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件事以后,李若若对于秦鹏倒是多了一层认识,仔细想来,相公自从这次出事后性情大变,也不让人觉得生厌了。他讲的那个笑话虽然粗俗,但却没有丝毫猥亵下流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引人发笑罢了。自从他这次重伤醒来,自己与他的接触也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每次相公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但绝不让人心生厌恶,他的行为和原来相比也变的太多,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尤其是每天早上,天还未亮他就跑步出去,有一次李若若约了丫鬟小清偷偷的跟了上去,却见相公正在离家不远的湖边打拳,说是打拳却又不像,因为动作过于缓和,不过这些柔和的动作中充满了一种宁静的美感,就连李若若都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丫鬟小清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抿了抿嘴唇,都没有说话。
打完太极的秦鹏转头发现了她们,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陪着两人往家走。李若若出来的时候穿的比较单薄,这时候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秦鹏见状,脱下自己外面的长衫披在她身上,这一动作吓了李若若一跳,不过转头看到相公有些关切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便开始温暖起来。秦鹏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会给这个小妻子如此大的震动,眼看着女子泫然欲泣,他心中苦笑了一下,看来李若若真的是被人冷落很久了。
早饭仍然寡然无味,秦鹏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便撂下碗筷抬腿走人,转身的时候碰到了秦大义,老头子这几天心情都不错,看着儿子突然转性了,竟然喜欢读书了,这可比什么都令他高兴。接触虽然不多,但秦大义仍然发现了儿子和原来不一样的转变,也谈不上好或者不好,虽然表面比原来恭敬多了,但内心的距离似乎和自己愈来愈远了。秦鹏以前虽然叛逆,不听他的话,但凭着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他能够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出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些怕自己的,可是现在,秦鹏的眼睛看着就像一口深井,不见底的那种,也就是说,秦大义竟然开始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儿子。
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堆出了笑容,他对着儿子点点头,道:“吃完了?”
这明显是废话,也是便于交流的一种搭讪,其实父子之间原本就不需要这些客套,但不知道为什么,秦大义现在竟然有些害怕面前的这个儿子,当然这种害怕仅仅是出于担心,他弄不明白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想要干什么。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已经十数天都没有联系过了,青楼也不去,银子也不从账房那里支了,每顿饭几乎都在家里吃……这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大夫说这是少爷因为摔下山崖摔伤了头,导致脑子有些问题,很可能以前的东西大多都不记得了,不过也好,只要他还能认自己这个老爹,能够延续秦家的香火就行。
“爹,有事吗?”秦鹏问道。
对于老头子的这种说话技巧秦鹏总是有些苦笑,如果放在以前的那个二世祖身上,他估计感觉不出来什么,不过叶清风在前一世的时候有过太多管理的经验,和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打过交道,对于秦大义这种拙劣的技巧,他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也没什么大事,一年一度的‘松香园’诗会今天开了,爹看你这几天闭门不出,怕憋坏了身子,这不正好有这个机会,爹是问你想不想去看看……”
秦大义说这话其实没什么底气,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最清楚,别看这段时间好像对读书有了浓厚的兴趣,不过那些才子哪个不是十年寒窗?仅凭短短几天,能够识得几个字就算不错了。之所以让儿子去见识一下,只是想让他出去散散心,顺便也结识几个才子什么的,再怎么厉害的才子也要吃饭不是?凭借自家雄厚的财力,资助几个文人还是办得到的,只要儿子和这些人搭上关系,说出去也好听。别看秦大义长得粗莽,为人其实很是细心谨慎,要不然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
秦鹏几乎没什么考虑,直接摇头拒绝了,对于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向不怎么感兴趣。人怕出名猪怕壮,经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现在对于这些无聊的比斗,他打心眼里反感。就算拼个第一才子又能怎么样?除了每天被人缠着比斗诗文,与国与家与自己没有丝毫好处,没好处的事情只有傻子才干,秦鹏一向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秦大义也没想到儿子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他记得秦鹏以前最是热衷于这种活动,虽然经常被人奚落,但他乐此不疲,往往都会花大价钱买张票,那些才子一般都是拿诗作开路,秦鹏则是拿金钱开路,很多有名的诗会他都有参与,虽然去了也听不懂人家说些什么,但每次参加完诗会回来,数他最是兴奋,往往都要在下人面前炫耀一番,家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这次秦大义主动托人去弄了张“松香园”的门票,谁知道这个儿子竟然不想去了。要知道“松香园”诗会在本地可是最有影响力的诗会,没有之一,每年定期举办一场诗会,这些大才子多都是借着这场诗会出名,除了选花魁,松香园诗会可以说是最热闹的一场盛会了,而且每次必有朝廷大员在场,评选也极为公正。
