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喜欢小时候的日子,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对祖孙过得单调冷清,但龙安很享受相依为命的时光,外婆是个寡言的老太太,她却给予了这个外孙女儿全部的疼爱。在七岁以前清苦的日子里,春天的时候两婆孙会去挖野菜,夏天的傍晚外婆抱着龙安数天上的星星,秋天她用金黄的秸秆为她编制一个个精美的蝈蝈笼子,冬天外面下着雪,寒冷的夜里,外婆会用粗糙温暖的双手轻轻拍着拍着被窝里的龙安的背,直到她安然睡去。
在龙安的记忆里,这是全部的美好。
然而温情的回忆在七岁那年的秋天戛然而止。
外婆病了。她起初只是轻微的咳嗽,自己在山上找了些草药煎服却收效甚微。渐渐地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的龙安会发现身边的老太太痛苦地蜷缩着身体,极力压制着嘶哑的咳嗽声。
黯淡的月光下,龙安伸出小手像她安抚自己一样,轻轻拍着外婆微驼的脊背:“婆婆,觉觉。”
老人转过身来,把孙女拥入怀中,汗湿的手心握着龙安的小手,传递过来一阵阵轻微的颤栗。
第二天外婆没能起床,她疲惫地闭着眼睛,极力想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却尝试多次未果。她懦懦地微张着嘴,想说什么龙安贴着耳朵去听也听不见。龙安没有哭,她飞奔着朝春华婶的屋子去,那个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寡妇是这座村庄少有的愿意对龙安微笑的人。
春华婶急匆匆地跟着龙安到了房子里,老人已经陷入昏迷。这个四十岁多的女人也乱了阵脚,她烧了热水用毛巾给老太太热敷,除此之外一筹莫展。龙安拜托她好好照顾外婆,她出去一下。在女人疑惑的眼神中,小小的女孩转身在屋子里的抽屉里翻到了那张薄薄的发黄的纸片。
龙安出去做了两件事,她拿着那张纸片到村里的小卖部求别人拨通了纸上的电话号码。那是一串可以联系到跟她有血缘的人的数字,然后这七年,那数字就躺在抽屉的角落里,染上了一层尘埃,也没人拨过那号码。
她做的另一件事,是去邻村请医生。那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发烧,老太太背着她走了几个钟头才到那个地方。她靠着回忆快速地摸索着那条路,在那个清晨,田间劳作的人们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晨雾中奔跑,她跑得太急,以至于脚上穿的鞋子掉了也不知道。他们想这是一个皮实的孩子,在被青草丛掩埋的石子路上硌着也丝毫不觉得疼。
那是初秋的上午,龙安大汗淋漓地领着身后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乡村医生回到家。医生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听诊器,贴着老太太干瘦的身体皱着眉认真地听了听,女孩眼中的期待和光彩在他轻轻摇头说出“晚了”两个字的时候黯然熄灭。
她知道不管自己走得再急,不管她在去请医生的时候如何在心中默念“外婆等我”千百遍。她终究还是离开了,而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远去的脚步。
世界静默一片,龙安倚在床边,看外婆宁静的模样,她不相信她走了,她现在明明比之前生病的日子看上去脸色还要好,好像睡着一样。她一定是为了给她攒上学的钱天天编竹筐,这么多天都没好好睡觉,现在累得进入了梦乡。
她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着什么,慢慢地将眼光投向窗外,一阵风吹过秋天的原野流淌着金色的麦浪,她还记得她对她说过,要用第一捧新麦给她蒸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