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蛛丝马迹
补习结束后轮到苏夏向琳琳和后桌的两个男生值日。因为是非常时期，开溜的现象也很严重。所以在教室里只剩自己和萧知寒时，苏夏也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配合着气氛耸耸肩，“呼！班长大人你居然还在，差一点就以为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呢。”
正在将凳子架到课桌上的萧知寒有一瞬间的茫然，直到苏夏出声才注意到对方手里的那桶水，忙走过去帮忙，“真巧，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侧过头来对着苏夏微笑，眉宇间松松的，细长的眼睛温柔地敛长。
“咦，不用啦，我自己提就可以了。”苏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见对方坚持来接，只好松手，“……小心，很沉的。”
光看水都快溢出来的架势就知道很沉。萧知寒对她颇有些无奈地弯了弯眉，“我说，想要展示自己力大无穷这种事还是在扔铅球时进行比较好吧？”
“嗯？”苏夏转身去后面拿扫帚，没注意到对方玩笑的语气，茫然地回头解释，“我扔铅球完全不行的，上学期的体育课铅球也才刚刚及格而已。”
“那你还逞强？”语气是责备的，但看神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有必要非要接这么满吗？在那之前也要想想自己是女生的身份吧。”
“那个，我还提得动啦。”对萧知寒这样突然的关心的语气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却是“欣喜”之类的情绪。之前就发现了，从早上起萧知寒就一直处于“春风满面”的状态。虽然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他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温和微笑，但那之间细微的差别还是能从眼睛里感觉得到。就像现在，少年含笑的眉眼里清楚地透露出“心情愉悦”之类的信息，让苏夏怦然心动的同时，也更加坐实了“今天萧知寒是不是中奖了啊”的猜测。
前一天值日的人显然偷懒了，教室里灰尘的厚度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天所能积攒下的。两人拿着洒水壶洒了水，苏夏挽起袖子抓起扫帚准备开扫，被萧知寒制止了：“现在地面太湿了反而不好扫，等一会儿吧。”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边看着暮色中的校园。路灯的灯光静静地流泻着，将每一寸黑暗都照得无所遁形。晚风往复穿梭。头顶上灰色的天幕中云朵无声迁徙。世界仿佛在这一秒彻底归为平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萧知寒那边是很平缓绵长的呼吸，而自己这边的平静则是刻意屏息装出来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萧知寒有些惋惜地看着外面的灯光，回头解释，“你知道吗，到六点的时候，整个校园的灯光就会一次亮起来，很漂亮的。”
“咦，是吗？”虽然诧异于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但萧知寒的话语仿佛有奇异的感染力，苏夏也不由露出“好想看啊”的神往表情，“这样说起来，我还真是没看到过呢。”不过，“没想到班长大人你是这么善于注意生活中小细节的人啊。”
“那么苏夏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呢？”萧知寒忽然转过头来，笑了笑，“感觉之前你很排斥我，对吧？这样让我感觉很失败啊。”
苏夏吃惊之余，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像是要就这个话题深入研究的意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该怎么说？辩解当然有必要。毕竟自己先前那些愚蠢的事迹没办法不引起萧知寒这样的猜测。可是辩解过头的话，会不会被对方看出什么？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萧知寒是好人。”在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对方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心跳莫名地加快，苏夏不由握紧了手心，感觉声音涩涩的，“我没有讨厌过你，也没有排斥过你啦……你看你在学校的人气那么高，身为班长也一直很尽责，也很温柔……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之前的很多事情是我笨，并没有有意要针对你……”
萧知寒微微蹙起了眉，表情难得地不温和不亲切起来，“苏夏，我不是要问你这个。”
“哈啊？”那要问什么？表情严肃认真的萧知寒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苏夏莫名地心虚起来。该不会是秋后问斩吧？不过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些小事萧知寒应该不至于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桃花事件？不会是送花人主动说了，萧知寒认为自己故意欺瞒行为恶劣？话说回来，如果真有女生在追萧知寒，自己这样隐瞒，确实算得上行为恶劣了。
“……萧知寒，昨天早上的桃花不是我送的。”在句子滑出舌头的时候苏夏已经在进行着深刻的自我反省，“你说桃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让我摘桃花送你呢。”
萧知寒一怔。
“喂苏夏，你值日做好了吗？”一阵猛跑到楼下，顿住，双手撑住双膝，男生喘息了一下接着喊，“要不要我们上去帮忙啊——”
“咦？你们怎么还没走？”苏夏吃了一惊。
