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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狼烟若雾(4)

有意思的是,每一位西夏皇帝在继位之初,把是否实行“蕃礼”或“汉礼”当作执政的焦点。比如秉常帝与梁太后之争,就是围绕这一点进行的。秉常要实行汉礼,而梁太后要实行蕃礼,结果秉常被幽禁。更有意思的是除过元昊几乎大多数党项皇帝都要实行汉礼。而外戚专权者却主张实行蕃礼。其实都是出于统治策略的考虑。

而作为党项族的乾顺和仁孝帝之所以大力推崇儒学,既有统治的需要,也有个人的喜好。另外这两位皇帝,说是党项族,其实已不是纯粹的党项族,因为在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一半的汉族血统。

五、外交政策的失误。面对迅速崛起的蒙古汉国,要使国家继续生存和发展,西夏的国策只能是安定国内,联合金、宋,共同抗蒙。但以襄宗李安全、神宗遵顼为首的西夏最高统治集团,改变长期与金盟好的政策,依附日渐强大的蒙古,对金进行了长达10余年的战争,夏、金双方在经济和军事上都受到严重损伤,西夏的国内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此时蒙古迅速崛起,积蓄势力,最终灭掉了西夏。

成吉思汗决意灭掉西夏,不仅是出于个人的仇视,更重要的是出于长远的战略眼光。因为他要攻宋,西夏无形中成了南宋的屏障;他要攻打金国,则必须绕过西夏,且要向南宋借路。因此,要实现一统中国的宏图伟略,成吉思汗首先要灭掉的就是西夏。

西夏在经历了近200年的风风雨雨之后,犹如将倾的大厦,蒙古兵的入侵,正好似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所至,大厦轰然倒塌。总之,西夏的灭亡从表面看来是由于蒙古兵的入侵,实则是因为它的内部已失去了坚实的基柱。然而,我还需要一提的是,西夏军民在保卫国家的战争中,顽强抵抗,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事例。尤其是党项军民不畏强暴,奋起搏击,以致最后几乎消亡殆尽。这样的事例在中国的少数民族中几乎是没有的。

崇敬神灵、其性“角质尚义”的党项民族,在面临消亡的一刻,神灵并未庇护他们。这是他们的不幸还是天意的不公?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

西夏从战争中来,又从战争中去。为胜利而战的西夏在蒙古人出现时更不会战斗了,统治阶级的目光更短了。于是,和历史上很多逝去的王朝一样,西夏统治者没给西夏的命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就从战争中永远地消逝了。

归去来兮,战争提供给普通民众的就是这样的一条道路。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个民族的消亡,正如一场悲剧,留给后人更多的是叹息,而党项这个承数千年天地日月之精华形成的民族,随着他们的王朝的覆灭,魂飞魄散,不留任何的痕迹,然而,他们魂归何处……

魂归何处

西夏人像一条大河遽然流过西域大地。其辉煌时,波光闪烁,汹涌不止;衰亡时,怅然含悲,敛隐其形。来势凶猛,去势迅疾。

探寻党项民族的兴衰史,犹如翻阅一部英雄的史诗,或欣赏一部充满杀伐、抗争、痛苦和欢乐的极具辉煌的历史画卷。从保留的一些史料中,尚能见到一些赞颂西夏人、描绘其生活画面的词句。如“弭药勇,婚嫁美”、“池边水草互依,勇士美人相配”。

弭药是党项人早期生活的地方。

《夏圣根赞歌》是党项后裔对祖先的赞美诗,其开首几句是:

黑头石城漠水畔,

赤面父壕白高河,

那里正是弭药国。

才士高,十尺人;

马身健,五彩镫。

从有限的诗句中,我们可看到党项人的生活中有充满诗意的一面。“勇士配佳人”大约是他们最为崇尚的婚姻形式。

慨叹之余,觉得造成一个民族消亡的悲剧,除过那些已知的客观原因:如战争、瘟疫、被别族同化之外,还有自身的原因,那也许就是这个民族,太好强、太显刚直。在任何时候都不知屈从、不求顺从;宁肯悲壮的死,不愿苟且的生,正是党项人的性格特征。

党项后裔余阙记其族人:“人面多黧黑,善骑射,有身长八九尺者,其性大抵质直尚义。”

