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的百姓虽然松了口气,但叶墨心中的包袱却是一直没有放下,他并不关心朝堂的事,父亲的死让他感觉到了政治的黑暗,他能够理解父亲当初的作为,但他并不赞同。他虽与父亲一样饱读诗书,却并不关心皇帝立谁为国教。
叶墨不信佛,但自从知道父亲的死因之后,他也更不信儒了,这几年的经历让他知道这世上信谁都不靠谱,人活着,只有靠自己。
然而,近日来,他心中充满了焦灼与苦恼,这也是他如此看重钱财的原因。三天前,叶母的病情又有了恶化,请了几位老医师察看之后,均都说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也就几天的活头了。
叶母知晓了此事之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反而安慰儿子,希望他不要因自己的事而伤了身体。这三年来,她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再加上对丈夫的思念,可以说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
如今看到儿子以卖画为生,虽无大富贵,但也能够勉强度日,在她看来能够这样平淡地过完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她这一去,不仅儿子少了一份负担,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幸福。
但叶墨却是痛苦异常,初到南离县的那半年,母亲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三年来,每当想到母亲的艰辛,叶墨心中越发的感激自己的母亲,他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全部花费在了母亲的病上。
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他根本没有此种想法,他一直期望自己将来能够挣得大富贵,他希望母亲活下去,将来能够再过上几年的富贵生活。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碎了叶墨这唯一的信念,这让他有些疯狂起来。
这个下午又没卖出一副字画,叶墨心中的焦灼越加强烈。他手心中的十数枚铜钱,也仅仅只够三人勉强填饱肚子,根本买不起一副药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秋的傍晚还是很冷的,一阵微风吹过,叶墨不禁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衣裳,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他不得不收起画摊,背着摊架向着家里疾步走去。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正迈步走出竹屋的青莲看到叶墨的身影,立刻激动地奔了过来。
小丫头那鹅蛋型的小脸有些清瘦,柳叶眉下一双星眸却是十分明亮,淡蓝色的衣裙尽管打着许多补丁,但浆洗的非常干净,整体看来,却是个极美的人儿。
青莲比叶墨年长一岁,是叶父在路旁捡回来的。小时候她既是叶墨的丫鬟,也是他的玩伴。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青莲面露担心之色,一边说一边帮着叶墨卸下摊架。
“没事,我只是想多卖出几幅画而已。”叶墨拍了拍青莲的小脑袋,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中夹藏着牵强与愧疚。
自从叶家衰败以后,也只有青莲留了下来。十六岁的青莲一直很懂事,细心地照顾叶墨母子,叶墨心中十分感动,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只是这几年的生活贫苦,原本活泼天真的小丫头开始成熟起来,在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以前的欢乐。
“哎,只是字画越来越难卖了……”叶墨皱皱眉头,叹气说道。
“少爷的字画是极好的,他们不买,是因为他们不识货!”青莲连忙叫道,看她撅嘴瞪眼的样子,似乎是为那些不识货的士绅而愤怒。
叶墨不禁微笑摇头,随即又向着母亲的房间走去,“母亲的身体如何了?”
“夫人还是那样,一直昏睡着……”提起叶母,青莲的神情十分悲伤。
叶墨疾步走到床前,望着母亲清瘦的脸庞,苍白的嘴唇,他心中如刀绞一般的疼痛,双眼顿时模糊,混合着焦灼与痛苦的泪水在眼眶中流转。母亲才四十岁不到,满头的青丝却已是花白。
此刻,他有些痛恨起自己的无用,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转身走出竹屋,望着满天的星光,他拾起衣袖快速擦过双眼,作为家里唯一的支柱,他不能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只是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路在何方。
躺在床上,叶墨久久不能入睡,脑海中不时闪过母亲瘦弱的身影,一夜时间就他的辗转反侧中匆匆过去。
又是新的一天,望着桌前的那碗稀饭,叶墨眉头凝结,心中愈发难受,之前日子虽然苦,但三人勉强能够吃饱,然而此时的这碗稀饭却是少有米粒,但他知道就是这样的稀饭,青莲吃的比自己还少。
背着摊架来到茶铺之旁,他匆匆挂好字画,期望今天能够有些好运气,多卖出几幅。
街上的人群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驻足画摊之前,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叶墨心中越来越焦躁,甚至连他的脸色都开始泛青。
然而,事情并不会轻易随人的意志而改变,斜阳西下,一天的时间就快过去,今天的他比之昨天还要不如,他一文钱也没赚到。
此刻,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痛苦,悲伤、愧疚、无奈,各种各样的心情冲击着他的内心,他真的有些绝望了,这时候他甚至在想:只要能够让母亲好起来,他可以放弃所有,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咦?张婶,你拿着香烛干嘛?”
摊前一阵询问的声音传来,只是这并没有引起叶墨的注意,然而之后交谈的话语却是让他的内心有些复杂起来。
“哦,是小李啊,这不听说昨个儿王家的婆娘去县外的寺庙拜了拜,结果一回来就发现她那疯傻了三年的儿子居然痊愈了!
大伙儿都说是庙里的菩萨保佑,这不我也打算去拜一拜,求求菩萨保佑我一家平安。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啊,是这样啊,喔,我,我确实不知,我今个儿才回县里呢?”
“那赶紧和你家那口子去庙里拜拜啊……”
……
“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事吗?拜一拜菩萨,那王家的傻儿子就不药而愈了?”
此时,叶墨心中五味陈杂,因为父亲的事,他从不信仰那些教派之说,所以刚刚一听到那短暂的交谈,他对此既有些好奇,却也不免有些鄙夷。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心头,却又有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若王家傻儿子的疯癫真是菩萨治好的,那我是否可以祈求菩萨治好母亲的病呢?”
然而,他心中又立刻否定,“不好,这不好。夫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堂堂一儒家学子,就算不信仰儒教,但怎么也不能去拜佛教的菩萨啊?若是父亲在天之灵见我如此作为,岂会瞑目?”
叶墨越想越是纠结,此前他对母亲的病一直无计可施,而现在忽然有一个微小的机会摆在眼前,尽管有些神异,但无论如何也可以试上一试。
在他充满绝望的心中,这个念头犹如黑夜的流星,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星空,他内心虽然挣扎的厉害,但祈佛的念头种子已然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拔除。
“就这样决定了,虽然拜佛非我所愿,但我的面子岂可与母亲的生命相提并论,相信父亲也会体谅我的所作所为?”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叶墨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去庙里拜上一拜,他心中想着:无论结果如何,却总是一个机会。这也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想到此处,他快速收起字画,背上摊架,匆匆向家里走去。一路上,他越走越快,心中的期望犹如袭来的洪水,他恨不得呼吸之间就能来到庙里。
其实,若是平时,叶墨绝不会相信鬼神之说,更不会有此作为,只是现在因为母亲的病患,他的内心早已经方寸大乱了,他一心只想治好母亲的病,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坐在门口缝补衣裙的青莲见到少爷匆匆回赶的身影,顿时有些惊奇起来,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依着叶墨以往的作为,是绝不会如此之早就收摊回家的,这让她心中有些惊疑。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青莲连忙接过摊架,神情紧张地问道。
“哦,别担心,今天只是生意不好,没人买画,所以我就趁早回来了?”叶墨勉强一笑,有些懊恼地答道。
望着少爷异样的神情,青莲知道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只是少爷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嗯,天色还早,我出去忙个事情,很快就回来。”叶墨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之后,缓缓说道。不等对方答话,就匆匆走出门去。
青莲望着少爷匆匆远去的背影,内心的担忧更加浓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