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与飞鸡婆慌慌张张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但是想到军爷此时的情况,心中难免担忧。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爷爷的房门。然而,让我们感到无奈的是,由于昨晚与王老爷子宿醉。此刻才刚刚入睡的爷爷,却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偶尔睁开眼,张口也是再来二两,不醉不归之类的酒话………
我与飞鸡婆二人思来想去。若去叫飞鸡婆家老头子,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倒还不如等天亮爷爷醒来再做打算。虽然心里仍旧担心军爷目前的状况,但也无奈只得作罢,便与飞鸡婆各自找个地方休息去了。
然而军爷家里此时却是乱了套。方才飞鸡婆一惊一乍之下吓走了乡邻,就连原本住在一起的几个伯母婶子也都跟着一起跑了。此时屋里就只剩下军爷母亲唐姐和叔父全叔以及军爷那卧病在床的老奶奶。方才人多的时候,虽然帮不了多大忙,但是多少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出出主意,人总归是在最软弱的时候,需要些依靠吧,哪怕明知道靠不住。
军爷早年丧父,而母亲向来又是柔弱寡言。原本是军爷父亲一手盖起来的宅子也被几个伯父伯母霸占了去。若不是从小疼爱军爷的叔父撑着,估计这母子俩此刻也是被赶出了家去。
军爷的奶奶同样不是很喜欢这个孙子,总将自己儿子的死算在军爷母子头上。此时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手舞足蹈的叫嚷着:“灾星啊,他俩就是灾星,完全就是老天派来专门克我们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卧床几年来,是谁不辞劳苦的照看着她,也从未想过被她拽到同一屋檐下生活的其他几个儿媳妇甚至对她从来不闻不问。军爷曾对我们说过,若不是为了他的这个奶奶,早就搬回了外婆家了。在他口中,外婆舅舅姨妈,永远都比奶奶伯伯婶婶要亲得多。当然,全叔除外。
此时最过着急的莫过于军爷的母亲唐姐了。飞鸡婆与我她是认得的,自然知道飞鸡婆是张端公的独子。只是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两个人,突然就这般撒丫子跑了,着实也是吓了一大跳。而从我与军爷走后,军爷的房门紧关着,任谁都打不开。见全叔试着撞了几次门也无济于事,反倒更慌了,生怕军爷出了什么事,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全叔在一旁找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不停劝说着。就恨自己当时不多走几步路将张端公请来。可当时……说实话,他打心眼里也怕,怕他走的久了,回到家,就连军爷和唐姐都不在了。他其他那几个嫂子可比不得这个,心眼手段他是清楚得很。
想起军爷家里发生的事,我始终无法合眼,我总觉得军爷的情况并不似看到的那般简单。而且,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飞鸡婆并没有尽全力。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按理说,飞鸡婆就连那邪物是男是女都知道,那么他一定是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东西。光是这眼力见都绝不是我等这般外行人可比的。然而一直让我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三两下就被人家给踹了回来。
我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从最开始飞鸡婆那严肃的神情再到心不在焉的用那蟑螂粉末对付邪物,最后到明明已经快将邪物制服了却又来了个形势大逆转。
若是飞鸡婆能看出那邪物的本质,那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而且当时我明显感觉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所以我才当先抱着断妄匣上前一试的。既然进门就已经知道了深浅,为什么还要上演这么一出???
