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依赖
季新零走在尼敦道上的时候发现，今天的《A周刊》似乎卖得很好，无论走到哪个地方，他都会看到，而且几乎人手一本。这本定位为白领人群的贵价周刊杂志，什么时候攻陷了尖沙咀这个平民天堂了呢？
在咖啡厅里等早餐的时候，新零分明隐约听到了身边的人都在谈论着两个字：风冥。
她又让自己陷入什么危机里面了吗？
一贯独善其身的自己，忍不住，仔细听了身边的人说话。
“真是可惜，一代才女呐。”
“说是为事业而伤，可是上段日子，五周刊不是说，那个什么公子才跟她搞在一起了吗？肯定是那个男人的关系。”
“唉，感情这事情，说不准。”
新零一听，眉头皱得死紧。跟他有关？不可能，他话说得够清楚的了。是，没错，以前他骗了风冥，是他的不对，但是，在危机来临之前，让她置身于风暴圈之外，他也做得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熬不过心头的好奇，吃完早餐之后，新零也去买了一本A周刊。而封面上大大的标题字，差点令他窒息。
“香港广告界噩耗！创意女王风冥神志不清！”
他急急忙忙翻到专栏部分，上面是这样写着的：“……风冥在家中摔倒之后，被家人发现后送进医院。玛格列医院精神科的主治医生证实，风冥的病情，是因为长期脑力劳损，体力消耗过度而导致的。而由于淤血积聚，醒来后的风冥，有可能面临智力衰竭等情况，具体的情况必须等到醒来后，经过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
看完报道，新零的脑袋明明还记得，今天是该去找李玉礼的日子。他要用正常人的身份，去跟他谈判，利益上的谈判，人情牌无效的情况下，就得来硬的——虽然这是最后的手段。已经是他挣得财产的最后一步了。
但是，现在他的脚难以移动。
人群依旧谈论着八卦，行走在路上。这个繁忙的城市，很嘈杂，很不安，伤痛都隐蔽在下面，没有治愈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风冥的时候，她直直地往自己冲过来，说，要他当他的模特儿。出生那么久，没有看过那样的人。没有人情绪会那么直接，那么不加伪装就出现。他开始不相信的，真的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人吗？何况是个公众人物？
而就在他犹豫之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方长了一头非常纯正的金发，笑得像夏威夷的阳光一样灿烂。
“Hello！Mr.季。My name is Steven Gamily, nice to meet you!”
在香港，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的，叫Steven的外国人，不少。但Steven与Gamily，胆敢连起来用的人，恐怕，只有那个皇家御用律师了。
不敢怠慢，新零站起身来，“Nice to meet you。”
“呵呵，不用刻意说英文！”史提芬说一口不太纯正的广东话，“我们来用中文谈！好久没讲中文了。来，坐下来谈！”说着，就拉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新零不想转弯，对外国人也不必转弯，他直接道：“这是一场偶遇吗？MR.Gamily？”
“不是！当然不是！呵呵，偶遇都应该等到跟淑女的时候，不是吗？”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最近这段日子都没有想过聘请律师的。”新零说道。
“NO！NO！NO！我不是来让你聘请的！”他喝了口咖啡，很怡然自得的样子，“我是来帮你的！”
“我没有听过不收费的律师。”
“可是有不收费的朋友！”他抓起新零的手掌，往自己的掌心敲了过去，“好！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
新零把手收回来，警惕道：“这样对你来讲，有什么好处？”
“有好处！可是不能告诉你！”
新零站起身来，“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信任你。”
“风冥在入院之前叫我来帮你的。”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唉，真香，“据我所知，季明时在将股份转移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私人资产转移，名字你应该会很熟悉，可是我不太懂，为什么要给一个外姓人呢，你不是长子吗？”中国人明明讲究这些什么嫡长子继承的吧。
新零一顿，说道：“那么，你应该是带着一整套计划来了，不是吗？让属于我的资产，归我所有的。”
“NO！NO！NO！是归你母亲所有。”他的眼睛看向新零，满是睿智。
