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遇上时间这个怪人
顾小西认识林恺的时候，还是一个高中生。天是灰的，阴沉沉的。
顾小西和林恺第一次说话，是那开学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大大的校服下包裹的身体，瘦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流泪也只是默默的。林恺小心翼翼的走近她，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么一个人，手就僵在那里。“其实，你可以哭出来的，不用这么忍着。”
“你懂什么？”顾小西把这种关心当做一种嘲笑，站起来，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阵清风。
林恺心想，这个女生真让人心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词。
后来，他俩开始有点熟络。顾小西没有朋友，林恺也是。他是落魄的公子哥，爸爸因为涉嫌贿赂，被调查。这风声出来后，林家就一落千丈。她是出了名的失足少女。跟着外婆一起长大。爸爸是个生意人，在大学时攀上了一个富家小姐，就抛弃了她和她妈妈。她妈妈受不了这种打击，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喝农药自杀了。留下了年仅七岁的她和六十多岁的外婆。她就是那样长大。
后来，顾小西在和一群人打架，准确的说是被打倒在一个逼仄的小巷，已经散发出恶臭的垃圾包住顾小西，还有沾满污泥的伤口。
天开始下雨，这雨来得突然，周围变成黑色的。
“顾小西，顾小西，醒醒。”林恺发现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怎么是你？”顾小西还是那般冷漠，是一块千年玄冰。
“我路过的时候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后离我远点儿。还有不要想着感化我，不要对我好。”
。。
后来，她和他走过了懵懂的中学时代。
后来，他俩在一起了。直到现在，这样想来，时间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
“小西，快走啦，再晚点就迟到了！”
两个人就这么和好了，小西也没再提起过那件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了，好了。你先去把车开出来，我就在楼下等你。”顾小西穿上一件白色的西装外套。
陆临的婚礼让沉寂了很久的城市又是热闹了一番，酒店的停车场就像是一场车展。权利和财力才是这场婚礼的焦点。人们看似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却是步步玄机，让人不寒而栗。
“墨大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陆临走向前，双手作揖，满脸堆笑。
来人正是墨白。他走路是带风的，有点轻浮。黑色风衣，黑色长裤，一双运动鞋，不过略显凌乱的发型让他的形象更加立体，整体风格一句话来说就是——猜不透。虽然和氛围有点格格不入，在人群中倒是很扎眼。他的笑是格式的，没有一点温度，得体是不用说的，只是让人很有距离。
“祝贺祝贺，陆少新婚，您最大，早生贵子！”
“墨公子就是客气，快里面请，里面请。”
林恺急匆匆的赶来，边走边摆弄胸前的配花。
“我都结过婚了，还让我当什么伴郎，不怕我今天把你的风头抢尽啊！”
“还那么多废话，快帮我挡挡，我得去里面看看。”
“你往哪走啊，把伴郎扔这算什么事儿啊，今天你结婚我结婚啊？”
“我马上回来，你别动啊。”
林恺只看陆临风风火火的走向厅内，也没了音讯。
陆临和他的新娘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结婚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陆临见到她第一眼，就预感到这辈子要栽在她手里了。
“他这是怎么了？”林恺问身边的陆临的新娘，姚瑶。
姚瑶不说话，耸了一下肩，表示不明了。
顾小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应酬”。这样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
陆临是他们的大学同学，仗义，却有点不厚道。不过对他的哥们林恺却是百般顺从，以至于有的时候，顾小西都在怀疑他俩是不是有什么，当然，这些都是开玩笑的。
远远就看见陆临跑来，却不见林恺的身影，就迎了过去。
“陆临，看见林恺了吗？”
在楼梯上的墨白分明听清了那个人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却不敢回过头去，害怕看见的不是她，也害怕看见的就是她。
“林恺在门口接待，你也去帮下忙吧，我在这边安排一下就过去。”陆临一个转身就挡在顾小西前面。
“墨公子，让我好找，刚回国就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给足了我面子，怠慢了可就不妥了。令尊可好？”陆临死死守住了顾小西的四周确认没有死角可以暴露。
“陆公子今天真是够客气，你是今天的主角，我是来贺喜的，何来怠慢之说。父亲今天身体不太好，就由我来代表，望见谅。”
“怎敢劳墨老大驾，你肯来就是赏我一张脸。快上二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临确定安排好墨白，一番客气的不行的说辞才敢下楼去回到新娘身边。
“林恺，你和小西晚上来我家，咱们热闹热闹，等会儿正式开始的时候，你和小西就先回去吧，这太吵了，小西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嘿你小子，卸完磨就杀驴啊，忙活半天连顿饭都不给啊，要不现在就走？”
“你看，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是体贴你啊。”陆临贴上林恺的耳朵，“墨白回来了，他今天也来了，万一他和小西碰上，你说今天还能？”
林恺脸色一变：“他回来这件事我知道。”
“你知道？那小西知道吗？”
“我不知道，可是。”林恺停顿下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我们不走，我最好的哥们结婚，我得看着，我俩得在这儿。再说，碰上又能怎样，躲着也不能躲一辈子。”
陆临真是搞不懂林恺是怎么想的：“那要告诉小西吗？”
“要知道早晚会知道的。”
“今天你得悠着点儿，别坏我大事。”
“知道了。”
墨白坐在二楼贵宾厅，不愿和其他人寒暄，也只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楼下水榭亭台。人们也不太招呼说话的墨白，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只觉是个学校里的毛头小子。
