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这是个令人臆想不已的词语。
易行云瘫倒在床上,昏黄色的烛光扑朔着一片寂静。
入夜已久,立秋已近。
蛙鼓愈稀,月光愈明。
易行云将手里的“小黄书”随意搁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内心也随着轻风徐徐缓和开来,那根紧绷了一月之久的弦在这一刻开始松弛,他当然清楚这些,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或者是说肩上的责任!
只不过他有些累了,很清晰明了的六十个白天黑夜,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感觉那么的模糊,浑浑噩噩,不过他始终没有放弃———读书很辛苦,但他知道知道自己必须读,这是他自己决定的道路,通往的地方越高,那么所经之路必定越发陡峭!
可以说是担当,或者是对自己的责任。
那天,当他说出那句话时,他便明显看到了母亲严重的震惊····亦或者说是悲伤,或是无奈?
不管怎么样,易行云的母亲———秦翠芸,自从那一天起,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就被洗脑了一般,从一个十二寸大小的木盒中掏出一本接一本的“小黄书”,一开始还只有三本,然后易行云就被要求在三天之内看完,并且全部理解贯通。看不完不仅停一天的伙食,就连零花也不给,更别说纵容他出家门去调戏村里的姑娘了···
易行云听后马上撒娇打滚,甚至找到了村长“小明”,不过结果不得而知,易行云服从了,他开始看那三本书。
刚开始,他还觉得自己打小起虽然很贪玩,但是一些私塾里面要求的背诵他从来都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老师都醉了!
只是当他看到这些其貌不扬“小黄书”里的一番天地时,愣是无语了好久,把三本书翻了个遍,最后绝望了———全是密密麻麻,芝麻大点的小字,潦草也就算了,其内容的艰涩难懂还要理解贯通,这对他这个小屁孩来说简直是比让他吃翔还难···当然,如果可以选择吃那个的话,他也不会选的。
什么“剑禅如一”啦!“无形而有意,意动则天下行走”啦!到后来,每当他翻开某本书的第一面,看到的是“天地伊始”什么的话,就会忍不住干呕一番,内心深处开始很无节操得恶意吐槽,例如“天地一坨屎”啥的,这种可以说是抱怨的行为倒让他心情舒爽了不少,只不过后来要读的书越来越多,全是以三天为限,但是要求领悟的书本数量却越来越多,终于到最后易行云拿到书就看,连吐槽的时间也节省掉了,并且在后来想起时,还告诫自己说,这是脑类资源的浪费···真是爱学习。
在不知不觉中,他便迎来了第十个“三天”,这次的要求竟然只是一本,比起上次的七本来说,可以说是万万没想到了,不过现实总是残忍而卑鄙无耻的!这本唯一有书名的“小黄书”,独特的地方不能说不多,比如大小,再比如———厚度?
寥寥十数页,巴掌大小,在接过这本书的那一刹那,易同学可以说是乐坏了,随后在母亲那双已然充斥着不知由来的疲惫与无比复杂的情感的黑色眸瞳下,很快便冷静下来,其实这一个月,他怨天怨地,却从来没反抗过母亲,因为在易行云心里,母亲就像一片花坛,面对这一切,他的选择是守护。
于是,他小心捏住第一面的页脚,缓缓翻开,忽然,窗门在那一瞬间被风弹开,如同天神的咆哮般充斥到屋子的每个角落,而易行云却犹如未觉般呆立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簿册———土黄色的纸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但他没有马上询问母亲,因为这几天的煎熬中,他也很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是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然后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什么也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依旧,一片空白···
和土墙的颜色一样的纸张如同沉寂的大地一般缄默着,在风中微微颤动,一如被拨撩而起的青丝,他对上了母亲慈爱的视线,充满了不解。
然后,她就像瞬间瓦解的河堤一样,冰冷而严肃的面容骤然溶化,和那个明明才几十天未见却犹如隔世般的温婉的笑颜重叠在一起,这都属于他的母亲。温润的手指无声地移开他被风胡乱揉乱的发丝。
“这书的书名就是它唯一的内容,好好读,将来,读给妈妈听!”秦翠芸悄悄转身,留下一丝淡淡的微笑,雪花般静落在易行云的心坎上。
“晚安···”长年以来的习惯让他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心神也从未从眼前的这本书上移开过,易行云慢慢将书翻回第一面,只见两个潇洒而豪迈,如若天成的字眼正安静躺在封面的左上角
———“天下”!