突然,脑海中刹那间划过一个念头。假设飞鸡婆果真如他所说,我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断妄匣,那么肯定也就没办法对付那邪物。而他的出手,完全都是在没有断妄匣能伤到那邪物的情况下………那样的话……他叫我爷爷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我顿时只觉得心头一寒,转过头死死的盯着此时歪坐在一旁,就快要打起呼噜来的飞鸡婆………
好半天,我才长舒一口气,侧过身靠着辈椅沉沉的睡去………
当我被爷爷推醒的时候,天已经微亮。我将军爷的情况简单说给了爷爷听。对于飞鸡婆他爸说的那些话,爷爷并没有否认。只是看向飞鸡婆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对此,我并未在意。
由于爷爷年纪也大了,这次去军爷家,显得自然比昨晚的狂奔慢了许多。一路上飞鸡婆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甚至一度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投错了胎,生得了个男儿身却是这般唧歪。
刚走到半路上,我们便遇见了朝我们走来的唐姐与全叔。此时二人满脸憔悴之色,显然是一夜都未合眼。当看见我们三人时,唐姐二人也是一愣,随即扑上前来。唐姐一把紧抓住爷爷的手啜泣道:“叔。你可得救救小军。”
军爷母亲娘家本就与我们村相邻,而爷爷怎的也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多年来自然与乡邻有着较为密切的交往。若说到整个七井村谁的人缘最广。那肯定是三个人,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张端公,还有一个是隔壁村的杀猪匠。特别是我爷爷与那杀猪匠,几乎每家每户每年都得请回去一两次。张端公虽然算得到是每户人家最不愿见到的人,但是同样也是有了事必不可少的人。想那时,唐姐出嫁时的陪嫁床和衣柜都还是我爷爷亲手给她做的呢。所以这一声叔,爷爷自然也是受得起的。对于长辈,唐姐多少还是很是信任。毕竟我爷爷这么大把年纪,天没亮就跑这么远路可不是为了去看稀奇。
爷爷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唐姐的肩膀,安慰道:“先回去再说。”
再次来到军爷家小院,已经是块接近中午时分了。让人意外的是,我们发现军爷家门口这次是聚集了更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军爷家整个大门都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只见一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军爷家大门口,正是军爷家昨晚跑的没了踪影的二伯母,此刻只见她口中振振有词的说着:“我们家出了这样的祸害,也是觉得对不住大家了。如今,为了大家,我们几兄妹也是下定了决心,便是舍却这几间屋子不要了,也要除了这祸害。”说着,便指挥着自家男人抱着一摞一摞的稻草将整整几间屋子都围满了。眼看着就有点火的架势。
原来军爷的俩伯母一大早回来,见得唐姐与全叔不在,自然是兴奋的紧。变着法子都想着怎么弄走这对母子。在他们看来,唐姐还能在这家里待下去,无非是仗着军爷还是他邓家的血脉。思来想去便出了这毒招。
军爷的大伯母见要烧了房子,多少有些不忍,上前劝了几句。只是不知道那二伯母附身在她耳旁说了句什么,那大伯母便不再阻拦。
全叔见状很是恼怒,上前指着自家两个哥哥鼻子骂道:“你们两个就打算这样活活烧死小军还有咱妈吗?”那兄弟俩你也是无奈的看着自家媳妇儿,却招来一通白眼。
众人一听屋内还有人,也是疑惑起来。那二伯母见状立马吼道:“那老不死的老太婆也是被鬼给驱了,我与家嫂可是亲眼所见昨晚那老太婆一道出来作恶呢。现在不烧死,谁家家里要是有个什么事,可别怨到我们头上。”
众人一听这话,立马像是转了风的帆一样,直直的全都指着一边倒。毕竟,对于大家来说,烧的不是自家屋子,死的不是自家人,反而不仅可以给自己一个心安,还能有热闹可看,何乐不为?