新零一眯眼，“你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想着，用你的身份，你的名义，把家产夺过来，是为了你的母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本来就有她应得的那一份呢？MR.季，你痊愈了，是在什么时候呢？”史提芬问，相当直接。
“三年前。那时候，感觉突然开窍一样，世界上什么都变得清晰。而就在那时候，我发现了李玉礼的存在。”
“这个敌人太强大，于是你也只能想到用自己的身份去争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也应该离婚了呢？”史提芬摊摊手。
史提芬掐指算了算，“就算是一半的身家，也已经够你的母亲吃穿，甚至，满足医疗费用。你的爸爸多怎么有钱，也不用我说了吧。而剩下的那一半，只要慢慢用些手段，也能够拿到差不多百分之四十。这样下来，你就能拿到百分之七十的家财，而且非常稳当，比起你搞了这么多年，一分钱也拿不到，还搞到像现在这样绝望，好太多了吧！”
是，的确，好太多了。但是——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否想离婚？”
史提芬笑了两声，“HEY BOY！你妈妈现在这个状态，你爸爸一堆女朋友在身边，跟离婚有差别吗？”
虽然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答应让史提芬帮他。
这时候，十字路口上的液晶显示屏，正播放正点新闻，风冥入院的新闻，也成为电视媒体追逐的对象了。有记者跟拍到了，风冥在深切治疗部的样子。她的样子憔悴，穿着病人的服装，昏睡不醒。
那么一下子，季新零的脑袋似乎被热铁熨过，一个难以明说的念头闪过。他便再也无法拒绝面前这个金发男子了。
“那就……麻烦你了……”新零转头，主动伸出了手来，“合作愉快。”
“呵呵！合作愉快！”史提芬握手过去，“风冥一定会很高兴的，呵呵！”
太子，一个尊贵的名字，值得香港人骄傲的一块腹地。
愉岚走在路上，搓着自己的脚跟，“下次我都不穿那么高的鞋子从湾仔跑到太子了。”
自从风冥总监入了医院，奥比斯的客户纷纷上门找茬。哼，以为他们奥比斯没了顶梁柱，就好欺负的吗？她愉岚好说也是个人才，呃，潜力股一样的人才，虽然现在只能跑跑路，可她也是一个支撑奥比斯的人好吗？
“喂喂喂，这也太冤家路窄了吧。”愉岚看向前面，那个人不是李玉礼吗？他又站在书报摊前，又看着一本杂志在那里皱眉，冤大仇深的样子，谁欠了他好几百万吗？喂不对，他老爹不是说要给私生子全部身家也不给他婚生子的嘛，那么他要生气个鬼啊！
就在秘书美眉纠结他的行为动机的时候，上次观看到的场景又再次上演，只见李玉礼将钱包里面的钱全部抽出来，扔在书报摊大叔的面前。
“他肯定又想捣乱了！奶奶的，这次我可不放过你了！”
穿着高跟鞋也能够飞跑过去，精准无比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并且开始架起她泼妇骂街状态的愉岚，路人看到，也要鼓起掌来的。
“喂！你又想捣乱啊？”愉岚大叫。
那人转头，见是个弱女生而已，一甩手， 不理会她，想继续他的破坏行动。愉岚看不惯，上前两步，一个耳光打到他的脸上。
“发什么大少爷脾气啊？有空多去做做义工，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人要帮忙的吗？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非洲周济难民啊？”
李玉礼盯了这个女人两秒，然后冷哼一声，离场而去。
愉岚快手快脚，开始帮报摊大叔收拾东西。报摊大叔捡起李玉礼的钱包，“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个男人啊，这钱包你给回他好不好？”
愉岚接过那个钱包，想了想，等下放到警察局好了，便又继续帮忙收拾场面。而在看到A周刊的时候，她愣住了。
“唉，新呈集团面临分裂，傻公子季新零替母分割财产？”哇塞，怎么信息收得比她还快？愉岚看封面衣冠楚楚的季新零，几乎有一刻不认得他。再看看杂志的内容，讲的是御用律师史提芬携手季新零，入秉高等法院，要求解除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关系，“喂！御用律师就可以打横来走啊！哪里有儿子替母亲要求离婚的啊！”
“所以大小杂志都拿来当头条了，伦理道德什么都拿出来讲了。”报摊大叔拿出另外一大堆不同的杂志。
“怪不得，刚刚李玉礼要发狂了。”因为这下，他的钱全没了。
想起钱，她才发现手上拿着李玉礼的钱包。好奇心作祟，她打开里面，想看看这人这么嚣张，究竟上街会带什么东西？
可是却看到不该看的照片。
“这……这个那么可爱的小男孩，不是季新零又是谁啊？”彩虹底下，笑得好灿烂啊，“可是……旁边的小女生怎么看……就怎么像风冥总监啊……”
站在医院面前，季新零却慢慢缓了下来。
玛格列医院他经常来，只是每一次都会直接到物理治疗科，深切治疗科对他来讲，是一个不希望踏足的地方，也庆幸，母亲没有病重到那个地步。
