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开始激动，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到了这里的时候竟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那些纠缠，那些回忆，原来一直都还这么沉重地压在心口上，让他连正常的呼吸都不能，所以要怎么才能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我什么也不是！但若是回到村里，想嫁我的女人也不少，她凭什么就认定了我必须对她好，而她对这段感情却再也不付出了？呵……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也傻呀！我还是爱她，爱到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喜欢穿漂亮的衣服，我就一天打三份工，花一个月全部的工资给她买她喜欢的名牌；有一次她意外怀孕了，做完人工流产之后，我为了给她补身体，为了买礼物哄她开心，整整一个月我都是每天只花三块钱啃三个大馒头，一直到现在为止，我看到馒头都还会想吐……我尽我全部的能力对她好，还以为……可是，在她毕业的时候，她还是一脚把我踹开了，我曾经不顾面子和尊严，跪下来挽留她，可是，换来的却是她带着其他男人到我面前，然后对我说让我好好看看人家，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不知何时，烟头已经从他指缝间滑落到地上。
他垂下头，伸手捂着脸，不让李卉看到他的神情，那些痛苦，依然如顽固的蔓藤一样紧紧将他缠绕着。
李卉听他说了这么多，终于缓缓开了口，问道：“你还是很爱她？”
龙小海愕然地抬起头来，望着她，终于摇头。
李卉笑了笑，又道：“你都有勇气把这些说出来，难道还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内心的感受吗？你现在在怨她，甚至是恨她，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还爱她！”
“不！不爱了……之前或许我还想不通，跟她分手之后，我一个人回到老家，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痛苦，当时是恨她的，觉得我的人生，我的爱情全都毁在了她手里，那个时候或许还是很爱她的吧，所以才会把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去出不来，特别是……后来在电视上看到她，我就更出不来了，为什么她把我害得这么痛苦，可她却能越过越好？于是我忍不住回来找她，开始自暴自弃……”
他停下来，懊恼地抓着头发，又道：“我也想不通那段日子在想些什么，总觉得人生没了指望，就算是要下地狱我也要拉着她一起，可是，我没想到那些追高利贷的居然说不还钱就去找我的家人，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然后，绑架你……”
他只敢说到这里。
对于他起初对她做的那些禽兽事，他实在说不出口来，也没法对她解释，其实他绑架她只是想要钱这么简单，真的没往别的方面想，后来……都是受了米娜的刺激……
再后来，他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是，这段孽缘终究还是开始了，这一生，他们谁也逃不掉！
李卉也知道他忽然停顿下来是为了什么，她却只是一笑了之，说道：“你不必再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了，我比你大那么多，说到底还是我占便宜了……”
“不是，其实我觉得你比她好多了！”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落音，两两相望，两人皆有片刻的怔愣。
对于自己的外貌和身材，李卉其实还是自信的，只不过，他刚才所说的那个‘她’，她知道指的是谁，他居然拿她们来比较？
那个‘她’，终究是他深爱过的吧？
那么，她呢？她是什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而且……还比那个‘她’好？
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久久说不出话来，而龙小海也后知后觉这话不对劲，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可他一时之间竟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
他又挠了下头发，尴尬地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她已经完全变了，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模样了，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如果刚开始理智一点，不要一直想不通把自己逼到极端，现在也不至于是这样！你说得对，也许余生都得待在牢里度过了，幸好我遇见的是你……”
幸好，是你！
李卉忽然之间觉得，这是她这一辈子听到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她不由自主地抿起唇笑了笑，龙小海不由得愣在这样的笑容里，也许是保养得实在太好，她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也看不到眼角的细纹。
他听到她略带讥诮的声音，反问，“你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我长得像张曼玉？你说过的，她是你心中的女神……”
她的一句话，说得龙小海更不好意思了。
这个话题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的眼神闪躲，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的身份……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问，可是，有一件事……你怎么会还是，还是第一次呢？”
李卉扬了下眉毛，不以为意地说道：“一个从没沾过男人的女人，那你觉得会是第几次呢？”
“可是……”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不是结婚了么？”
“是啊！结婚了……可是，我和我的丈夫不是夫妻，而是仇敌，你信吗？”
