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们的商议顺着向下方望去,确如他们所言,然而我却觉得有些蹊跷。从冥储到此这一路行来,我虽张望不远,却也能分辨得周围环境,凡所见景物一角,前方何势何形便能早有判断,这也是为何我虽是第一次出行却也能如早已翻越数次的冥储之人一样顺利躲避障碍。因这一番地势形景确如那偌大厚重的书上所示,而我皆誊完一遍,因着或许是超常记忆,或许其他莫名因素,那些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了然于心。
而眼下这番情景,我却明明记得下方是一角烈焰之山,吞吐噬骨烈焰,须远避而行,怎会……
难道是时过境迁,易了河山不成?
鸷木等人速发指令,调转方向,只向着下方密林俯冲而进。我随之调转,却在回身的一刹那,随风摆舞的衣衫鳞片一闪,大片火光映而乍现,熊熊之势,一如书上所言。
我恍得记起千万年前众妖混战之时,常使用的一种战术。
“不好!”我心下暗叫。
由怪力高强之妖布下迷惑视线的阵法,以干扰甚至击溃进攻的敌人。如今因这种怪妖数量剧减,此阵法再难见到,甚至已被人们遗忘,所以甚易被忽略。
所谓密林将要仅在咫尺。巨大的惯冲力不可能再回撤。
“左撤——”我奋力大叫,拼力冲向头阵,并尽一切之力鼓涌强大劲风左旋,试图推移身旁冥士的方位。“快向左撤——”在阵头,我不顾一切地对奕风喊。在他们流露或厌恶或不解的眼神中,我只希望有人肯相信,或有人曾听到过这个阵法:“是障眼法——”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在鳞片上的熊熊火光上映闪。
如果他们不往左撤,恐怕我也要被逼进这烈火口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言的鸷木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喝:“左转移——快——”
左手边的阻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撤空,我待要左转之际,却因一直拼力左推之势而在转弯之际被狂掀的气流霎时冲出,直直击向右下方而去。我在控制不住身体的冲击下失声长呼,却在恐惧刚将内心填满之时瞬间被一个力道向左上强近拽回。
直直在夜空迅疾上升,到终于脱离危险之时,在空中定定站稳,我看清将我从山口拉离的人却是奕风。
未多言,四人将斗篷摘下,直直抛向上空。四黑影相叠之时强劲冲力射出,直取那密林之处,瞬时崩裂之时四起,阵法大破,贲烈的火自山口之内喷出。我听见身后的冥士发出低低的唏嘘。
“这回,多谢你。”奕风那清清洌洌的眸看向我,不见了那份冷锐。
我惊乱的心神已经平息。我看向他道:“你救了我。不用谢我,扯平了。”
淮灵不知何时来了我身后,拍一下我的肩道:“你可真是厉害呀!你怎么知道下方是那种玩意?可吓得我不轻。”
“这种障眼法是一种极其古老的阵法,就连我和莫士都未曾见过,没想到你身为人类竟然会知道这个。”鸷木看向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同他说话。他开口说话时仍是阴郁的样子,但却比他不开口时的表情让人好受得多。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我算不上人类。
淮灵正待要开口问我些什么,奕风正色道:“眼下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须要尽快完成任务才是。”说罢举目望向前方。“前方怕是仍设有阴险。”莫士道。
“我看惊险怕是难以避免了。”淮灵道。“他们既要设防,难保能走的地方都会送点什么惊喜给我们。”
奕风沉思片刻后,移向我这边。“伊索,你可知有其他通路没有?”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有一条道路极其隐蔽,罕为人知,我带你们去。”
暗红的帷幕拉开,御座上黑衣的男子目光深邃难测。
我们迅速并顺利地设立好结界,万无一失,并在天亮前赶了回来。
“都办好了么?”幽深冷邃的声音道。
“禀御君,一切皆已办妥。”莫士道。
“御君,”奕风站出来,“你指派伊索同去,是对的。”
帘中之人不以为意,淡淡道:“忙了一夜,都下去休息吧。”
“是。”我们齐声道。
四员大将瞬时皆隐去。我亦淡淡地转过身,走了几步后,快速移动而去。
穿过没几个厅,忽然身旁忽现一黑影。着实吓我一跳。
我移动未停,而那黑影亦与我同速前进,所以相对静止,我将来人看清了。是淮灵。
“你,怎么用这么慢的动作了?”我问道。
他笑了,的确是我想的那般带着活泼。“哎,这还用问啊,我想跟你一块走一段啊。”
“哦……”我的确没想到是这原因。
“怎么,不跟兄弟们说声,自己单独来找伊索?”忽然,一个冷冷的熟悉的声音在另一旁响起。
我和淮灵回头,竟然是奕风。
淮灵突然出来只是把我吓了一跳。奕风的出现却是让我惊讶。
“哎,你干吗突然插进来?打扰我和伊索说话。”淮灵对奕风撇嘴。
