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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迷迷糊糊中,霍木兰隐约听到远处有鸟声欢动,风吹树叶的唰唰声十分清脆,很像她小时候在青城山时听到的声音。她心中一动,用力睁开眼来,看到的却是一屋满满的人,近处有江慕莲和唐翎,远处有霍青玄和沈玊,各个满面愁容,相顾而默。

她霎时一怔,对着面前垂头叹息的江慕莲低唤道:“娘……。”

这一声唤出来,屋中众人当下齐刷刷朝她一看,目中愁色一变,转为欣喜道:“醒了醒了!”

唐翎第一个赶到床边来,握住她双手道:“木兰……你终于醒了!”

霍木兰愣了愣,有些局促地欲挣开他,边动边细声道:“我不是在树林里么?怎么会在这里?”环目一看,竟见这处地方是自己青城山中的闺房,心下不由狐疑更甚。

唐翎却是将她握得更紧,慢慢解释道:“那****走后,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所以还是前往连天镖局找你,谁知才到城外树林,便看到欲对你暗下杀手的蒋青儿。我虽奋力相救,但还是快不过她那一剑,害你受了些皮肉之伤。”说着缓缓垂下双眸,眉目间竟有愧疚之色。

霍木兰一时惊悟,脱口道:“那蒋青儿呢?”

唐翎微一抿唇,道:“她看连溢已死,又杀你不成,便用剑自刎了。”

霍木兰登时一震,不想蒋青儿对连溢竟会用情至此,感慨之中,不自觉将唐翎握着自己双手之事抛却脑后,然这一幕落在江慕莲眼中,却还是分外不妥,探过来拉过霍木兰双手,道:“我都说让未已陪着你一起去,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若不是唐少侠及时赶到林中救你回来,你这条命怕是就不保了!”

唐翎手上落空,心里便也空了一大截,再听江母这番言辞,更是一阵心酸,默不作声缩回手去,藏在袖里。

霍木兰想到沈未已,也是思绪纷纷,道:“他那天夜里去追云臻,一直没有回来,我现在也不知他在哪里。”

众人听此一怔,沈玊脸上更添愁容,皱眉道:“这都四天过去了,他怎会还不回来?”

霍木兰惊道:“四天?”

江慕莲道:“那可不是,你这一昏便是三天三夜,那剑伤虽不要紧,但牵连你心疾发作,却是险些要了你的命!”言罢转头看向沈玊,示意霍木兰致谢道:“幸而有沈大哥在,不然你可就……。”

霍木兰听得江慕莲道出自己心疾之事,当下脑中一轰,惶然向沈玊看去,沈玊自解其意,当下对各人道:“有关未已,我正有一事想向木兰相询一番,能否劳驾贤弟和弟妹,以及唐少侠回避片刻?”

霍青玄感怀沈玊恩情,听此自然无议,三人相伴走出屋外。霍木兰靠在床上,以为沈玊要问之事乃是沈白露,一惊之下,竟莫名地恢复镇定,淡声道:“不知前辈有何垂询?”

沈玊看着她道:“你既是霍贤弟之女,便不必唤我前辈,直接叫一声伯父便可。”

霍木兰微微一怔,心下狐疑,但还是颔首唤了声“伯父”,沈玊轻捻白须,点头续道:“适才我让他们离开,是想告诉你,你性命将绝之事他们并不知晓,只以为你这回是普通的心疾发作,故而你不必忧心。”

霍木兰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没想到沈玊会为自己顾虑周全,提防中忽升三分感动,致谢道:“多谢伯父体谅。”

沈玊微叹一声,摆手道:“你不必谢我太早,虽说这三日来,我已耗费不少内力替你治病疗伤,但始终未有根治成功,顶多只是延你大半年寿命,这也是我向你爹娘隐瞒的原因。”

霍木兰闻言一震,不想沈玊竟已在自己昏迷之时施手相助,瞬时之间,对其更增愧疚,不安道:“木兰惶恐,怕是……不敢再受伯父这般相助!”