目光游走之处并无新奇，性情凉薄，倒是和他的名字不太相符。爱恨分明，热情，多言，正是年轻人的诱人之处，也是生命对青春的赏赐。
其实林恺从一开始就介意墨白的再次出现，他变得敏感、多疑还有恐惧。
顾小西就坐在门口，看着忙碌的林恺，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很是迷人，有他的地方他就是焦点，即使没有聚光灯，也能吸引着全部的视线。并不夸张的笑，却温暖十足。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笑，变成了一个漩涡，让人欲罢不能。现在这个男人是她的，他过分的大笑，发的小脾气还有倔强也只有她一人的印记。可是越是这样，距离就越是无法逾越，无法变得更亲近。就像那句话，相近如宾虽然和谐，却少了那份亲近，客气，就是一切误会的开始。
饭桌上酒过三巡，本来装着的人们，再也兜不住那种憋闷。有多少风光，就要承受多少痛苦。一切都是公平的。即使在这种场合下，酒精的刺激，让人们彻底疯狂，谁会笑话谁，都是一样的人。
“你是打算要过多久才看我一眼？”墨白已经开始站不稳，脸上也有了红晕，感觉就像想要装成熟的中学生，学着大人的模样，深沉的端着酒杯，在别人眼里看来可笑之极。
每个人的悲伤和无奈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那是无法在清醒时细细观赏的装饰品。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顾小西不理会，只是冷漠看着他，嘴角好像还有嘲谑的笑。
“对我是认错人了，你不是顾小西，你是林太太。”墨白苦笑，话里的刺让人很不舒服，本事喧吵的宴会厅变得安静无比，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林恺，当年你们的喜酒我没能喝上，今天我在这里敬你们一杯，百年好合！”墨白看向林恺，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我喝了，不是接受，而是出于礼貌，你回来不能改变什么，也劝你不要奢望什么。”说是喝下，林恺并没有给台阶的意思，一杯酒只是抿了一小口便被放了下来。
胜者王侯，败者为寇。可是人与人之间，这么单纯的关系是不会存在的。我们总是想解决问题，却又是害怕，害怕一切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就像路永远不是一望到头的。
“不大气！”墨白端起杯林恺放下没有喝完的酒，在手指间玩弄。“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墨白整理塌下去的衣领，蹲下身，拿出纸巾擦拭手上的酒污，抬起眼看站着露出不悦的顾小西，只是一声浅浅的叹息，他小心的抚平她裤脚的褶皱，温柔的系好松散的鞋带。他站起身是一个懒懒的笑，拥住僵直的顾小西：“那么久我还是受不了你的冷漠。我还是忍不住想对你好。”
这一切都让林恺无法忍受，却不知道该怎样挽回这样的局面。他分明看到了顾小西的细微的动摇。他却无能无力，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只有这样呆立。
这个拥抱是那样轻柔，只是这样的温柔就足以让时间静止，让人怀疑这种美好是一种幻想。
墨白双手插进口袋，他很高，只是背影有些凄凉，想让人给予温暖。所有放弃过自己的人，都会更加珍惜身边的一丝光亮，都会有一堵墙里面有他想要守护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放弃过自己，也再没找回新的自己。
今天的画面一遍遍在林恺脑中回放，客厅里是无数的烟蒂，被捏瘪的易拉罐还有让人无法忍受的烟雾。顾小西一人坐在卧室里，翻着一本书，只是一下午过来都是那几页。她被从客厅里飘来的烟呛得直咳嗽。虽然她也曾享受这种虚无。
“你手机一直在响。”
林恺看着闪烁的手机屏幕，鬼使神差般的接通电话。他知道就算是最坏的消息，也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接通电话，可是嫉妒之心是不能被放下的。
“你现在去哪儿？”顾小西不知道林恺和电话那端的人说些什么，只是见他在玄关处换了鞋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可是，林恺并不打算回答小西，只是自顾自的出去，关上门。“砰”地一声断绝了所有的信任和关怀。
又是漫长的一晚，灯开了一夜，还是遮不住房间的落寞，安静的可怕。可怜，没有比这更冷清的词。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晚不见，林恺就像老了十岁。满脸的胡茬像占领了高地的战士一样趾高气昂。顾小西就那样光脚站在门口，她多想在门开瞬间就扑向林恺的怀抱，诉说思念，倾吐不安。想告诉林恺，这一夜是多么的漫长，她不想再被丢弃在看不见方向的黑夜。她希望林恺能有力的抱起她说着相思与歉意，至少他不该不辞而别。
可是，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打破僵局，疏离是最可怕的囚牢，所有的不安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事实上，顾小西还没来得及酝酿更多的情绪，就被林恺的淡漠拒之千里。他闪身走进卧室，只是拿了几件简单的衣服。
“我很累，不要问我什么。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我就会回来。”林恺也只是没有任何温度的说完了这几个字。走的急促，看不出一点留恋。
从头到尾，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对于顾小西来说，却是无比煎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连打个照面都那么仓促。当一些话错过了机会，就永远失去了说的意义。她深谙至此，只是闭上双眼，深呼吸。
卫生间里的水带走了近些天的委屈，看着镜子里苦大仇深的脸，先是给自己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这就是顾小西，没有人会真正明白她，包括她自己。她智慧，大气，隐忍，可这一切都被理解为世故，深不可测。
时间是个怪人，把他带到身边，温暖了整个生命，也是时间将要把他送走，她必要学会承受。生命就是一趟列车，你无法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站下车，你也不会知道身边的人能陪你度过多久的旅程。
我们每天都面临着许多选择。或开心，或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