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骤然顿住了笑声,因为他已发觉眼前这个人既非疯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他说话的语气竟似很坚定,于是狂吼道:“你真的不顺从?”
佘回文一看他那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又不禁大笑起来,道“是的,任凭一死,我毕竟也是个堂堂男儿!”
“想死?没那么容易!”姜不辣乜斜着鼠目,一副阴森森的神情,对老鬼说,“那就不要和他废话了,把他关到囚笼里,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于是,老鬼为佘回文松了绑,紧接着就把他关进一个木笼。这木笼刚刚能容下一个人。木笼内,四周上下左右都是铁钩倒刺。人在里边,整个身躯被紧紧箍住,丝毫不能动;稍一动弹,鉄钩倒刺就会扎入肉中。
这木笼悬挂在二楼大厅的房梁上,紧挨着朝街的窗户,一若放大的寻常人家的鸟笼。在笼中俯瞰窗外,恍似唐宋时期的市井街巷。街上车马熙来攘往,行人如织,都是古装打扮,其中穿行的还有一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佘回文被囚禁在笼内,一动也不敢动。他实在想不透这恶鬼牢竟然建在闹市,又貌似青楼,不知属于阴间还是阳世,到底算作一个什么地方?此囚笼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囚禁方式,对于自己来说又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刑罚?简直闻所未闻。
时值正午,吃午饭时光。
大厅里,姜不辣与獠牙老鬼仍在计议什么。此时厅里涌进一些披枷带锁的女子,原来此处也是囚犯们聚餐的场所。二鬼见状,也随之起身,回到那“审讯室”,继续去喝酒了。
负责囚犯的鬼卒,人们称他为“俊俏鬼”。此人生得双眉带采,目如朗星,走路时衣衫随风飘起,有如临风之玉树。他对大家说话也很和气。
人群中,佘回文发现了小兰,小兰也看见了他。
小兰远远地看到佘回文,目光四下一扫,施然前行数步,走到囚笼跟前。她望着他,一脸茫然,流露出不尽的愧疚之色,良久良久,终于轻叹一声,低语道:“唉,你呀!你又是何必呢?”
佘回文微微一笑,婉言道:“你还好吗?”如此问话,其实自己也知道实属多余,于是又安慰道:“你不必多想,你为我而落难,我岂能旁观?你我既不能同甘,能共苦也好嘛!”
小兰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讲什么,只是想哭。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俊俏鬼的视线。他笑矜矜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小兰的肩头,道:“别光在这里傻站着,还不赶紧给佘先生弄点吃的去?”
小兰经俊俏鬼一提醒,才恍然想起佘回文还饿着肚子呢,便急匆匆挤进人群去盛饭。
俊俏鬼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囚笼前,低着头只顾随意踱步,恍似漫不经心地悄声道:“你别怕,一切有我呢!我接到了小青的手机短信,情况我都了解了。其实那獠牙鬼,充其量只是一酒色之徒,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难对付。至于这姜不辣,生在东北,早年间偷渡台湾不成,溺水死了。他其实也是一个恶鬼,阴险得很,只因他专爱讲别人坏话,我们都叫他‘长舌鬼’。这里所囚禁的女人,大都是被他栽赃陷害的,就连小兰入狱,也是他幕后指使小红做的。请放心,我会设法搭救你们的。”这番话,由于他运用了腹语术,所以只有佘回文一人听到,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正在此时,突闻窗外人声鼎沸,街上一片喧哗,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那些正在吃饭的女子,都放下碗筷,蜂拥到窗前,争相往下张望。
长舌鬼姜不辣从“审讯室”走出,仄歪着那臃肿的身材,走到俊俏鬼身边,问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外边不知何时搭了一座彩楼,是小青在抛绣球招婿呢!”俊俏鬼笑道,“你不去看看?”
“啊?小青是何时决定要招婿的啊?”长舌鬼yin笑道,“她平时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料也竟然会如此开放了,嘻嘻!”说着凑到窗前,也随着众人一起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心中暗忖,“这小青真是匪夷所思,昨日搭救了佘回文,今日却又来这里招亲,到底搞得是什么名堂?”