飞鸡婆可是看不下去了,立马跳进了人群,扯着嗓子嚎道:“现在不走的,我各个可都记住了,别逼我在你家坟头种上大麻树,让你家世世灾祸生,代代落病根。”
大家伙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直看清是张端公的独子才悻悻的不敢开口。有好几个胆子大仗着人多的,起哄的话刚一出口便被身边自己家人给拽了回去。开玩笑,枪打出头鸟这道理大家伙都明白,此刻这飞鸡婆摆明了是跳出来为那唐姐找场子的,惹恼了还真不好说。大家倒不是真怕飞鸡婆在自家坟头耍什么手段,毕竟那张端公的人品在那摆着,而且张端公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是出于自家儿子的颜面,被记住的人以后家里印旗(注一)办丧事之类的,难免可能请不动人家。更何况,这飞鸡婆将是下一任端公的继承人。这样的掌握着独门手艺的人,一般人倒是果真开罪不起。
在我们这地方,给家里已逝的长辈印旗可是大事。绝不亚于婚娶之类的。甚至比婚娶更能博得颜面。谁家的印旗活动搞的大,那家人在当地绝对是倍有面子。若是印旗连人家人都请不动,那脸丢的,绝不亚于被人当着面挖了祖坟。
随着几家人的离开,慢慢的,走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伙也是清楚的很,这全叔一旦回来,这屋子还真就烧不成了,自然也就看不成稀奇了。这邓家四兄弟,前面三个都是弱弱无能,唯独这老四,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完全没了之前三个哥哥性格的影子。而他家老三算是娶了个好媳妇唐姐,本就本份的人因为妻子贤淑也就更显得善良。而两个哥哥却是不一样,本身自己柔弱,反倒娶了个漂亮彪悍的妻子,自己反而完全没了主见。这不,媳妇一句话,连自己亲妈都敢烧。
看到我们几人,军爷两个伯父只是尴尬的一笑。而俩伯母却是冷着脸哼了一声,估计若不是看有我们几人在,又会与全叔唐姐二人大吵一架吧。
刚一走进军爷家里。侧面一间屋子里就传来了阵阵怒骂:“这灾星还敢回来?”
全叔不顾唐姐的阻拦,便张嘴道:“嫂子不在,谁来照顾你?指望那两个想要把你一起烧死的恶毒女人?这么些年来,连你屋子都不肯进的两个女人?”
军爷奶奶并没有因为全叔的话而有任何醒悟的迹象,反倒是骂声更烈:“你知道什么,我的媳妇儿才不恶毒。恶毒的是这蛇蝎。你怎么明白你两个嫂子的苦心?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没几天可活了,我就宁愿被烧死在自己儿媳妇手上,也不愿再看见这个灾星,还有她生的那个祸害!”
唐姐听到这,忍不住掩面,捂着嘴泪水滚滚而落。全叔见状顿时怒不可遏,冲里屋吼道:“你口口声声说是爱三哥,可是好歹他们也是三哥的儿子跟妻子。是你亲孙子与儿媳妇。你这样骂,不怕三哥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吗?”
屋内的反应也更加强烈,站在屋外也能听见那床被拍打发出的响亮的‘啪啪’声,随之冰冷怨愤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早就知道这个灾星不是好东西。当初祸害了你哥,如今又把你勾了魂儿………”听到这,全叔突然暴跳起来,冲上前去狠狠将那屋的房门关上了。飞鸡婆冷笑一声:“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当着那两个媳妇儿都快被烧死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当真是把人当柿子,尽照软的捏。”
唐姐擦了擦眼泪,看着全叔:“我想好了,等小军病一好,我就带着他回娘家,可不能为你招来闲话,你都还没有结婚,可不能因为这些闲话耽误了……”全叔一急刚想说话。一旁的飞鸡婆却是忍不住了:“只顾着吵吵吧,只顾着哭吧。要不要等我亲手为军爷举办丧事的时候在给你们领唱一首赞歌,再叫上十七八个人在军爷灵前为你们呐喊助威?”
几人顿时醒悟过来,急忙朝着军爷所处的屋子看去。而那被全叔紧闭的房门内隐隐的传出了军爷奶奶的声音:“那我倒是要先谢谢你了!”顿时,包括爷爷在内,所有人只觉得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
注一:印旗,是指家里长辈去世后的某种祭祀活动。一般是下葬后,或者下葬多年后举行。以表示对亲人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