秦鹏是真正的转性了,秦大义有些默然,他张了张嘴,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其他的话。
秦鹏有些奇怪,老爹似乎对这件事看的很重,他还不是很了解文人在当下社会的地位,所以未免觉得秦大义有些小题大做。
今天天气晴朗,积雪虽还未消,不过也不影响出门。叶清风来此已有十多天的时间,他还没有认认真真的出去转悠过,想着是不是今天出去走走,顺便也了解一下当地的风俗民情什么的,这样想着,进屋拿了件长衫,想想又换了件短褂,现在让秦鹏最为头疼的就是穿衣服了,里面的还好说,但这种专为文人雅士制作的长衫他实在是穿不习惯,难穿倒也罢了,关键是后面有几个扣子,一个人根本就搞不定,非得要丫鬟之类的帮忙才可以,而且穿起来以后感觉浑身都被装进了一个套子里,身体极不自由,他又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怎么舒服就怎么穿吧。
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白雪覆盖下的建筑房舍,楼谢亭台,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丫头小清就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小丫头,这段时间秦鹏倒是习惯了她跟着自己,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了。远处有个店铺,门前用竹竿支起了一座凉棚,估计在夏天是给行路的客人提供茶水包子什么的,现在却改做了小吃铺,秦鹏停了下来,随便要了几份小吃,然后叫了小清一起吃东西,古代的丫鬟对于长辈尊卑的理念是深入骨子里面的,无论秦鹏再怎么叫她,小丫头就是不肯和他坐在一起,自顾自的拿了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在那里啃,兔子也似。
秦鹏看着有些好笑,但也不再说什么,自己随便尝了几口,还别说,这里有种爆肚味道还算不错,秦鹏就多吃了两口,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神就又有些奇怪,后来他才知道,以前的秦鹏是从来都不吃爆肚的,可惜了此等美味。
两人吃完后,秦鹏想了一想,随手又买了点小零食,自己的那个小妻子估计自打进入秦家也没怎么逛过街,对于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来说,不喜欢吃零食的很少,反正秦家有的是钱,买点小东西也不难。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也没什么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小丫头对此倒是蛮乐意的,以前秦鹏动不动都会赶她回家,就算偶尔发发善心,但也基本没什么好脸色,对于以前的秦鹏来说,小清就是李若若用来监视自己的,虽说也没什么作用,但身边老是带着个跟屁虫,颇有大男子主义的秦鹏对此很是不爽,时不时的刁难一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清老是比他慢了两步,一开始秦鹏还没怎么察觉,不过当他发现自己走快的时候小丫头步子也会迈的快起来,他慢的时候小清就会放缓脚步,这就让他有些奇怪,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说话极不方便,他说了好几次,小清才有些委屈的说道:“少爷老是欺负人!”
秦鹏就纳了闷了,这一路有说有笑的,这又怎么被欺负了?经过解释他才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不能和男子一起并肩走的,就算是妻子也要落后一步,这也是一种礼仪,不然就会被人说成是没有教养。秦鹏仰天长叹,这****的世道!
行至一个岔路口,人群蓦然多了起来,很多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正兴奋的交头接耳,然后三五成群的往一个方向涌去,看其神情,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秦鹏想了想,就让小清去问问,小清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少爷,您不记得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松香园’诗会啊,老爷刚才不还提到过么?”
秦鹏拍了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些人看着都像读书人,原来是去参加这样一次盛会。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无聊!小清,咱们回去吧。”
他声音不大,但不巧的是刚好被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给听到了,这人一脸的傲气,而且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善,显然因为他刚才听到了秦鹏所说的“无聊”两个字。
“这位兄台,不懂就不要乱说。‘松香园’诗会可是当今皇上钦点的,多少文人大儒都会参加,你一介白丁,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年轻人在提到皇上的时候满脸仰慕之色,自然而然的又拱了拱手。
秦鹏微微有些皱眉,在他看来,这些读书人都被书读傻了,不就区区一场诗会,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
他还未说话,旁边又过来了两三个读书人,其中一个说道:“子涵兄,和这种人废什么话,看他的样子,也未必识得几个大字,还是抓紧时间进场要紧。听说今天就连京城名妓唐圆圆都来了,凭着子涵你的文采,说不定还能得到那唐圆圆的青睐,做那入幕之宾呢……”
“姚崇兄说笑了,谁不知道姚崇兄的诗文名满淮北,当初那一首《举国乐》可是连王夫子都称道呢,哈哈……”
几个人你拍拍我的马屁,我拍拍你的马腚,拍的不亦乐乎,边拍边走远了。
秦鹏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这都什么人啊!