此时街上,艳阳高照,和风煦煦。
就在楼下对面不远的地方,果然搭起了一座彩楼。彩楼下,聚满了人群,人们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彩楼,都在跃跃欲试。
但见这小青,一袭青衣,体态婀娜,步履轻盈地踯躅在彩楼上。她手持绣球,面无表情,双目环顾左右,似在搜寻目标。
此情此景,使得佘回文也倍感诧异。他的潜意识里虽感觉小青此举似与自己有关,但又说不清其真正用意何在?他早已感觉到小青分明是个仙人,却为何突然来此鬼蜮招亲呢?尤其是这个地方,仙人、妖魔、鬼魅、人类杂居,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人们通常的习惯认为,这个世界大致有三界之分,仙界、魔域、人间。仙界理应包括道家之神、佛家之菩萨,或者其他宗教中的神明,诸如伊斯兰教的真主、基督教的耶稣等等;而魔域理应包括妖魔、鬼怪等等……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里到底算是仙界,还是算作魔界呢?从这里的市井街道和人们的装束来看,又分明像是人间。”一时真的搞糊涂了,突又产生某种灵感,“是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费解的,这里既是仙境,也是地狱,其实地狱与仙境往往只是一街之隔而已。”
就在佘回文进行哲理性思考之际,只见楼下人群中爆出一阵骚乱,原来小青的绣球已经抛出,人们争先恐后,都在疯抢。可那绣球就像生出了翅膀,不是垂直下落,而是在空中飞翔了起来。就在人们眼花缭乱之际,那绣球却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落在了佘回文被囚禁的木笼上。
“啊!怪了,怎么绣球生了翅膀,飞到恶鬼牢楼上去了呢?”
“是啊,这绣球会被谁接到呢?莫非小青会垂青这里一个犯人?”
佘回文见绣球飞向自己,一时竟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哼,算你小子有艳福!”长舌鬼见绣球向楼上飞来,惊喜得本待去接,不期这个物件却落在佘回文头上;探出窗外的头,恨恨地瞪了一眼楼下的彩楼,又慢悠悠地扭过头来乜着佘回文,恶狠狠地诅咒道,“这艳福就算你小子得到了又如何?嘿嘿!你不想想,我能让你如愿吗?你是否也该死了?”
“你才该死!”
长舌鬼耳畔突闻一声断喝,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自己的脖颈就被紧紧地扼在窗台上,他听出,这是俊俏鬼的声音。原来,这一切都是小青定下的计策,她知道长舌鬼好色,对抛绣球招亲这样的猛料他绝不会错过。刚才在楼下她早已看到长舌鬼探出头来,而投出那绣球只是她所发出动手的信号而已。
俊俏鬼拼尽全力地按住长舌鬼,长舌鬼则使出浑身解数在挣扎。只因这长舌鬼力气颇大,俊俏鬼突觉有些力不从心;在这生死相搏之际,不禁沁出满身冷汗。
紧急关头,佘回文急忙从笼中伸出手臂,以助俊俏鬼一臂之力。无奈他这一使劲,只觉四面八方的铁钩倒刺都扎入肉中,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可他却丝毫不敢懈怠,依旧拼出吃奶的力气按住长舌鬼的脑袋。
这时,小青率领几位部下,早已快步跑到楼上,立足未稳,便振臂一呼:“受长舌鬼迫害的姐妹们,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是啊,姐妹们,可不要让他挣脱,大家赶紧都上吧!决不能轻饶此人!”小兰率先响应。
由于佘回文鼎力相助俊俏鬼按住长舌鬼的头部,长舌鬼才没能翻过身来,无形中为大家争取到了时间。
这恶鬼牢中囚禁的姐妹,大多是因长舌鬼追求不成,才被栽赃陷害至此,都恨透了他。眼前的事,只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才无所适从。此时都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便一哄而上。众人有的用铁链,有的用木枷,纷纷砸向长舌鬼的身上、头部。
獠牙老鬼耳闻厅里乱成一团,才醉醺醺地从“审判室”走出,见状一惊,遂怒目嘶声道:“你们好大胆子!都想干什么呢?”