一个“质直尚义”的民族,大约缺乏的就是生存意识,更谈不上苟且偷生,因此,在他们的命运中就埋下了悲剧的基因。

从一些画像上看出,党项人秃顶,边缘长发纷披于肩,强悍英俊、面露桀骜不驯之色。这样的人面对刀剑是不会屈服的,哪怕他有一点抵抗力也会拼死一搏。

性格及命运,大抵如此。现在,让我们把目光移回历史的终点,来看看西夏灭亡时的战争情景。

夏宝义元年(1266年)十一月,成吉思汗以22年前,西夏接纳蒙古仇人亦剌合·桑昆和迟迟不派质子、拒绝在蒙古西征时的征调并阴谋反叛为由,集结大军第六次伐夏,这一次他志在必得、决意彻底消灭西夏。

成吉思汗意识到:中兴府(银川)地区是西夏的军事中心,全国12个监军司大部分设在贺兰山以东,贺兰山以西的广阔地区只有4个监军司,呈东强西弱的局势。成吉思汗决定兵分两路,沿贺兰山两侧分头攻击。

西路大军由大将阿塔赤率领,攻占贺兰山以西地区,切断西夏退路。东路军由成吉思汗亲自率领从漠北直扑西夏腹地,然后东西合击,包围中兴府一举消灭西夏。

成吉思汗所率的劲旅,接连攻下黑水城(今内蒙古额济纳境内之黑城子)、兀剌海城(居延海附近),进逼贺兰山。

与此同时阿塔赤率西路军自畏兀儿境(新疆东部)东进,一路攻取沙州(敦煌)、肃州(酒泉)、甘州(张掖)、凉州(武威)诸城,自此整个河西走廊陷没于蒙军之手。接着一举攻下应里(今中卫)等县,逼近中兴府(银川)。

然后两路蒙古大军形成钳形攻势,围攻西夏陪都——灵州(今宁夏灵武市)。西夏最后一个皇帝派老将嵬名令公领兵10万由中兴府前往支援。

正是冬季,黄河冰封,不再成为灵州的天然屏障。蒙古铁骑踏冰渡河,双方大军在黄河冰面及河岸上展开生死搏斗。

《史集》记载,当时两军对战之激烈为蒙军作战史上之罕见。西夏将士英勇抵抗,最后牺牲惨重。

据统计:西夏与蒙古将士的死亡人数是十比一。嵬名令公率残部退入灵州城,与西夏被废太子德仁及灵州守将佐里共同坚守。蒙军日夜攻城,灵州终于失陷。佐里战死,德仁被俘,不屈而被杀害。

蒙军攻入灵州后,四处搜杀西夏军民,“其民穿凿土石以避锋镝,免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

蒙军攻破灵州后,不久进入中兴府(银川),城中居民惨遭屠掠,宫室、陵园付之一炬。蒙军大将察罕上谏后,军士才停止屠杀。

蒙古军队之所以对西夏人如此仇恨,一则是因为,蒙古军队在前五次讨伐西夏的战争中伤亡惨重。另一个原因是,强悍的蒙古人觉得只有同样强悍的党项人才是自己最强大的对手。

英雄一世的成吉思汗也正是在这次伐夏中,手臂中箭,再加上坐骑受惊而摔伤,最终不愈而亡。成吉思汗临终时留下遗嘱:死后暂秘不发丧。夏主投降时,将他与中兴府内的所有兵民全部杀光。党项人在整体数量上的骤减正是由蒙古兵的这次屠戮造成的。

蒙古人在最后一次对西夏人的战争中,既抱着复仇的心态,也抱着斩草除根的想法。他们来势凶猛,犹如焚烧的野火或是汹涌的山洪,所到之处,留下的全是废墟。西夏境内每一座被攻陷的城池,几乎都惨遭屠戮的命运。西夏人一定是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即便处于弱势,也是拼死一战。

战争一旦偏离了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动物间的嗜杀:失去理智、失去人性。

每每联想起那样的战争场面,我的眼前就出现一种地狱般的景象:刀光剑影之下,免不了号哭和呻吟,但更多的诅咒,死者的脸庞上最后凝固的是悲愤。然而在残酷的战争中,更值得怜悯的也许更是那些没有抵抗力的妇女和老弱病残者,在敌军威逼之下,仓皇逃窜,恨不能掘地隐遁……这是多么悲惨的情景。出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我总是慨叹西夏人的命运。

此次战争中,党项人中的青壮年几近战死,年轻女子被蒙军所掳,据为妻妾。老弱病残者被纳入蒙军家室为奴。

一个争强好胜的民族最后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实属不公。人类历史上与党项人有相同命运的还有印第安人、撒克逊人,其原因也是受到外族的侵逼,但他们的消亡,似乎不像党项人那样迅急——几乎是一瞬间陷入地狱之中。