奕风面容冰冷依旧,语调却有了腔调,不再是以往所见那般冰冷单一。“难道只准你来找伊索吗?况且你跟她也说的差不多了,该我跟她聊聊了吧?”话刚说完,手便搭上我肩,一阵呼呼疾风,我和他便快速向前离去,“哎——我才刚跟她说了一句而已!”甩下淮灵单独在后面叫嚷。
我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匆匆向后看一眼淮灵,就与奕风一同绝尘不见。
去穹院的路上。我和奕风一路无话。虽然他从淮灵旁边把我抢了过来,但是我们却没有办法像我与淮灵那般自然地相谈。
我和奕风之间有太多的过节,恩怨。而这种个性的我,宁愿看气氛就这样冷场下去,也没有理由,也没有心力去将它活跃。
我看得出他在用心将他的思路理清,然后想着怎么开口。而我在一旁一同慢速移动,不让自己对他做任何判断。
“伊索,”他道,“昨夜,真的谢谢你。”
我淡而缓开口:“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用谢不谢,我们不是已经扯平了么。”
“你会差点掉落火焰口也是因为当时阻止了我们。你本可以自己逃脱的……”我想开口说什么,他又道:“而且这次任务,也是你指引了安全的通路给我们,否则这件棘手的事不会这么顺利就办成。”
“嗯……血顶之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知道那样隐蔽的一条路,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条通路,所以才会没有布下险境。”我不禁回想到当时的场景。
“伊索,你本可以看我们葬身于火焰口……你……”他像是很艰难才说出这样的疑问:“为何要救我们?”
为何?……恐怕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第一反应为何是那样。
如果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趁机致他们于死地,也许我就没有当时那么果断决绝,我就会犹豫,甚至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任他们丧命。这唯一可能的原因,大概就是我从不曾想过要治他们于死地。
“当时的我,第一念头只有救人,没有想那么多……如果当时的情况再容我考虑几分,也许,我真的会犹豫吧……”我不觉也在心口一声轻叹,忽然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亦是沉默几许,道:“伊索,如果你不是……”他停顿了下来,仿佛再难以开口。几秒后才又道:“也许我们,会是很好的战友……”
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我目光凝滞,看向前方,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一直陪我到穹院门口,然后悄然消失。
我觉得身体和内心在这一刻仿佛是那么的虚弱……就像命运一般,那么的脆弱。
是啊……他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不是这种身份,他们是与我有气场相投的人……也许我们,真的会是默契的战友……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没什么用……
我仍然每日去第四狱门监管。奕风他们虽已回来,却又要忙于千年妖狐那件更为棘手之事,甚至要亲自外出。据说冥储要准备先跟狐妖进行交涉,而非先来硬的,怕是牵连人界无辜受害。有时候,很难说,我都判断不出这阴冷森寒之地究竟是邪是正。
自从那日执行任务回来,平日里恍若幽灵的冥士渐渐地开始和我攀谈起来。有一些在第四狱门当值的或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不多日就已经交情甚好。而鸷木和莫士在我巡视间遇上时也主动上来与我说话。莫士与奕风等人比起来实属温和许多,我与他关系友好,只是共同语言却不多。倒是鸷木,这个即使在冥储之人眼中都阴阴郁郁的人,平日里几乎无话,却愿意同我多说几句。我和他之间最常谈的便是那些古老的战术和阵法。有一****忽道一句:“你与我们非人类的冥储颇有相投之气。”让我一整日忧郁沉默了。
淮灵第二次看见我时又开心又警惕,恐奕风再次出现抢他好容易忙里偷闲的机会,我道听闻奕统领外出了,他才立即高兴起来。他追问我为何那日会看破那阵法,我说是拜了左冥御欺压所赐。“你倒是第一个敢对御君不敬的人。奇怪的是他竟然也对你放任。”然后他又摇着头道:“不公平,不公平。”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我在冥储的根本原因。我跟着他一起,自己有时也不记得了,好像我本来就是在这,也本来就属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