亢热烈，歌声震天，胡腾舞撼地。
李继筠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场所，人称夏王宫。
夏王宫是当年赫连勃勃建筑的天王大夏宫，虽然整体规模上比不了长安或汴梁的宫廷，但主要的宫殿建筑却差不多。后来，李氏进驻之后，将金瓦红墙，换成碧瓦白墙，将违制的殿堂加以改造，十一间大的天王殿，东面封死一间，整面墙上绘了百汗朝天的壁画——当年，西北和西域的各族王汗，约百余朝见唐太宗李世民，共同尊其为天可汗，拓跋赤辞也是其中一员。后代绘此画，以示不忘根本。西边用去一间的地方，做了祖宗的灵堂——党项人自西边来，祖宗牌位便设在西边。余下九间天王大殿为定难军议事大厅。
这么一改造，算是避了僭越之嫌。
内部和表面虽然改造了，但整体建筑，依然是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回廊九曲，院落环套，鳞次栉比，甲第连云。府内外松柏森森，清泉喷腾，流溪淙淙。府后有一座瑰丽的花园，园中飞禽走兽应有尽有，菊花园莲花池相映生辉。
堪称是陕北第一府。
李继筠一行来到花园观赏盛开的菊花，一边走，夫人杂谋月一边给夫君及众人介绍：“爷，你们看，那黄白色蕊如莲房的，叫万龄菊；那个粉红色的叫桃花菊；白而檀心的叫木香菊；那个又黄又圆的，叫金龄菊；还有那个纯白开大白花的，叫喜容菊。”
对夫人的介绍，李继筠虽在频频点头，却是心不在焉，他乃虎狼男子，志不在此。
观赏过菊花，已是巳时初刻，李继筠携夫人及亲友、幕僚出府，会同早已等侯在外面的文武官员们，迤逦着登上西城门箭楼。
照例率众先拜天，后拜地，再祭山川河流，然后面向西面祭拜祖先。
之后，随着他一声令下，勇士们四散而去，猎秋节正式开始。
刹那间，夏州城沸腾。身着节日盛装的党项人，载歌载舞，五彩纷呈，汉蕃难辩。
生蕃们仍遵照旧俗，男女并衣裘褐，仍披大毡，褐衫、毡靴、皮裘、毡帽。而熟蕃们，受唐宋影响，穿着布帛、锦缎等棉丝服装，以贵族表现尤为明显。男子束发戴冠，披着斗篷，扎着围裙，外穿袍子，内衬汗衫，扎镶金嵌玉的腰带，或围巾界帽、法服、紧衣，或以冠束发，腰围珂贝，裹脚，穿褐衫袍子和窄裤及衬衣等，女子服饰有锦袍、背心、锦帽、钗簪、耳环、腕钏、串珠、缨络、袜肚、裙裤、靴鞋、领襟、领尾等等。
妇女一般穿交领长袍，袖口较小，腰部另加“捍腰”，和契丹衣着相近，大多都是用丝绸制做，讲究的或亦如契丹制度用鸭鹅绒或貂鼠皮制做。鞋尖上弯如弓，近似唐代风格。另有宋式女衣，交领长褙子，下露细裥百褶裙又名凤尾裙。女装近下垂一大束丝穗，和宋朝女子于胸前或左侧结绶法不相同。
下层平民，大多穿交领或圆领窄袖衫，下摆折起束入腰带，有的还卷起袖子，有的袒露右肩、右臂，下着裤子或将裤腿装入靴筒，有的裹绑腿，脚登靴或穿麻鞋、草鞋。总体上看，熟蕃们的衣着，大体已与宋人服饰接近。
总之，党项人的服饰既保持民族传统，又有汉唐遗韵，兼收宋人时尚，并蓄契丹风流，亦夹杂着吐蕃、回鹘等民族的风味。强悍、儒雅集于一地，鲜艳、淳朴汇成一片。
被震天的歌声、撼地的舞步感染，箭楼上的官贵及眷属，也情不自禁歌舞起来。
李继筠豪兴大发，起身朗诵起诗词。他虽身属党项但生长在陕北，时常与朝廷官员和汉族文人接触，深受汉文化影响，自己虽不能作诗填词，却记下了许多名人诗词，连上官昭容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图众臣上菊花寿酒，他也朗朗上口：“帝里重阳节，香园万乘来。却邪萸人佩，献寿菊传杯。塔类承天涌，门疑待佛开。睿词悬日月，长得仰昭回。”
大家吃着葡萄西瓜等瓜果，喝着朝廷赏赐的法酒和西域产的葡萄酒，女人们歌舞，男人朗诵着诗词，浅论着歌赋，听着胡曲蕃乐，观看着胡腾舞，祥和热烈，其乐融融。
天近午时，有两个人匆匆忙忙奔上箭楼，来到李继筠面前躬身施礼道：“帅爷吉祥！又有一个佛爷和菩萨，于昨夜结体升天了。菩萨是帅爷的小妹子，还请帅爷示下。”
“这......”李继筠惊喜地起身，顿了顿问：“佛爷是哪个族帐的？他们在哪儿？”
“回帅爷的话，佛爷是妹勒族的妹勒承圣。他们就在横山升天岭，等待帅爷送行。”
李继筠看看又惊又喜的杂谋月以及众人，肃穆地说道：“情比天大。咱和月夫人得送他们一程。”他对马军指挥使李克信和夏州刺史李克佑等人说：“你们在这与蕃众同乐，主持局面，咱和夫人去趟升天岭，给新佛爷和新菩萨送行，很快就会赶回来不误夜欢。”
党项人的猎秋节，一般是上午开始，等到猎秋的勇士们猎取回猎物，要连夜烤烧猎物欢乐，喝酒歌舞，到黎明才散。那种大场面，是不能少了李继筠这个首领、主帅的。
众人连连点头，催促李继筠夫妇快去快回。二人急冲冲下楼上马，奔升天岭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