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楼层，走来也会觉得有点陌生。走廊还没到尽头，季新零隐约听到了人声，他也没有打算躲，直直就看着里面冲出来一个护士，接着几个医生跟着护士，涌进了刚刚的病房。新零看看手上的地址，又看了看平面指示图，竟然发现，那个方向的病房，竟然就是他想找的那个。
他坐在走廊的靠椅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多久以后，病房里的护士医生一个个都愁着出来，然后散去，他才从椅子上起来，走到了那扇门的前面。
风冥就坐在展里面。白色的被子覆盖着她的下身，长发没有束起，就那么披散着。她看向窗外，一直没有回过头来。新零就这么隔着门口的玻璃，看着看向窗外的她。
他终于轻轻推开了门。
听到了门的咿呀声，风冥转过头来，看到新零，没有笑容，也没有悲戚，她只是……抱着自己的枕头，一脸的防备。
“你……不是医生……”
新零苦笑，“我当然不是医生。”
“你是谁？”
新零一愣，看她的眼神，看她的防备，看她全身紧绷，一笑，道：“我是一个你忘记了的人。不过应该不应该忘记，判断标准应该不在我。”
风冥皱起嘴巴来，像个小孩一般，“你说得好复杂，我不懂。”
新零眯起眼睛来。这套把戏他以前经常用，太熟悉了，以至于他还不能相信，这样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这究竟是真是假？
“是很复杂。”他说完，坐在她的旁边，却惹得她万分的不安。
“我不认识你！不要靠近我！”风冥几近疯狂地嘶喊出来，惹了外面奔进来几个路过的护士，可一看那样子，分明就是医院的常客，新呈集团的小少爷，便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护士！快点把他赶出去！我不认识他！他一定是坏蛋！”风冥急忙向护士诉说。
新零一个傻笑，说道：“护士姐姐，她不认得我了，是不是？没关系，我认得她啊！你就让我跟她说说话好吗？电视上都说，这样对恢复有好处，是不是的啊？”
护士一听，两个人对望了一下，只好向新零道：“我们有看过你的广告，也知道你和风冥小姐曾经是合作伙伴，但是，会引起病人不安的事情，我们还是会避免的。更何况，风冥小姐才刚刚醒过来，医生还在估计……”
新零一副不依的样子，“我想风冥了，来看她，难道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被这么哀求着，两个护士也犹豫了。护士A对护士B说：“杂志上说过，他们两个是情侣耶，曾经。”
护士B的回答：“傻了也来看风冥，其实，也算情深意重对不对？唉，咱们就别打扰人家了，也说不定，风冥小姐什么时候就dao……”
护士B的对白说到一半，就被护士A打住了，末尾的那个音，新零听不清，倒？到？
在新零的央求下，护士终于放弃劝说他离开，掩上门离去。
他收起了傻笑，回过头去，看一脸傻气的风冥。
“正如你当时难以辨别，我是真是假，我现在，也挺难分你是真的撞坏了脑袋，还是假的——虽然，我比较相信后者。”
季新零抓起了她的右手，激起了她的反抗，但是她一点抽回去的力气都没有。新零一笑，看着她的手背，说道：“官司打不久的，我爸爸的恶名几乎整个香港都知道，而你给我的律师又太好，那一半的家产，我是势在必得的。”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笑容也敛起，继续道：“可是剩下的那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五年四载的，也要拖着吧。我不可能不给钱史提芬的，但要拖那么久的官司，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争取。不过，我倒真没想到，我纠缠你，纠缠那么久，想得到的资源，你却那么轻易就给我了。我倒觉得，那个在迷糊之中的自己很快乐，不用为那么多的事情做判断，看着自己选择，犹豫，还产生了不该有的思绪。”
他用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喂，风冥，我拿了老爸的钱之后，想把公司拆了，你说好不好？”
她一身的不适应反应，脸皱得死紧，他却笑了，说道：“那天等在你的楼下的时候，我捧着暖壶，突然觉得，有一家小茶餐厅，卖点招牌鸳鸯，丝袜奶茶之类的，然后，跟喜欢的人，忙忙碌碌过日子，其实也不错的吧。”
“喂，风冥。”他终于看向她，直视她傻傻的眼神，“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只是想要你的资源，你的名气的。你那天不是问我，是否只是骗你的吗，你不是要我一个答案吗？”
风冥像个孩子一样撇过头去，皱着嘴巴。新零却硬是要将她的头掉过来，直视着她。
“我想，我好像一点一点喜欢上那种依赖你的感觉。如果你说，这是感情的话，我承认，如果你说不是，我也承认。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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