龙小海再次震惊，其实李卉跟他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大概原因他也能猜到一点，毕竟这种情况在当今社会上太普遍了，富贵人家的阔太太，因为丈夫忙碌，空虚寂寞而出来找男人的不在少数，可是李卉居然还是第一次。
这个事实，一度让他觉得惊讶，甚至是惊恐！
怎么会是这样呢？可是她现在说她跟她的丈夫是仇人！这该是怎样的仇恨呢？能让一对夫妻同床异梦这么多年，甚至连夫妻之实都未曾有过？
也许是现在的气氛太适合敞露心扉了，也许是受到他刚才对她言无不尽的影响，她忽然之间好想将心中愤懑的情绪一吐为快……
可能是压抑了实在太久，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丝暗哑。
“其实，我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也爱过……”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是长久的停顿，龙小海几乎等不下去，只能试探着问道：“……难道，你爱的那个人，不是你嫁的人？”
他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可能了。
没有爱情的结合，所以才会冷漠，才会不甘，才会视若仇敌。
然而，李卉却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不！我是爱他的，在很多很多年前，我也爱了他很久很久……”
“……”龙小海吃惊地咽了下口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潭。
“其实，跟你的故事有点像，我也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我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交情颇深，两家长辈都有要联姻，亲上加亲的意思……我20岁那年就嫁给他了，当时的恋爱不像现在这么自由，多少有点父母之言的意思，但是我却是欢天喜地的，因为他是我从小就偷偷喜欢着的人，能嫁给他，是我的理想！然而，一直到新婚之夜，我才发现我错了，彻彻底底……”
“他没有碰我，反而是跟另一个女人共度春宵，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来就只把我当妹妹一样，他心中所爱其实另有其人，可惜，那个女子出身平凡，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岑家大门的，婚前他的父亲曾威胁过他，若是不跟那个女人断干净了乖乖来娶我，他就会失去家中庞大家业的继承权，最后，他妥协了，娶了我，却也因此恨了我……”
“结婚没多久，他就把我禁锢在家里不许出门，然后对外宣称我怀孕了，我知道，其实是他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怀孕了，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可是……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就是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时我想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所以我默默接受这一切，甚至还帮着他一起瞒着家中的长辈，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事儿后来还是被我父亲发现了……”
“我父亲哪里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对那个女人自然是恨之入骨，为了逼迫他们分开而采取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那个女人，她才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就被人凌辱了，谁知道她也是个性格刚烈之人，她不甘被辱，含恨自杀……”
她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
二十多年了，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些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仿佛那惨烈的一幕幕都近在眼前似的。
龙小海却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卉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然后那个女人死了，而他……他本来就已经厌恶我，自此更是成了魔！他把那个孩子抱回家来……”
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岑欣！
为了给亲生女儿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岑远中便对外说孩子是他跟李卉生的，给尽她万千宠爱。
李卉一直都知道，岑欣是无辜的，凡事都不该迁怒到她身上。
可是，看到岑欣一点点长大，李卉每当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初岑远中刚将她抱回家时说的那些绝情的话……
他说，想做岑太太是么？那我就让你做一辈子，永远也别想逃；
他说，我女儿的亲妈是被你们害死的，从今以后你的任务就是当好她的妈妈，让她觉得幸福，稍有差池，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我恨你，恨你们姓李的全家，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爱的女人，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算是便宜你了，我不会碰你一下，也不会让任何男人碰你一样，我要让你一直到死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
这些话，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梦魇。
他不听她的辩解，不相信她的任何解释，其实，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情的，她待在他身边，只不过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他爱的那个女人逼上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