将汗湿黏贴着额头的发拨到一边，男生笑嘻嘻地指了指操场的方向回应：“楚宵不放心你啦，大家都在等你一起去吃东西呢。所以，”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快一点啊！”
苏夏带着“抱歉啦”的神情看过去，萧知寒转过头去淡淡道：“那么现在就开始打扫教室吧。”
“对不起。”听到苏夏的话，少年顿住步伐，微微侧过头来，黑发垂落覆住了半只眼睛。晚风穿廊而来。不说话的少年意外地给人冷冰冰的感觉，苏夏来不及细究原因，注意力更大地被“这个角度看起来格外的英俊啊”这个发现给吸引住了。
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追加一句：“也许送花给你的人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你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又若无其事地转头对着楼下喊，“我会很快的！”
期中考结束后就是不可避免的成绩和名次问题。一大早对答案的声音就充斥着整个走廊，有人从中央大楼那边回来，跑到讲台上大喊一声“化学试卷成绩已经出来了”，顿时呼啦啦跑上去一片，“我多少分我多少分？”、“有没有看到我的分数？”
接下来就是“天啊，这下我完蛋了”，或者“咦，我这次居然考得还算不错嘛”为主题的惊呼，整个教室闹哄哄的。
叶翩跹莫名地心烦，起身的时候手肘撞到课桌，手臂顿时一麻，手机掉到了地上。
后桌的男生面带喜色地回来，顺手捡起手机递过去，“咦，翩翩你怎么不去问问成绩？我们几个的试卷都在一起，川南肯定知道你的成绩。”
叶翩跹脸一沉，“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了？少跟我装亲热！”
男生不过随口一问，被这样指摘得莫名其妙，“哎，不是你让我们大家这么叫你的吗？”
叶翩跹显然不打算跟他多加交流，接过手机穿过人群直接往外走。身后依稀传来男生“美女就是难伺候”的恼火的嘀咕，叶翩跹脸色变了变，更加难看了。
话是这么对大家说的，但真正默许可以这样叫她的小名的，只有一个人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但眼下不是和人争吵的时候。
讲台上男生被重重包围住，根本看不到人影。叶翩跹阴沉着脸色走过去，高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翩翩，你成绩多少？”
“你烦不烦啊！”堆积到沸点的怒火终于爆发，叶翩跹狠狠地打落搭到肩上的那只手，半晌想起不对劲，“刷”的回头看过去。
杨子琪被她那一下打懵了，揉着通红的手腕怔怔地看过来，“你怎么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笑脸先摆上，叶翩跹抓住对方的手轻揉，“是不是很痛？我刚刚被后面的潘阳他们吵得心烦，没注意到是你。”
“没事没事。”杨子琪顿了顿，却没再提成绩的事情，“你要出去？”
“嗯，是啊。”随口编了个借口，“刚刚背英语有点渴，去买饮料。”想了想又追加一句，“你有没有需要我带的？”
“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钻出教室，压抑的情绪还是没得到缓解的迹象。杨子琪过于甜美的微笑，让叶翩跹心中滋生出了“她一定是看出什么了”、“想看我笑话对吧”这样恶意的猜测。
似乎最近自己一直交霉运。最大的困境，则来源于顾川南的漠视。
从最开始的不再搭理她的任何一句话，到这次考试彻底袖手旁观，虽然男生表面上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没个正经，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叶翩跹没办法把这归结为“男生嘛偶尔也会闹点小情绪”这么简单。
他是故意的。
肯定了这一点，心里的空洞就扩大了一分。
叶翩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顾川南。
自己的毒舌和尖酸从来没用在他身上，相反，对顾川南的态度，几乎是可以用“宠溺”来形容了。对他层出不穷的鬼主意一直无条件地支持，他上课睡觉逃课之类的也一直是自己打掩护。甚至顾川南新交的女友，虽然很反感对方的假清纯，叶翩跹也很理智地选择了在顾川南面前闭口不谈避免引起他的反感。
虽然说顾川南是那种随心所欲做事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爱耍宝爱招蜂引蝶，花边新闻多，人比桃花烂，但相处那么久还从没见他和谁争执过，对叶翩跹的毒舌也从没表示过不赞同或者反感之类的情绪，甚至在叶翩跹刻意的努力下，两人的关系比一般人还要来得亲密。
叶翩跹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
从走廊那边传来“等等，顾川南，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分数”的声音，叶翩跹探头看过去，果然看到男生笑得没正经地对自己的制服被对方拉开滑到肩边的处境评价：“喂喂喂，就算你一直觊觎我，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劫色啊。”
女生的脸腾地红了，烫手一样放开了对方，结结巴巴的：“对、对不起……”
“没事啦。”顾川南不在意地将衣领归位，却并没有扣起制服的扣子，领结也打得很随意，松松地垂在胸前。他抬起头坦然地表示，“我看到你的分数了。”
“咦，真的？”女生一喜，旋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还记不记得？”毕竟全班那么多人，顾川南又没过目不忘的本领，哪里能把所有人的成绩都记住？一个和他说话总共不超过十句、普通得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同学的成绩，更不在对方的关注范围之内吧？
“当然记得啦，为什么会不记得？”顾川南恶作剧地笑起来，“你真的想知道？”
女生紧张起来，“是不是考得很糟糕？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及格就行了。”
顾川南一愣，看着对方的眼神有些古怪，“怎么和超人小姐一样笨呢？”顿了顿，温暖的笑意从最深的眼底一点点地覆过眼角眉梢，“及格了——68啦。”却是无比温柔的声音。
