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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图谋

南武林盟主府。

堂内,灯火通明,饭罢不久,仆役们正井然有序地往外撤着碗筷盘盏等物。

后院,君大小姐闲闲地漫步在小花圃中,月色下美人如玉,犹如画卷。

书房,君盟主安然坐着,正准备拆阅下午从外地寄来的信笺。

一切都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端着盘盏的某仆役在回廊拐弯的时候,觉得迎面而来的晚风好像一瞬间大了些。花圃中的君大小姐偶然抬头赏月,疑惑那轮银月似乎某个刹那,有黑影一闪而过。

再然后,君盟主就发现,他屋里的灯光忽而闪烁了一下。

“不惊一人而直入我盟主府腹里重地——”君盟主放下了手中的笺纸,慢慢站了起来,向着窗棂的方向道:“本座出道至今,还从未走过如此大的眼。”

“袁主事,”他一字一字叫出来者的身份,“我只道你至诚君子,从不知道,你于那些九流的旁门异术也精通到此。对这方圆地形熟悉如同自家,使我府中两百弟子,全如死人。不知能否赐教师承?好教我一洗眼目,便是识人不清也服气。”

“市井之中,每多奇士,只不过都是些随意把式,入不得方家眼。”灯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里,来人微一抱拳,却果然是袁去华。温南闲猜对了一半,他确实要来盟主府,只是找的并不是君大小姐,而是君义然,“在下冒昧前来,是有一事请教,还请盟主见谅。”

“哦?”君盟主淡挑眉,“如此,请说。”他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实已是转过了一百个念头也不止。这小子何时学了那些鬼祟古怪的法子倒在其次,问题在于,盟主府无论如何也不是任人来去自如的地方,以他之向来稳妥,怎会行此险着?这般明着作对,芙蕖阁日后倒还想在苏州立足不想?明知后果而故犯,图谋的又是什么?

他还在沉吟间,袁去华已开口:“折锦和慵懒的解药。”

“嗯?”君盟主微微一怔,“你说什么?本座怎么听不懂?折锦我倒是知道,那是天下八大奇毒之一,可我怎么会有它的解药?至于慵懒,本座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袁去华向前迈了一步,半张脸出现在了灯光下,另一半仍旧掩在昏暗里。这一次他只说了两个字:“解药。”

君盟主不悦地皱起了眉,“袁阁主,本座念在与你相识一场,才不计较你擅闯之罪。你莫要得寸进尺,再消遣下去,别怪本座以大欺小了。”

“没有十之八九的把握,在下怎么敢登这个门?谢姑娘是因为什么,才招来这样不死不休的杀身之祸,盟主定必一清二楚。半个月前盟主的盛情招待,先中折锦,五天后孤鹜门萧七雅大驾光临,又添慵懒。接连奇毒却皆不能奏效,于是今日下午,便换成了无名杀手——”

“简直一派胡言。”君盟主冷笑着,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与那姓谢的丫头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还接二连三花这么大的工夫?”

“正要请教盟主。”袁去华应声接上。抬起的墨黑眼眸中,不知何时转变成了罕见的冷漠锐利。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人一旦动起怒来——那种气场仿佛拥有自动放大的奇特魔力,分外的逼人窒息。

只静寂了一瞬,书房的气氛就黏窒起来,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跟着缓慢。

君盟主立刻就受不了了——他其实不明白自己在不舒服什么,袁去华论身份根本不算武林中人,论武功勉强能塞进二流,便是有些他以前不知道的旁门左道,以他堂堂盟主之尊,也实在没有一点需要忌讳害怕的地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仍然不知道那个就是所谓的“正气”。和武功高低无关,出身贵贱无关,身家多少无关,有一种人天生的浩然正直,生来一股正气,或许偶尔迫于形势会走一走弯路,可是不需要外力的纠正,自然会回到正道。永远不会无故伤害别人,心中自缚的一道正邪标尺胜过世间一切道德枷锁。

“请教本座什么?”君盟主赶紧说话了,他实在不喜欢处在这种莫名被压制的弱势,“我倒要请教一下袁主事,无凭无据就径自上门诬陷本座下毒买凶,是哪里来的倚仗?凭的什么?”

