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我只相信你,这话如藤条一般抽在龙安痉挛的心上,龙安苦笑,龙蕊,这个世界你只相信我,可是我现在又相信谁呢?她曾经也对那个沉默寡言却有温暖微笑的老太太说过同样的话,外婆,这个世界我只相信你。可是这个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还是被时光无情又匆匆地带走了,如同一片秋天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就被掩埋在寂寥的原野中。她摁掉电话,靠着冰冷的墙面,闭着眼睛往事像黑白的默片一样在眼前一幕幕快速地播放。
她出生在细雨飘渺的三月,清明节前。她小的时候总缠着外婆描述她出生时的场景,外婆一个字都不认识,那个慈祥的老太太却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话,龙安至今为止都觉得那是她此生听过的最抒情的句子。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穿着灰色罩衣、面容黯淡的老太太含着笑意看着怀中的外孙女儿,粗糙的手指指着山野:“生安儿的时候,扁竹根就开出了一捧一捧的花。”龙安似乎听见花朵抽枝拔节的声音。
扁竹根是龙安故乡最常见的一种野花,生性喜爱阴暗潮湿的地方,雨后的竹林里,荒坟上,随处可以看到它的身影。龙安从来不觉得它好看,它的花瓣孱弱零碎,浅紫里混着苍白,下过一场春雨之后,簇新的花朵看上去更楚楚可怜又夹杂着悲凉意味。
龙安会想花和人一样,都自有它们各自的命数。扁竹根显然没有美人蕉和芍药那么热烈的气质,几乎一场春雨过后,就寂寂无声地开满了原野,微风拂过,薄得如同纸片一般的花瓣就摇曳出一片满目疮痍的花海。
外婆觉得自己幼小的外孙女儿就如同那鲜花一般文弱清秀,让人心生爱怜,然而从小龙安敏感的心里,就排斥着这种从出生就伴随着她的野花,却偏偏又有惺惺相惜的悲切。
她长大后知道扁竹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鸢尾花。名字并不重要,就像龙安,这是那个女人随意取的字。她大概是希望这个视之为累赘的女儿在以后能与自己相安无事。而龙安总嘲笑自己,她也未如名字所蕴含的意思一样安静安定,反而内心惴惴不安,只可随遇而安。
龙安早熟又早慧,她从小就懂得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在诞下她之后就甩给自己的寡母,继续南下广州去挥霍自己还算丰盈的青春。而她的父亲,一个木讷呆板的男人,靠着祖上留传下来的木匠手艺,在镇子边上那间破烂的瓦房里顶着邻里的怪异目光生活。
那个叫父亲的男人隔两三个月会拿着一堆毛票来给外婆,有时候他会尝试着来拉龙安的手,小时候的龙安躲避着这个衣着有些邋遢的男人,她害怕看见男人呆滞浑浊的眼珠,尽管那里面或许隐藏着一种叫做父爱的东西。
时间久了,男人也不再靠近,每次把生活费交给岳母,就手足无措地摩挲着荷包,远远地看着逃在篱笆边上的龙安。他空洞的眼神会让龙安觉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篱笆外觅食的小鸡,打闹的小狗。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嘴巴一扯,脸上会呈现一种类似微笑的东西。龙安就想,原来他也喜欢看猫狗们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