战争之后的西夏境内一片萧条,幸存的党项人要么改名换姓,要么在逃亡。到了元代时,一部分党项人作为色目人,被调遣分散到元统治的全境,慢慢与当地人口同化相融。这实际上是蒙古人分而化之的做法,说明他们对党项人依然存有戒心。

党项人有生吃的习惯,再加上医疗条件的落后,数次瘟疫也夺去了许多党项人的生命。

大概到元末时成群的党项人已很少见到了。到了明代,洪武五年,朱元璋对原西夏一带地区实施空边,将仍留居当地的残余党项人口迁往陕西等地,这一措施将残留的党项人口进一步拆散并加速融入汉族或其他民族之中。明代还从法律上规定对蒙古人和色目人(即党项人)进行强制同化。

明初规定:蒙古人、色目人“不许本类自相嫁娶,违者杖八十,男女入宫为奴”。

及至今天只有四川境内的贡嘎山脚下还生存着少量的木雅人,他们正是西夏灭亡时一部分南迁的党项人与当地未北迁的党项人的会合。可是这一部分党项人随着岁月的变迁,已渐渐被当地的藏族人同化,如今年轻的一代已开始讲藏语了。不过在他们的生活中尚保留着远古时西夏人的一部分生活习俗。

另外据调查,如今在河南的濮阳,也有一部分西夏遗民,其人数在三四千人。

事实上1000多年前,党项人是西北边陲最集中最强盛的民族。北宋时期,以党项族为主体的西夏人,能与北宋这个庞大的帝国周旋130多年,屡次打败宋兵的进攻,那么在兵士的数量上以及兵士的体格上来说都堪称庞大与强健。在这一点上除过女真人建立的辽国,别无其他民族相匹敌。

据推算,最强盛时的西夏人口总数尚在500万左右,军士70多万,而作为主体民族的党项人有40多万。

因此上说,那时的华夏大地除过汉民族,最强盛的应当算是党项人与女真人了。而当时的蒙古人尚处在四分五裂的局面,没有形成统一的力量。直到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灭掉辽国与西夏,最终推翻南宋统治,统一全国、建立元朝,才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执政的朝代。

蒙古人以及作为满族人前身的女真人,虽经历过无数次的战火却延续下来,而西夏党项人作为一个雄踞西北、辉煌了数千年的庞大族类也已消失殆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宁夏人,自然对八九百年前活跃于宁夏故土,拥有辽阔的疆土、创造西夏文字,以及在文学、绘画、宗教、建筑等领域作出过辉煌贡献的党项人怀有另外的一份好感与崇敬。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个民族的消亡,正如一场悲剧,留给后人更多的是叹息,而党项这个承数千年天地日月之精华形成的民族,随着他们的王朝的覆灭,魂飞魄散,不留任何的痕迹,然而,他们魂归何处……

我常这样想象:要是西夏人在数千年的时间里,虽经历无数次的劫难而最终延续下来,那么无疑会是一个优秀的民族。

置身于荒僻的西夏王陵,我的心境总是十分悲凉。作为众多帝王将相的陵寝,它承纳了众多生命的消亡。这样的消亡是永久的寂灭,因为血脉被砍断就不会再有开端。

真正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考古学者、历史学家通过废墟、残存、碎片告诉我们这样那样的时候,我们依然一片茫然。因为我们接触到了太多的数字(年代)、废墟(宫廷)、大人物(王侯将相)、大事件(战争政变)等等,他们通过这些已经十分抽象的物件,把一个个已经消失的王朝,整理成了一个模式。在这千篇一律的模式中,几乎全是对大人物不厌其烦的追述,对大事件不惜笔墨的记录。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王朝。每读及此,我就感到一片空茫,仿佛那是另一个星际的事,与我们这些普通的人不着边际。一如去敦煌时,进入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我常常在想,那些真正生活过的普通人,他们在那个王朝、那个时代是如何生活着的呢?这一直是我读史时感到非常遗憾的事。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些与花一样,经历着大事件的同时,又经历了无数的小事件的小人物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秋一世,该有多少故事?它们就那样随着废墟埋没在风尘之中?

一段前朝的历史,常常为我们提供了太多太多的空白。一段漫长的历史,却只有一体书的厚度。我们都是普通的读者。历史的阴影下有着什么样的普通故事?

这是天意,天让大王在有生之年遇到这样的事情,天让大王在遇到这件事情之后明白一个道理,也是天让大王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再了解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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