置于桌角的烛芯闪烁着微一吐缩,袁去华淡漠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动,语调平稳:“证据?”

松轩厢房。

有别于两个时辰前薛嗅梅独守时的无聊安静,此刻的院子热闹得简直像开了一出大戏。

温南闲着人请来的十数个名医有乱冠赤脚的,有青额破衣的,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在院里四散奔逃,医箱之类出诊物事从房里一路丢到房外,不时有人被绊倒,啊呀啊呀一番惊叫,将本来已经足够混乱的场面搅得更是风生水起。

温南闲忙得跳脚,扶起这个那个又倒,刚安抚下这个那个又惊叫连连,救命之声不绝于耳,吵得他耳朵都疼了。

“哎哎——小薛,你快别打了,这样乱打下去怎么得了!呀,吕大夫,您可慢着点——”

“啰嗦!”伴随着树木倒地的轰然声响,薛嗅梅不耐烦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他已打得兴起,俗人俗事一概入不得心,月夜下一双眸子亮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兽,兴奋得要命。

“还嫌我啰嗦——这里是打架的地方吗?”温南闲少见地苦着脸,“喂,小薛,你倒是还要打多久啊?”

“看你们的小傻子还要发疯发多久!”纵身迎上,大刀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森亮光芒,直劈下去。

温南闲一瞥之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喂喂,小薛你控制点,别跟着疯啊。你要一不注意把她劈成了两半,拿什么赔给去华——赫,你们在那边打就是,到这边来吓人做什么?”

“向大夫您躲这边,这边安全些——张大夫也过来,委屈诸位了,实在抱歉。哎——周大夫,小心,从廊里绕过来,莫急莫急。”树叶枝条横飞,温南闲郁闷地又团团转着安抚过一轮,老母鸡般挡在最前面护着。

那边薛嗅梅一刀直劈倒半边老松,咧出白森森的牙齿畅快大笑,“打架哪有控制的,你看好那帮老头子就成了!”

温南闲正要答话,肩膀被点了下。他回头,便见周老大夫颤巍巍地道:“温公子,老夫是来治病不是来送命的啊。况且那位姑娘的毒早已入了经脉,也不是老夫一点菲薄医术治得好的,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跳着脚就要走,手上抓的一只鞋都来不及套上。

温南闲愣了下,忙回身拦住,“周大夫留步,您也说了,她现在是毒性发作,等过了这阵就好了,您再给仔细看看,诊金当然是不会亏待的——”

“谁知道这阵什么时候过去啊!”

“就是,这怪毒我见都没有见过,谈何诊治?”

“诊金老朽不要了,家中拙荆还等着,也先告辞了。”

有一就有二,一时可怜地挤在角落的名医们争相告辞,医箱也不要了,鞋子没了就没了,衣裳破了也罢了,只要人能平安回去就好——以后这芙蕖阁的门是再也不能踏了!

温南闲拦得住一个拦不住两个,这些大夫们又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无法以武力相阻,拦来拦去,最终只能任由众人如蒙大赦般,挤出门外一哄而散。

“……”他长出一口气,毫无形象地滑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幽幽地道:“好了,小薛你慢慢打吧,反正人都跑光了。不过你要打伤了她,可要自己担着,莫拖我下水。”

那边却只听“砰”的一声。

温南闲一惊,沉默片刻,试探着出声:“小薛,谢丫头,你们还活着吧?”

咚。

那边的回应是激射而来的一颗石子,他全无防备,被正正击中额头,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接着,拱门那边,薛嗅梅扛着他的大刀大步走过来。到了三步开外,停住,将刀往地上一拄,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温南闲心惊地问:“小薛——你不会杀了她吧?”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薛嗅梅斜眼看他,“自己昏了而已。”

“啊?发作完了?”大大地松了口气,“万幸万幸。”

“袁木头怎么还不回来?我有事找他商量。”

“不知道,他应该是去盟主府了——”温南闲摸摸下巴,迟疑地道:“别是被君大小姐扣下来了吧?”