沈玊道:“你不必顾虑,救人本便是我分内之事,更何况你又是霍贤弟的女儿,再说,”眸色变幻,微一停顿道:“我已答应未已要救你性命,为人师表,自当一诺千金,你只需静下心来,配合我调理便是。”

霍木兰心中惴惴,实在不敢再受沈玊半点恩惠,便要逐一坦白而来,忽听门外传来咚咚声,霍青玄在外欣喜道:“大哥,未已回来了!”

屋中二人听得此言,均是面露喜色,沈玊走上前去打开门道:“在哪儿?”翘首一望,果真看到院墙青松处一人白衫翩动,不是沈未已是谁。

沈玊大喜过望,以为沈未已这厢正是手刃云臻,得以凯旋,立时迎上去道:“未已,云臻狗贼那事办得如何?”

探近一看,却见黄昏之下沈未已面色如霜,眸色清寒,眼眶边隐隐还有一些泛红的痕迹。沈玊大惑不解,站在旁边的江慕莲和霍青玄亦是面露担忧,相顾一看道:“难道未已受伤了?”

唐翎站在江慕莲身边,本便已十分沮丧,这厢眼看沈未已归来,且霍木兰父母又对其如此关切,当下更发黯然神伤,低声道:“伯父伯母,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江慕莲闻言朝他看来,淡淡一笑道:“有劳唐少侠送木兰回来,便不多送了。”

唐翎勉强一笑,颔首道:“嗯,告辞。”言罢,垂眸走开,路经沈未已身边时,还是忍不住轻轻侧眸,朝他淡淡一看,好似有所欲言,然话未出口,又咬牙忍住,敛着眉大步走出墙外。

沈未已站在屋外一棵青松下,往日一尘不染的白衫上落满尘灰,半束的墨发上亦沾有青叶,却不知来自哪一座山中。

他双眉紧皱,并不看向院中任何一人,哑着嗓音道:“木兰在哪儿?”

江慕莲不解其故,走过来道:“木兰在屋里,刚刚醒来,你……。”熟料话未说完,沈未已便已从她身边走过,大步迈进屋中。

霍木兰原本听他回来,虽然伤口刚愈,体力难支,但还是走下床来准备去外迎接,然还没走到门边,便已看到沈未已阴沉的脸。

他好似多日不曾合眼过,双眸边竟有一圈明显的微红,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却又透着凛人之气。霍木兰心下一揪,大步走到他面前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是不是受伤了?”探手去碰他脸颊,却给他猛地扣住手腕,往旁边墙上一拽,道:“白露的死,到底是什么回事?”

霍木兰胸中大震,脑袋撞在墙上的声音和希望破灭的声音在心里一齐响起,如似山中滚雷轰鸣,波涛翻涌不息。沈未已手上力道一重,却还是在克制着那分怒意,尽量放平声色道:“说。”

霍木兰看他如此,知是不能再隐瞒一刻,攥紧双拳,用力吸一口气道:“她是在渝州城外的河堤上被杀的。”

沈未已面色骤变,看着她道:“说清楚!”

霍木兰看着他眼中涌动的痛色,残喘在心底的最后一分希望彻底破灭,闭上眼睛一笑道:“她在渝州城外的河堤上被我杀的,够清楚了吧?”

沈未已掐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蓦地一紧,忽又猛地一松,整个人似被大风吹倒一般,颓然往后退去,惶惶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那眼神竟是陌生至极。

霍木兰胸中一窒,想要一鼓作气详细道来,却听耳边一声巨响,沈玊一脸怒色撞开房门,森然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跟着这一变故,霍青玄和江慕莲也纷纷来到门前,各自满眼错愕,霍木兰不想这件事竟然牵扯到父母二人,霎时之间更添悔恨,呆立不语。

沈玊遭这沉默,更是忐忑难安,大步迈来道:“你二人刚才在说什么?什么白露之死?什么她是你杀的?啊?!”