“老鬼,我却要问你想干什么?”小青抢先一步,拦在獠牙老鬼的面前,正色道,“这长舌鬼罪大恶极,他会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难道你还想继续为虎作伥,继续做他的帮凶吗?”她那几位随行的部下见状,也自觉排成一字长阵,挡住老鬼去路。
“什么为虎作伥?我不懂,莫非容得你们造反不成?”老鬼说着,就要往前冲。
此时,只见小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在他眼前一晃,道,“你看这是什么,这是我写给阎王的检举信,里边记载着长舌鬼的种种罪证,莫非你想让我连同你一起举报吗?你最好不要动,给我坐下来!”
“我干吗要坐下?我偏不坐下!”老鬼口里说着“偏不坐下”时,人已坐了下来,木呆呆地看着小青手中的本子,喃喃道:“什么罪证?他有什么罪证?”
“好吧,我念给你听!”小青一面翻着那个小本子,一边念着上边的记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长舌鬼欲霸占某位女子,人家不从,他就如何在岛主面前进谗言,最终将人家打入恶鬼牢。又如某年某月某日,长舌鬼背着岛主,在外边分别包养了几个女人,玩腻了,就在岛主面前说这几个女人如何不贞洁。而这几个女人此前被他忽悠得五迷三道,并听信了他的山盟海誓,对他的感情都很专一;直到被打入恶鬼牢后,偶然聚在一起,谈起各自遭遇时,才明白他对她们其中任何人都从来没有专一过……
当小青念道:“最近,出于嫉妒心理,怂恿小红嫁祸于小兰,并非法拘禁佘回文……”时,还没有念完,老鬼就坐不住了,他唯恐念出自己强迫佘回文同性恋的丑事,又惟恐触犯众怒,立马阻止道:“算了,别念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此时,长舌鬼已经被打得焦头烂额,众女子仍不解气。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长舌鬼坏就坏在他的舌头上,干脆割了他的舌头吧!”大家闻此言均称,“有理!”
于是,你一剪我一刀,都去割长舌鬼的舌头,孰料竟然像切豆腐一样容易。在长舌鬼的惨叫声中,瞬间,就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只见他眼一翻,腿一蹬,已然呜呼哀哉,顿时化作一滩脓水。
小青运筹帷幄,指挥众人清理现场。囚笼则被老鬼打开,佘回文终于恢复了自由。
随后,小青与老鬼去向阎王复命。阎王核实了长舌鬼的罪证,见桩桩属实,便赦免了众人。老鬼乐得置身事外,便也没有再出尔反尔。
时已黄昏。一切尘埃落定,大家终于都长吁一口气。
白如诗接到小青的电话,才知出了这么大的事。
斜阳照在西窗的窗帘上,犹如魔术师的迷彩服。
她坐在老板椅上,如坐针毡。移动了一下娇躯,软椅响起轻微的轧轧声。她不喜欢听这种声音,却又非听不可。此刻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非常难听的音波,钻入耳朵后,令她牙痒。她只好倚坐在上边不再动,连思想都不敢再兜圈子。
“这小兰性格温婉,腼腆内秀,原本就是自己所信赖之人,又可人疼,或许此次真的是被冤枉了?这小红聪明伶俐,多情善感,办事能力很强,也深得自己宠爱,或许此次真的做得太过了?这小青历来少言寡语,虽也精明能干,却不料竟然如此有谋略,看来倒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这姜不辣,尽管对自己百般逢迎,长期以来自己又似对他形成依赖;但其所作所为,有时自己也确实看不惯。至于这佘回文,自己对他则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因读过此人作品,才特意邀请前来;然而,既欣赏他的才华,又总是在对他投入感情时狐疑不定……”直面这些问题,她又不愿再想下去。
有人在敲门,叩门的声音很轻,脚步声却不仅一人。她本来是不愿开门的,但这轻微的叩门声似有一种磁性的力量,吸引她,她知道是他和她们来了,也急于想澄清一切事实真像。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果然不出所料。于是,她走出自己内室,陪大家在客厅里就坐。
白娘子眼波流转,尽量抑制自己心情的烦躁,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道:“事情已然如此,小青在电话里说过的就不要重复了,我看就由小兰说说吧,你和小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不要说了好吗?”小兰红着脸,叹了口气,悠悠道:“还是把小红叫来,让她说吧。”
“也好,那就叫小红来。”白娘子抄起手机,拨通了小红的电话。
稍顷,小红急匆匆赶来。见到屋里这些人,便知道所有一切已不能再瞒,今天已经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刻了。
“让我说什么?”小红甫一落座,便赧然道:“说我如何陷害小兰吗?”