他话音刚落,拱门那边忽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赫,不会吧?”他惊弓之鸟一般跳起来,“难道又开始了?”

他紧张地看着一条纤细的身影慢慢在门边出现,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却只听见那人声音软软地道:“红衣裳的姐姐要抓他?我去救他。”

“你清醒了?”温南闲抹了把额上冒出的冷汗,颇有劫后余生之感,“那你老实呆着就好,可千万别出去发疯。去华不用管,他没事——”

“我没事。”

话音落下,灰衣青年的身影也进了松轩。

“那真是可喜可贺——”温南闲直起身来,一句调笑的话没说完,冷不防谢雁度从当院直冲过去,一脚结结实实踩在他的小腿上,当下痛得倒抽了口凉气,后半句话硬生生倒缩回去。

谢雁度也没好处,被他的腿一绊,踉跄着冲了两步就向地上栽去。

“慢些,莫急。”袁去华扶住她,手腕一转,助她站稳。

谢雁度罕见地没有答话,而是立刻伸手将他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其实不能算摸,说“扫”更准确些。她动作极快,指尖沾着即离,由此及彼,迅疾如风。袁去华完全未及阻止,她已行动完毕。

“没有伤。”她眨眨眼,唇边弯出放心的弧度。

袁去华怔了一怔,颔首道:“嗯,但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他打量了一番暴风过境般狼藉的庭院,目光又转回她身上。

谢雁度迎上去,欢喜地无辜地道:“啊?我不知道。”

温南闲也“啊”的一声,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拿扇子去敲她的脑袋,“谢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半个芙蕖阁都给你闹得翻过来了,小薛也打趴下了,大夫也吓跑了,你还敢当着这么多人证物证的面抵赖?”

“你才傻,真傻。”薛嗅梅一旁对他翻白眼,“你见过哪个疯子记得自己发过什么疯?”

“毒性已经变了?”袁去华一听之下已明白了大概,沉声问道,“那十八天期限——”

“这个无碍。毒性的变化是两种剧毒冲撞之下的结果,本来难免。”薛嗅梅懒懒地道,“不过,有第一次变化就会有第二次,这次是发一会疯,下次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袁去华听完,面上倒不见十分焦虑之色,只道:“这便好。先进屋说吧。”

无人异议,当下,一行人便回了屋。

室内的情形倒还好,和原来相比没什么大变化。却是之前谢雁度刚发疯时,薛嗅梅对了两招,嫌弃屋里空间狭小,不够他施展拳脚相迎,因此早早便将她引到院子里打个痛快去了。

温润的灯光下,两颗丸子被轻轻放到了桌上。大小差不多,风格却大大不同。一颗普普通通,颜色雪白,嗅之无味,乍一看就像是用面粉随手搓出来的小汤圆,并且搓得还不是很圆。另一颗却是色成七彩,异香扑鼻,表面更以妙手雕出数种奇花,花瓣纹理细致,把另一颗粗制滥造的丸子比得渺小渺小再渺小。

温南闲找回了之前混战中丢失的扇子,温文尔雅地摇了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潜台词即是,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神经病都有啊!

薛嗅梅凑上前,仔细地挨个都瞧了瞧,拈起那颗精雕细琢到让人无语的,道:“慵懒?”

他以前怎么会以为姓袁的就是根未开窍的木头呢?拂心斋这些胡天胡地乱七八糟的主事们里,究竟还有多少是被他严重低估的?十大奇毒之一的折锦,世所罕见的慵懒,这根木头下午出门去寻解药,晚上就拿了回来,轻而易举到——真是儿戏一般的事情啊。

他不是很上心地随意想着,眼神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转,忽然定在几步开外的床脚下,道:“那是什么东西?”