沈未已退到墙边,眯着双眸看着霍木兰,胸中有太多疑惑和痛楚纷沓而至,以至根本没有听到沈玊的话,还是霍木兰用力镇定下来,一字一句道:“白露姑娘她死了……两年前就死了,在城外河堤,被我杀的。”

屋中氛围骤变,各人惊惶交错,霍青玄难以置信,瞪着霍木兰道:“木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露姑娘可是你沈伯父的女儿!”

霍木兰自知事情已无处挽回,痛声叫道:“我知道那是他女儿!我当年杀的就是他的女儿沈白露,未已的师妹沈白露!”

话声甫毕,周围更是一阵森寒,众人骇然噤声中,只见霍青玄愤愤走来,扬手在霍木兰脸上狠狠一掴。

霍木兰登时呆住,脸上辣疼如火,那厢沈未已面色一变,大步走来将她往怀里一拉,低头去看她脸上伤势。

霍木兰呆若木鸡,捂着脸看向霍青玄,却只闻他厉声道:“你若真杀了沈兄的女儿,那我……也就不会再有你这个女儿!”

霍木兰心中大震,颤声道:“爹……。”

江慕莲亦是惊惶不已,在旁叫道:“青玄,你胡说什么?!”

霍青玄握拳而立,哀声道:“她都已亲口承认害死了大哥爱女……我还能怎么说?!”双目中隐隐泛有泪雾,缓缓看向霍木兰道:“子不教,父之过……我从前……当真是太纵容了你,以至你铸成今日大错!”痛声一斥,嘶哑的嗓音中透满悔恨。

江慕莲自知霍木兰往日脾性,的确是个爱生是非,处处闯祸之人,忽然便无言以对。霍木兰咬着唇瓣,自知罪孽深重,故而忍着没有哭泣,正欲跪地受罚,却见霍青玄先她一步,缓步走到沈玊面前撩袍跪下,沈玊悲痛之中大吃一惊,探手扶他道:“青玄,你这是干什么?!”

霍青玄却用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沉声道:“木兰变成今日这样,实是我管教不严所致!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小弟不敢求大哥原谅,但求一死谢罪,以还大哥恩情!”

一言甫毕,竟忽地抬起一掌来往自己脑门劈去,虽然说内力已失散不少,但这掌中精妙之处尚在,故而若是打成,必然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众人这一看来,霎时大震,还是沈未已眼疾手快,使出一招“乾坤一指”打散他掌风,沈玊趁势扣他脉门,师徒二人齐力钳制,却不料霍青玄竟竭力挣扎,霍木兰心惊不已,扑过来阻止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霍青玄怒目横眉,一把推开她道:“你走开,我霍青玄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霍木兰再隐忍不住,哭出来道:“爹,木兰知错!木兰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请爹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说没有我这个女儿!……。”

霍青玄大怒未消,红着双眼大叱道:“你如此胡作非为,滥杀无辜,还有什么资格做我霍青玄的女儿?!”

霍木兰双眼浸满泪珠,听到此言,霎时胸中大痛,心下绝望不已。霍青玄这时悲愤交集,对沈玊痛声道:“大哥!小弟对不住你!从这一刻起,她霍木兰不再是我霍青玄的女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玊颓然坐在木椅上,目中含泪道:“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也只有一个女儿!……我既已受这丧女之痛,又怎忍心再强加于你?!”

霍青玄听罢更是羞愧难当,大声道:“她已不再是我女儿……大哥无须顾虑!”

