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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父亲的死(8)

“可怜可爱的先生,病到这个样子啦!”泰蕾兹说。

“你们用不着我了,我得去准备晚饭,已经四点半了。”西尔维说,她在楼梯口,险些撞在德·雷斯托夫人身上。

伯爵夫人的出现,显得肃穆而可怕。她望了望临终床榻,昏昏暗暗,孤烛微照;瞧着父亲还有几分生命在颤动的面容,她掉下泪来。比安训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及早跑出来。”伯爵夫人对拉斯蒂涅说。

大学生悲伤地点点头。德·雷斯托夫人拿起父亲的手吻了吻。

“请原谅我,父亲!过去您常说,我的声音能把您从坟墓里叫回来;好吧,那您就回来一会儿,为您正在懊悔的女儿祝福吧。您要好好听我说呀。这是多么可怕!从今往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能得到您的祝福了。大家都恨我,只有您爱我。连我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会恨我。您就带我一块儿去吧,我会爱您,照顾您的。他听不见了,我疯了。”她双膝跪下,表情痴痴地凝视着那个躯体。“我真是倒霉透了。”她望着欧也纳说。“德·特拉伊先生跑了,留下一堆巨债;我才发觉,他一直在骗我。丈夫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就让他掌握了我的所有财产。我的幻想全部落空了。唉!我这是为了谁呀,竟然伤了惟一疼我的这颗心(她指了指她的父亲)!我曾经看不起他,嫌弃他,使他受尽千般委屈,我真不是人哪!”

“他都知道的。”拉斯蒂涅说。

这时候,高老头的眼睛睁开了,那不过是痉挛所致。伯爵夫人以为有希望了,猛地一动,看上去叫人毛骨悚然,不亚于弥留人的眼睛。

“我的话他听见了吗?”伯爵夫人叫道,“不会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父亲身旁坐下。

德·雷斯托夫人表示想守着父亲,欧也纳便下楼好吃点东西。客人们都到齐了。

“嘿,”画家对他说,“咱们楼上,好像就要死个把人拉玛?”

“夏尔,”欧也纳对他说道,“我觉得,您要开玩笑,也该找个不那么凄惨的话题吧。”

“我们在这里,难道就不能笑了吗?”画家又说,“这有什么,比安训不是说,老头儿已经不省人事了吗?”

“其实呀!”博物馆职员接着说,“他死也罢,活也罢,反正都一样。”

“我父亲死啦!”伯爵夫人大叫一声。

一听见这声可怕的叫喊,西尔维、拉斯蒂涅、比安训,赶紧上楼,发现德·雷斯托夫人已经晕过去了。他们把她弄醒,抬着送上在外面等她的马车;欧也纳把她托付给泰蕾兹,吩咐送她到德·纽沁根夫人家。

“哦!他真的死了。”比安训下楼说。

“来吧,先生们,开饭了,”伏盖太太说道,“汤快凉了。”

两个大学生挨着坐下。

“现在该怎么办?”欧也纳问比安训。

“我把他的眼睛合上了,身子也摆端正了。咱们要去报告死亡,等区里的医生验过之后,把他缝在尸布里,然后埋掉。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他不能再这样嗅他的面包了。”一个客人说道,一边学着老头儿的怪相。

“真够呛,诸位,”辅导教师说话了,“你们把高老头搁一边吧,别再一个劲儿地给咱们当饭吃,这不,翻来覆去地老是他,都一个小时了。巴黎这个城市,好就好在它的优点,其中一条就是,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出生、活着、死去,没人注意你。文明的好处,咱们要利用才是。今天死了六十个人,难道你们真要去哀悼那些巴黎亡灵不成?高老头死了,这对他未尝不是好事!要是你们怀念他,就去给他守灵吧,让咱们这些人消消停停地吃饭。”

“噢!对呀,”寡妇道,“他死了,对他还真是件好事!这个可怜的人,好像苦了一辈子。”

在欧也纳心目中,高老头是父爱的代表,可是他身后得到的悼词,仅仅是上面这几句。十五位客人像平时一样聊起天来。欧也纳和比安训,饭是吃了,可是叉子汤勺声和谈谈笑笑声,以及那些人狼吞虎咽、不关痛痒的嘴脸,毫不在乎的样子,也使他们心都凉了。他们两人走了出来,去找一个神甫夜里给死者守灵、祈祷。手头只有一点儿钱,给老人料理后事,他们还得掂量着办。晚上九点左右,尸体移到一个担架床上,两旁各点一支蜡烛,屋里没有半点铺陈,只有一位神甫坐在他旁边。临睡之前,拉斯蒂涅向教士打听了圣事和送葬的价目,给德·纽沁根男爵和德·雷斯托伯爵各写了一封短信,请他们派管事的来打发一应丧葬费用。他要克里斯托夫赶紧送给他们;他疲劳至极,一躺下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比安训和拉斯蒂涅只好自己跑一趟,去报告死亡;快中午时,才办完验证确认。过了两个小时,一个女婿都没送钱来,也没派人来;拉斯蒂涅只得先掏钱开销了神甫。西尔维要了十法郎,去把老头儿用尸布裹起来,再用针线缝好。欧也纳和比安训算了算,如果死者家属什么也不愿管,他们两人倾其所有,也只能紧紧巴巴地应付开销。把尸体放进棺材的差事,由医科大学生亲自承担;那口穷人用的棺材,也是他向实习医院以优惠价买到,让人运来的。