袁去华距床榻最近,闻言随他目光看去,遂俯身捡起,却是块市面上最便宜的寻常黑布。长不过尺余,揉得皱巴巴的,抖开来,其形状剪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最常见道具——蒙面黑巾。

三人相互对视,目中神色各异,却都有了然,知晓事有不虞,一波又起。芙蕖阁和武林向来毫无牵涉,除去总斋昔日的背景,现在已与一般生意店家没有任何区别。这种江湖气息浓重的物件,为什么会出现在厢房内?

“你喜欢这个?”短暂的静默中,谢雁度弯着眼凑过来,慷慨地道:“那给你。”

“……”即便是袁去华也有一刻呆滞,“这是你的?”

谢雁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从别人的脸上拿来的。后来师兄不让,我想还给他,可是那个人没问我要,很快就跑走了。”

谁敢问你要啊?又不是不要命了。温南闲郁闷地长出口气,依他猜测,大约是哪个倒霉的小贼,不走运撞她手里了,或者也有别的可能,总之没大事就对了。

袁去华却似很有兴趣,回过神便仔细地发问:“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什么人?经过是怎样?”

“唔?”谢雁度给他一连串问题问得拧起了眉头,开始苦恼地回想。关于这黑巾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要问十分具体的时间,却不是马上就能连贯地想起来的。

“那时候好像是师兄说给我做衣服浪费……嗯,那应该是今年冬天,刚过完年,师兄裹得像个圆球。对了,路上有好多小石子,师兄说那条路要荒废了,不好,不过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近。后来我听见有人打架,我们赶过去看,好像是抢东西。那时候已经有人上去帮忙,师兄就说我们不用管了。”

“抢什么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抢?帮忙的又是什么人?”袁去华放慢语速,尽量给她思考的时间,“慢慢想,不要着急。”

“应该是路边的马车?”谢雁度把下巴顿到膝盖上,环抱住小腿,认真地想了想道,“当时也没有别的东西。抢劫的人都穿着黑衣裳,脸上蒙着这样的黑布。帮忙的——”

“蓝衣,或者还有白衣?”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袁去华接道。

“嗯嗯,”她用力点头,因中毒虚弱而缺乏血色的唇大大扬起,“对。他们打赢了,不过这时师兄说迟了些,我不小心出手,拉下了一个人的黑布。”

温南闲手里的扇子在她说到“路边的马车”时就已经停了下来,再听到袁去华说的那句,已再无犹疑,肯定地接口:“正月十二,扬州郊北五十里,桦树林附近。”

这个时间地点,正是小半年前芙蕖阁暗卫遇袭的所在。

当时年关刚过,阁里的暗卫由总斋护送十数品珍品异卉回阁,半途贪图近道,选了少有人烟的一条废弃旧官道走。结果遭遇强人,战况胶着之际,江南武林盟主携眷属弟子从外地好友家拜年回来路过,出手相助,芙蕖阁也就因那一战欠下了盟主府救急之情。

而也在那之后,他们便开始了不得安宁的日子。盟主府从此贴了上来,袁去华再三退让,对方凡有所求无不应诺,君盟主的胃口却被越养越大,最后竟连人也想要了,言辞中多次露出欲招袁去华入赘之意,甚而生生折腾出一个比武招亲,要袁去华代替君大小姐去比武。

可是这次他却打错了算盘,他原是认准袁去华君子性情,断做不出有恩不报这种事——尽管那点恩早在几个月前就连本带利全还完了,却不料袁去华忍性之强远在他意料之外,接受了这种暧昧苛刻的条件,竟真上了台去,也才有了和谢雁度的初次相遇。

“唉,谢丫头,你要早到一刻多好,三下五除二打翻那些劫道的,若被你救下,我们后来何至于被盟主府敲诈这么久啊。”温南闲叹口气,人生啊人生,造化啊弄人,“对了,这莫非和她中毒有关?”