他喊了小清,正想转身往回走,却在转头的时候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随着惊呼声,秦鹏抬头,然后眼前一亮。
和他相撞的是个女子,但令秦鹏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而是她此刻手里拿着的东西。
女子穿着一件粉色的长棉衣,用深褐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给人一种清雅但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白色貂绒披风,一举一动皆引得披风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清雅之气。而此刻她手中正捧着一个透明的匣子,里面的东西已经洒落在地上,吸引住秦鹏眼光的,正是女子手上的这个透明匣子。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知道在本朝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玻璃这种东西,但女子手上所拿的很显然就是一个玻璃匣子,这怎么可能?她是从哪里得到的?
普通的一块玻璃,原本也不会让秦鹏有多大的反应,但他现在所处的时代不同,偶尔发现了一件和自己时代相同的事物,心中就会莫名的有所触动,或者说,同一件东西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年代,知道的人就会觉得似乎中间有根纽带将过去和现在连接在了一起,让人觉得亲切,虽然有些虚幻,但也存在。
秦鹏此刻正是这样一种心情,所以就连女子掉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没注意到,直到这名女子蹲下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呃,我不是故意的。”他赶紧弯下腰,打算帮人家将掉落在地的东西捡起来,可一低头,他就傻眼了。
掉落在地上的全是纸张,这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雪后初晴,路上又被行人踩踏,全是泥泞,薄薄的几页纸掉在地上,全都沾满了泥水,文字又是毛笔书写,见水以后,已经迷糊成一团了,就算捡起来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秦鹏真的有些尴尬,女子旁边的一名丫鬟语气不善,而且已经带着些许哭腔。
“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诗稿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你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不长眼睛,路这么宽,你就不能走旁边?”
丫鬟的这些话其实也有失公道,真要追究起来,其实两人都有错,而且女子应该承担大部分,因为秦鹏毕竟是背朝她的,而她正好是面向秦鹏走过来,所以女子听到这话后也有些微微的蹙眉,她开口说道:“水儿,别乱说话,这事是我不对,我应该向这位公子道歉的。”
她转头又向秦鹏道:“实在抱歉,刚才一路只顾看这些诗词了,竟没发现公子站在这里,小丫头不懂事,还望公子见谅!”
语气轻柔,听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倒是多少有些遗憾和可惜。
秦鹏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女子的诗稿没了,而且看她一脸心疼的样子,估计这些诗稿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秦鹏表情便有些讪讪。
女子可能注意到了这点,继续说道:“公子不必介怀,其实这里多数诗文妾身已然深记于心,只是有一首借雪抒情的词作妾身还未记住,不过看来是极好的,心中这才有些惋惜,罢了,稍后再去央求清翁重写一次……”
说道这里,女子面上便现出一丝不快,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倒是旁边的那个丫鬟继续说道:“那个老不修的,小姐上次求他填了首词,他就借着机会想占便宜,这次又怎好再去求他?”
秦鹏有些明白,面前的这个靓妞估计也是什么名妓,为了求得一首好词,估计被那个什么清翁的占了些小便宜。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好笑。沉吟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呃,我这里倒也有一首关于借雪抒情的词作,应该不在你刚才那首之下,为表歉意,可赠与姑娘……”
“什么?你还会填词?”不等少女说话,她旁边的那个丫鬟便瞪大了眼睛。在她看来,秦鹏也就是个富家子弟,毕竟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可不便宜,但要说填词,丫鬟是不信的。
别说是那个水儿,就连女子和小丫头小清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小清这会儿在想:“少爷该不会是上次被撞傻了?要么就是看人家姑娘长的漂亮,又想什么坏主意……”
不管其她人怎么想,女子很快便恢复了镇静,而且听秦鹏说的这么有把握,想来应该不是敷衍自己,她便轻轻的开口道:“那就有劳公子了,也谈不上道歉不道歉的,倘若真有好词,该付的润资妾身还是会付的。”
秦鹏都不知道女子所说的润资是什么东西,他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剽窃别人的诗词还不能说是别人写的,这事也真够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