“给那些混蛋开个玩笑吧,”他对欧也纳说,“你去拉雪兹神甫公墓买一块地,五年为期;再向教堂和殡仪馆订一套三等丧礼。要是女婿女儿都不肯还你钱,你就让人在墓碑上刻下:德·雷斯托伯爵夫人、德·纽沁根男爵夫人之父:高里奥先生之墓。两大学生出资代葬。”

欧也纳听从了他朋友的意见,那只是因为,他跑了德·纽沁根夫妇和德·雷斯托夫妇两家,但是毫无结果。他没能迈进大门一步。门房都奉有严令,说:

“先生和夫人现在不会客;他们因为父亲去世,极为悲痛。”

欧也纳对巴黎上流社会已有相当经验,知道不能坚持下去。看到连见但斐纳一面都不可能,他心里感到一阵异样的难受;便在门房里给她写了个字条:

您卖掉一件首饰吧,让您父亲下葬的时候像个样子。

他封了字条,托男爵的门房,递给泰蕾兹送交女主人;门房却交给德·纽沁根男爵,被他扔进了火炉。欧也纳把事情一一办完,三点左右回到平民公寓,望见门前停着口棺材,在冷冷清清的街头,搁在两把椅子上,棺木上面的黑布也没完全罩住;这时他忍不住掉下泪来。还没一个悼客碰过的劣质圣水刷,泡在装满圣水的镀银铜盘里。门上连黑纱都没挂。这是穷人的丧事,没有排场,没有侍从,也没有亲属朋友。比安训因为医院有事,写了张字条给拉斯蒂涅,通报他与教堂办的交涉。实习医生告诉他,做弥撒价钱贵得出奇,只好将就做便宜的晚祷;至于殡仪馆,他已经派克里斯托夫送了信去。欧也纳刚看完比安训的潦草字条,忽然看见装有两个女儿头发的金箍胸坠在伏盖太太手里。

“您怎么敢拿这个?”他问道。

“天哪!难道要把它一起埋了不成?”西尔维应声说道,“那是金的啊。”

“当然啦!”欧也纳愤愤地说,“能代表他两个女儿的,只有这件东西,至少该让他带走呀。”

柩车来了,欧也纳叫人把棺材抬上去,他起出钉子,毕恭毕敬地在老人胸前,挂上那样一件故物:当初但斐纳和阿娜斯塔西年纪小,天真、纯洁,正如他在临终呼喊时所说的,那时候,不顶嘴。

除了两个殡葬工,只有拉斯蒂涅和克里斯托夫两人跟着柩车,把可怜的人送往圣艾蒂安迪蒙,离圣热内维埃芙新街不远的教堂。到了那里,遗体被放在一个低矮昏暗的小祭台上。大学生环顾四周,没看见高老头的两个女儿或者女婿。除他之外,只有克里斯托夫通过老人赚过几笔可观的小费,觉得应当最后尽尽心意。两个教士、侍童、教堂执事这四个人还没到,拉斯蒂涅握了握克里斯托夫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欧也纳先生,”克里斯托夫说,“他是个大好人,从来没大声说过一句话,没损害过别人,也从来没干过坏事。”

两个教士、侍童、教堂执事,都来了。在那样一个时代,教会并不宽裕,不能义务做祈祷;他们做了尽七十法郎所能做的事:唱了一段圣诗,唱了《追思已亡经》和《哀悼经》。仪式进行了二十分钟。丧车只有一辆,供一个教士和侍童乘坐,他们答应顺带欧也纳和克里斯托夫。

“没有送葬队伍,”这位教士说,“我们可以走快些,免得耽搁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然而,就在遗体抬上柩车的时候,两辆有爵徽的马车出现了,可是车内没有坐人,一辆是德·雷斯托伯爵的,另一辆是德·纽沁根男爵的;这两辆车跟着灵柩,一直到拉雪兹神甫公墓。

六点钟,高老头的遗体下到墓穴,周围站着两个女儿家里的管事。大学生出钱买来的,给老人家的简短祈祷刚刚念完,两家的管事就跟教士他们一起溜了。两个造墓的工人,往棺材上才扔了几锹土,便直起了身子;其中一人出面向拉斯蒂涅索要小费。欧也纳掏了掏口袋,一个子儿都没有,只得向克里斯托夫借了一法郎。就这么件小事,顿时令拉斯蒂涅极为悲哀。白日将尽,潮湿的暮色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瞧了瞧坟墓,埋葬了他青年人的最后一滴眼泪,神圣的感情从纯洁的心里激发出的眼泪,那种一落地便升天的眼泪。他抱起双臂,凝望着浮云。克里斯托夫见他这副样子,径自走了。

拉斯蒂涅独自一人,往公墓高处走了几步,只见巴黎风姿绰约,躺卧在塞纳河两岸,渐渐亮起了灯火。他的两眼几近虎视眈眈,注视着旺多姆广场的圆柱和荣军院的穹顶之间,那便是他曾动心跻身的上流社会区域。他把目光抛向那个嗡嗡聒噪的蜂房,仿佛是在吮尝里面的蜜汁,他说出这么一句豪言壮语:“现在咱们俩来较量较量吧!”

随即,作为针对社会的首场挑战,拉斯蒂涅上德·纽沁根夫人家吃饭去了。

一八三四年九月于萨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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