薛嗅梅打了个哈欠,“怎么可能这么久?要真是年初就中了折锦,几个月过去,现在早尸骨无存了。”

“至少是和她为什么会中毒有关。”袁去华低眉沉思,垂下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眉目本来极是端正,烛光下看去比白日又多了几分柔和之意,凝目思索的姿态,竟也有几分让人转不开眼。

薛嗅梅无聊地晃荡着腿,晃了好半天,眼见沉思的依旧沉思,挥扇子的照旧挥扇子,而某中毒的主角已陷入花痴的妄想里不可自拔——其发直的眼神,痴迷的神情,唇边可疑的闪亮,组合成了完美的铁证。

他终于不耐烦了,劈手夺过桌上的两个药丸,二话不说走人。

袁去华被他惊动,醒过神来,算了算时辰,起身道:“南闲你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些疑问,明日我们再说。”

“嗯,也好。”温南闲合扇,这小半天下来他倒确实有些累了,当下一路打着哈欠出门去了。

“那么谢——谢姑娘?”袁去华有些紧张,指掌试探着在她呆滞的眼神前晃了晃,别是又发作了吧?一个人的体力毕竟有限,禁得住几场那样的折腾?若是解了毒,却落下了旁的病症——

涣散的焦距慢慢集中了起来,乌黑的眼珠随着他的手指左右转了两圈,眨了眨,伸出纤细的手抓住,“怎么了?”

仔细看了下她的眼瞳,袁去华不动声色地平复了呼吸,便欲把手抽回来,却只觉她松松地拉着,指尖有种异样的冰冷,他犹豫了一下,就由着她握住了。

谢雁度欢喜地眯眼,索性把他的手臂也拖过来,手掌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下巴放上去垫好。

“……”袁去华哑然了片刻,以他素来严谨古肃性情,便是这样的接触也是过于亲密了。只是,和她的手一样,少女纤巧的下巴也是一片冰凉,搁在他手背上好像一小块冰。而时令已至初夏,这无论如何不是人体应该有的温度。

他心底如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挠了下,终于还是沉默着,就着她的姿势在近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两种毒混到一起去,有解药也不成了是吗?”谢雁度略仰着头看他,忽然问道。

袁去华一惊,“谁和你说的?”一问出来他就知道错了,南闲不会平白去吓她,薛嗅梅嗜武成痴,也不会有这个兴趣来和她搬弄口舌。她能知道,只能是从他们那些零碎的对话中,自己猜出来的了。

看上去还是一样懵懂天然的稚气少女模样,仰望他的眼神,还和当初飞上擂台时一般的澄澈直接,然而内里却在飞速成长,以让人诧异的速度学会那些以前她根本用不着去想的事情。

“我十师妹是大夫,她医术很好。”谢雁度慢慢地道,“我刚刚想起来,她以前和我聊天时候说过,要是中的是两种禀性不同的毒,那找来原来的解药只能作为参考,要解毒一定得另配新的。”

袁去华只觉得手背一凉,垂眼便瞧见她两行泪珠滑落下来。

这一瞬间的感受,已经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为什么不能更小心一点?那些伤害并不是全然不能避免,他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基本的防人之心都不剩下几分,若是能更谨慎一点更在意一点,何至于累得她接二连三受伤,现在还要承受这生死未卜的恐惧?

开了闸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在他手背上,像落进他心底,一片灼烫。

“我……”谢雁度轻轻抽噎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水汽朦胧,却问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我要怎么叫你好?”她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好理解,噙着两颗大大的泪珠解释:“像叫大师姐三师姐和师兄那样的,我不想叫你‘袁阁主’。”

说完犹自觉得不够,再小小声补充:“也不想叫‘袁大哥’。”这称呼虽然很好,却已经有人叫了。她纯稚的心灵还明白不了“嫉妒”那么高深的事情,只是带一点点小别扭的,想要与别人不同。