沈玊目中清泪坠下,却是仰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霍木兰跌坐在旁,脑中逐渐清醒,想到自己本身已罪大恶极,万万不能再闹得义结金兰的两位老人一瞬成仇,略一思忖,咬着唇爬过来,跪倒沈玊面前道:“沈前辈,我……霍掌门所言极是,从今往后,我霍木兰已不再是他女儿,你不必因他而体恤我……木兰身患恶疾,早将生死度外,愿以一命还一命,换你和霍掌门冰释前嫌!”说着跪地磕头,脑门磕在地上嘭嘭而响。

沈玊自知她命不久矣,虽痛恨无比,却念在她态度恳切,身份特殊,还是骤生怜意,闭着双眼道:“你走吧!从今往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霍木兰一愣之下,听出其宽恕之意,登时眼中含泪,低应道:“是,我……这便走。”缓缓转过头来,看看对边垂首而泣的江慕莲,又看向旁边面色铁青的霍青玄,双手伏地,跪拜道:“木兰不孝,未能报二老养育之恩!今日一别,恐是终生难见,木兰别无所求,只盼你们身轻体健,福寿安康!”

霍青玄痛声大斥:“佛口蛇心,多说无益,还不快滚!”

霍木兰泪珠滚滚而下,低声道:“是……。”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顿向外走去,行到门口,又蓦地转身而跪,在地重重磕上三个响头,大声喊一句“爹娘保重”,这才掉头飞奔而去。

江慕莲隐忍在内,这时立刻放声痛哭,悲戚中忽见面前白影一掠,向外疾行,却是沈未已发足追去。沈玊拍案起身,大叱道:“未已,回来!”更不停顿,闪身急追,两条身形一前一后,飞快隐入青山玉树之中。

霍木兰痛哭疾奔,蜿蜒山路在前全是一片模糊,一时竟寻不到下山之路。她心中悲痛,毫无主张,就此在山上一番乱窜,奔到林中深处,却觉腹部一紧,竟是给人从后探手握住,按在树下。她一惊之下,回头看来,忽见夕暮透林下那人清俊脸容,霎时之间哭声更甚,泪眼婆娑。

沈未已眸色微变,但还是冷然看着她不发一言,直到她自个泣声稍止,才哑声开口道:“白露的事……你还没有说清楚。”

霍木兰不想沈未已追来竟是会彻查此事,登时胸中一酸,幻想破灭,咬着牙道:“我都说了是我杀的,你还要怎样清楚?”

沈未已双眸一眯,厉声追问道:“为什么要杀她?怎么杀的?杀了之后又为什么不向我承认,苦苦瞒我到这时?!”

霍木兰一震,只见沈未已眸中似笼罩雾霾,低头迫近来道:“我明明说过,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我们要坦诚相待,不要有意欺瞒,你明明答应,却为何还要这样狠心来骗我?”捏起她尖削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同自己对视,寒声道:“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原本就是用来欺骗和利用的?”

霍木兰眸色骤变,泪珠随着仰头动作自眼角簌簌而下,颤声道:“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没有,从来没有!”

沈未已手中一重,含恨看着她,呼吸微促,霍木兰不料他竟会作此感想,心慌之下连声说道:“我真的没有要刻意骗你,更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我原本……原本也不敢和你在一起的,是你……是你追着我到这里来,我心里感动我舍不得!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沈未已目中波澜微变,打断她道:“那我若不知道,你便打算骗我一辈子么?”略散开的阴鹜又在这一瞬骤聚起来,捏紧她道:“你心安么!”

霍木兰被他掐得唇瓣驽起,神色痛苦茫然,吐字不清道:“我,我不安……我当然不安!我也想尽早对你坦白,但我家大仇还没报,我不能……。”

沈未已立时变色,痛声道:“这不是利用是什么?!”

霍木兰热泪滚落,垂睫抽泣,便要作答,忽听附近草丛中轻响迫来,沈未已双眉一敛,飞快松开她道:“明晚竹林,我等你,你不来,我恨你一辈子。”

话声甫毕,便见沈玊自旁边树后窜来,怒色冲冲道:“未已,这人杀了你师妹,你还追她来干什么?!”

沈未已白袖垂落,站开几步,移开头道:“徒儿来问个清楚。”

沈玊大步走来,一把握住他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日后为师不许你再和这个人见面!否则……我定一并打死!”恨意冲天,瞪向霍木兰,抓着沈未已阔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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