字不大,这也许正是易行云忽视了它的原因,不过不会了,因为接下来几天,他再也没去思考别的,不断想着,咀嚼着这二字中的味道,以及,母亲的那番话。
······
“呼~”易行云床上侧过身去,看着这本让他苦恼了近七天的书,一时间,竟没有再为明早就是截止日期了而苦恼。
或者说是,他忘记了这回事,当然,也忘记了母亲不让他出门的禁令。
很普通的,他拿起书又一次出了门,这是他这七天每晚必做的事情———观察。
凭借易行云的聪慧与悟性,自然摸到了些边缘,毕竟说到“天下”,那么必然和真的天下有关,那他自己,或是说周围的人们,许许多多的事,许许多多的日子,或枯燥或无聊或难忘,都是天下的一部分。
天下就如同一个极其精确而神奇的仪器,运转着,判断生死,安排每个人的剧情,不一样的生活与生命!说难听点,这是最无解的囚笼,但也是最高大而实在的古树!
其实,天下就等于我们吧!易行云这么想着,于是开始观察起了村里甚至村边的日常。
他可是连天地一坨屎都念叨过好几次的娃娃,这次的任务确实棘手,不过又怎么可能使他退缩呢,而且这一次,易行云产生了很深的兴趣,就像从前他总认为风会与他聊天一样,他对此好奇,于是坚信到了现在,易行云就是这样的人,是那种别说是见棺材了,就是进了棺材也无所谓的人,只因为自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牛一样的固执!也许这形容得不太恰当,但是他确实天不怕,地不怕,硬要说的话,怕他妈吧也许···
不过这本子也忒奇怪了,易行云也是考虑过用笔在上面写字的,只是每每那乌黑的墨汁在上面留下了成片的鬼画符后,翌日,再翻开这本书,那些墨水总会变成一颗颗光溜溜的琉璃珠子滚落下来,再摸下原先墨水沾过的地方,竟然仍是干巴巴的,无论用什么做墨水,结果都一样,那纸就像死猪一样,鸟都不鸟你,丝毫不给你面子。
那怎么念给母亲听啊!这不是恶搞吗!
这次,易行云仍然是将小册子揣在怀里,然后掏出准备好的笔纸,坐在村子的小广场中的雕塑下面,背倚在雕塑底下的方形石块上面,盘腿而坐,丝毫不在乎路人疑惑的眼光,因为这也是他将记录的一部分。
村里,灯火零落而松散,稀稀拉拉的,路上行人也是少之又少,天开始变寒了,没有谁愿意大敞家门或是窗户。
“嘿!行云又来这干坐着啦?”一个女孩突然从易行云上方(也许是从雕塑顶端)跳下来,“这几天就跟个呆子一样。”
“···”
“傻不拉几的,就知道看过往行人,都是些老不死的有什么好看的!”
“···”
“你说话啊,没听见吗?!”
“···你挡住我的视线了···”
“你!”
易行云看都不看这个女孩一眼,其实不用看也能知道这么二还大大咧咧跟个男孩一样的女生全村也只有这么一个的人肯定是“那家伙”了。
这时,易行云通过眼角瞥见了不远处一伙人举着火把正在争执着什么,赶紧提笔记了下来。
“哎呀!肯定又在写什么无聊的东西了!”那家伙哼哼了几下,顿时眼睛一亮,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阴暗的弧度,紧接着就大喊:“哇!好厉害的乞丐啊!那是谁啊!”
易行云心中一惊,赶紧抬头想看看那家伙看到了什么。
“嘻嘻,中计啦!”那家伙笑着一把夺过易同学手中的笔,“没笔看你怎么写!”
在那一会儿,易行云茫然地看了她几眼,他突然觉得其实那家伙其实也许挺关心他的,但他又很快否决了这种想法,不过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把这种想法记录下来。
于是,易行云从兜里又掏出一支笔,开始记录···
“!!!”那家伙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快跳出来了,刚想发作一番,不料易行云清冷的声音一瞬间就浇灭了她的怒火———“我在写你。”
“我和你。”一会儿又抬头补充了一句。
“啊”那家伙的表情明显在那一刹那出现了一段空白期间,然后,通红。
“什什什么嘛!我··我有什么好···”
扭扭捏捏~扭扭捏捏~(哦吼吼吼吼)
脚尖在地上轻轻扭动着,双手手指相扣,掌心向内,微微搓动着,左右两肩也一耸一耸的,那白嫩的脸庞更是如同早已消失的晚霞一般,不过在夜色的掩盖之下,即便易行云此时抬头凝视那家伙,恐怕也很难分辨出她的神态吧。
“嗯,好了!要看看么?”易行云呼了口气,满意地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哦··哦,要要!当然要!”
那家伙粗鲁地抢过册子,借着雕像旁边火把昏黄的光照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