“难道不是吗?”小青脸色一沉,接过了话头,“你让阿伟假扮佘先生,是否还要把阿伟叫来作证你才认可?”
“要证人来?”小红笑了。笑容里含有太多的元素,使人完全无法捕捉;突地笑声又戛然而止,冷冷道:“哼哼!这倒不必,这件事确实错在我,但我也有我的道理。”
小青也笑了,不屑一顾地笑道:“道理?呵呵!你不仅陷害小兰,也曾在佘先生的策划案上弄虚作假吧?请问这一切道理何在?”
小红依然以狡狯的笑容作答:“其一,我承认曾对佘先生不满,也曾执意要报复他;不过,压下他的策划案虽是我有意为之,让丛风标偷梁换柱却是得到姜不辣的授意。至于让阿伟假冒佘先生更非我的主意,完全是姜不辣唆使我这么做的,我充其量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
小青投以芒刺般的眼波,追问道:“这‘其一’就算你说得有些道理,莫非还有‘其二’吗?”
小红刻意压缩自己的情绪,以坚拒这芒刺来侵,缓缓道:“是的,这其二嘛,就是我之所以惩治小兰,正因为她也有错在先!”
小青又笑了,嘲笑道:“笑话!小兰有错在先?她老实巴交的,会有什么错?”
小红斩钉截铁道:“是的,她不仅有错,而且大错特错!”
“大错特错?此话怎讲?”小青瞪大一双询问的眼睛,显然要小红做出更详细的解释。
“只因她向佘先生泄露了太多岛上的机密,这还不是大错特错吗?”小红说到这里,扭头看着白娘子,“其实我惩治她,虽然运用的手段不太光彩,但也不过是出于维护岛上纪律的动机而已。”
白如诗始终一言未发,此刻与小红视线相对,叹息道:“既然你们都有错,事情也已经过去,就不再追究了。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题外话,你说对佘先生不满,才压下佘先生的策划案,并帮助丛风标弄虚作假,你是真的爱丛风标吗?”
“丛风标?我才不会喜欢他!”小红此言,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哦?你不会喜欢他?”白如诗似有些听糊涂了,诘问道:“在我弄清那个策划案真相后,一直以为你此举是为情所迷。若不是这样,那么就怪了,你为何要帮他?”
“我帮他,不过是利用他,也是一气之下的做法!他虽然仪表堂堂,但见异思迁;本来和小兰好,又追求我。非但如此,他还追求过别人,我心里都清楚。像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男人,谁会真的爱他?要说真爱之人,我其实爱的一直是他!”说到这里,小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向佘回文。
在座的人们乍闻小红如此直言不讳,都不禁目瞪口呆。
白如诗循着小红的指向,看到佘回文先是为之一怔,为了掩饰其心情的狼狈,随即又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笑得很书卷气也很可爱。
于是,投石子于心池中,泛起几圈涟漪,一若燕子点水。白如诗心中暗忖:“重情重义的男子无疑是可贵的,尤其是像佘回文这样一表人材的才子,无论仙界还是人间的女子,谁会不钟情于他?看来自己对这个佘回文并未看错。事实上,不仅自己对他有情,而且小兰恰恰是因为爱他,才被栽赃陷入恶鬼牢。小青或许也是因为爱他,才肯冒着‘大逆不道’之风险搭救于他。就连小红对他也不过是爱极生恨而已!”想到这里,她舒了口气,眼睛里有了兴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