看着女生欣喜地离去的身影，叶翩跹心里的不平由此加深了一些。
对一个根本谈不上交集的同班女生都能那么温柔，为什么对我就那么苛刻？
“川南。”
对方淡淡扫了这边一眼，却并没有放弃离开的初衷。那种双手插进口袋漫不经心的态度，即使叶翩跹本人不愿多想，也不得不直观地感受到了“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打击。
怒火必须忍耐，真正闹僵的话，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川南！”叶翩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制止了对方离开的动作，在顾川南有所动作之前放手，后退两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微笑，“川南，我们谈谈好吗？”
“谈什么，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啊。”
“我觉得……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看清楚了对方的表情，是在笑着的。叶翩跹斟酌着开口，“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我带的红豆馅的甜饼吗？最近你都不吃了呢。”
“啊，那个啊。”玩世不恭地笑着，顾川南耸肩表示，“不想吃就不吃了呗。”
这算什么回答？！叶翩跹咽回要吐出来的一口血，“最近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
“为什么？”叶翩跹瞪大眼睛，总要给个理由吧？“我们关系还没到无话可说的那种地步吧？”
“我们的关系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吧？”他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想和谁说话不想和谁说话，那都是我的自由，我没必要每天都向你汇报我的一切吧？”
“可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叶翩跹懵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这样的错觉了，姑且不论那个‘好’字的定义，我们根本连朋友都不算吧？”叶翩跹现在才知道原来“笑”并不代表“友善”，至少顾川南现在这种吊儿郎当的笑意绝对不是，“说起来我确实上课时麻烦你打掩护了，不过那种事情做不做完全是你的自由。为了对其他人公平一点，考试时的忙，我就不打算帮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顾川南你究竟什么意思？”对方的话终于成功激怒了叶翩跹，“说话用得着这么伤人吗？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啊？”
吼声惊动了上方楼道本来迟疑的脚步声，“啪”的一声，大概是跌倒了。顾川南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忽然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苏夏已经抓着楼梯扶手站了起来，一面揉着手肘一面忐忑不安地看向下方的走廊，“对、对不起。”
叶翩跹的脸色只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因为和顾川南这么优秀的男生走得近，才得以走到哪里都享受着别人艳羡的目光永远是话题的中心，因此“和顾川南闹矛盾”这种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何况这种“闹矛盾”其实是叶翩跹单方面被顾川南厌恶，而撞破这件事的，又偏偏是她的“死对头”。
顾川南勾住苏夏的胳膊帮她揉着手肘，紧绷着脸呵斥：“人笨就不要学人家一心两用。”
“我不是故意的……”顿了顿，苏夏还是选择了更为贴切的说法，“我刚刚才下来……”
是解释她什么都没听到吗？也不想想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能哄谁，叶翩跹心里冷笑，仅仅最后那句怒吼就足以给人无限遐想的可能。流言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顾川南放开她的胳膊，“还疼吗？以后走路的时候要专心一点……大脑就那么点养分不要随便浪费啊！”
叶翩跹诧异于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看到顾川南脸上的表情后，心渐渐沉了下去。
截然不同的态度。
男生虽然努力紧绷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泄露出更多温暖柔软的情绪。
和对着自己时的冷漠全然不同。
甚至这一句“超人小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也是用无比温柔宠溺的声音说出来的。
谈话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仔细一想的话，也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顾川南第一次对自己摆脸色，是在那次化学实验课上，自己说完“真搞不懂你和萧知寒，那种不阴不阳的瘟神有什么好”之后。
之后的几次，他骤然冷下脸来不搭理自己，也是在自己数落苏夏的不是之后。
叶翩跹抓住栏杆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居然已经走得这样近？！
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为什么偏偏是苏夏？为什么是那个除了学习成绩什么都没有又老土又穷酸长得不漂亮还没个性的苏夏？
如果输在杨子琪手上也就算了，但为什么会输给那个明明什么都不如她的苏夏？
叶翩跹咽不下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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