生死还在一线间,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袁去华有些愕然,然而对着这双能将泪珠滴到他心里去的水润眼眸,他没多说什么,只想了一想,道:“我双亲去得早,只取了名,无字。你若不弃,便直呼‘去华’吧。”

“去——华?”有点生疏地跟着念了一遍,谢雁度的眼睛随即欢喜无限地弯起来,两颗泪珠溢出,就挂在眼角,“去华去华。”她傻呵呵用还带着鼻音的声音念了两遍,下巴在他手背上撒娇意味很浓重地蹭了蹭,用希冀的眼神看他,“师兄都叫我‘雁雁’。”

这暗示的意思太明确,袁去华不受控制地觉得脸颊微热,又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刚才还在流泪,转眼就思量起这些来。不过她忘了伤心,倒也算件好事。

轻咳一声,半站起身来,“谢——雁雁你也累了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谢雁度的反应却大出他意料。她一下子抬起头来,惊讶地睁大了眼,道:“你不和我成亲吗?”

当头一道响雷劈下来,以袁去华之向来稳若泰山,都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这个——那……”他按按额角,定了定神,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回去:“你现在觉得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咳,不大舒服?”一边留意她的表情眼神,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啊?那么那两种毒究竟现在是变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有点冷。”谢雁度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回答道。不等他说话,又拉着他的手,星星眼看他,“去华去华,和我成亲好不好?”

……毒应该是没有发作。袁去华沉默了一下,随即,之前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以更为迅猛的态势卷土重来。

这种口气,和小孩子要玩具有任何不同吗?所谓终身大事这种事,也许在她的概念里,和“今天晚饭可以吃鸡腿,真好”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想着,他笑了笑,重新坐下来,温声道:“你师兄师姐有告诉过你吗?成亲这件事,要和很喜欢的人才可以。成了亲,以后的几十年就都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你也许会遇见更好的,更喜欢的,可是不能变了。”

“嗯,我很喜欢去华啊。”谢雁度立刻点头,点完头开始意识到危机,“可是你喜欢红衣裳的姐姐?”

她纤细的眉毛耷拉了下来,垂出伤心的弧度。怎么忘了问三师姐这个问题呢?她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的。

“不然这样?”她试探着看他,“你先和我成亲,然后再去和红衣裳的姐姐成亲?”

墨黑的眼睛微眯起了看回去,“我只一心,换一人足矣。”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说她傻,此刻却也忍不住想要敲敲她的头,笑斥声“小傻子”。他的表态已经这样明确,她究竟是扭曲到哪里去,才能得出“齐人之福”这个结论?

“嗯,是啊。”谢雁度无辜地点头,有点走神地捏他的手指玩,“可是我快要死掉了,你先和我成亲,等我死掉了,你再去和——”

“不要胡说。”那一口一个的“死掉”实在听得太过刺心,他忍不住出言打断,“解药都拿回来了,你安心养伤,还有那么多天,薛主事一定会配出来的。还是——你希望我和君姑娘在一起?”

谢雁度的头立刻一通不遗余力地乱摇,乌发四散,她人还虚弱着,没几下就晃得眼神都有些散乱。

袁去华惊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忙伸出去固定住她的脑袋,又小心地审视她的眼眸,等中心的那点光芒重新聚焦出来,才松了口气。

这傻姑娘,给他的心意总是百分之百,不懂得打一点折扣。一边将她的发丝略略理顺些,他一边温声道:“那就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去拜见你师傅。”

她不懂地眨眼,“找师傅要做什么?”

“我们成亲,要长辈在场。而且,我也要先去提亲。”

星星眼傻笑立刻同时上阵,还附送晕红脸颊。

袁去华还她个柔和笑容,站起身来,把她压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道:“夜深了,快睡吧。”

谢雁度枕在软枕上,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好乖好乖地点头。

袁去华顿了一下,决定将忍耐暂时丢开,顺从心底的声音,俯下身去,温暖的一吻烙在她冰冷的菱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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