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尝闻唐姑娘于诗词一途极是精到,既有幸相逢于此,唐姑娘何不现场为大家做上一首诗作,也好让我等文人开开眼界……”
酒至正酣,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年轻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唐圆圆面前,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摇折扇,显得很是潇洒。不过此时正值冬天,屋内温度虽高,但也不至于扇扇子,此人摇头晃脑,一看就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要说当时的女子还就吃这一套,再大冷的天,只要穿一身文士服,拿把破扇子这么一摇,便立刻显得气质不凡,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小姐之流,只要遇到这样的阵势,耳中再听到书生“之乎者也”的这么一说,再2B的人也会变得高大起来。可惜的是唐圆圆自小便和这些人打交道,对于他们的做派以及心理早就把握的清清楚楚,所以当看到这位仁兄摇头晃脑的样子,不但没有引起她丝毫的兴趣,反而让她稍觉反感。
“精到不敢当,不过小女子今天路经桃花巷时,曾遇到过一位文人,帮妾身填了一首词,妾身仔细品味,颇觉惊艳,如果大家有兴趣,妾身不妨弹唱一番,请各位大家品评……”
唐圆圆虽然说着话,但看也没看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眼,年轻人脸上稍稍有些发热,不过唐圆圆不管是身份还是背景都不是他能够招惹的,所以也就悻悻的回去坐下。
这会儿正是诗会的高潮期,几乎所有的文人大儒全都聚集在大厅之中,宋鲁听到唐圆圆的话后微楞了一下,然后便有些吃惊。唐圆圆一向眼界极高,很少会如此推崇某首诗作,这次既然这样说,莫不是真的有了首极好的词?
丫鬟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捧了一具古筝放在唐圆圆身前,她轻微的拨动了一下琴弦,清脆的琴声便悠悠响起,只是单单调试了一下琴音,宋鲁就开始连连点头,从女子从容而淡定的手法来看,唐圆圆对于音律一途已入大道。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
淡淡的琴声时而柔缓,时而苍劲,时而如美女窃窃私语,时而如猛将金戈铁马。配合该词的意境,唐圆圆完美的诠释了这首词磅礴大气的一面。每个听到这首词的人眼前几乎都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年轻人正负手站在大雪苍茫的高山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笑点评历来那些有过大成就的君王人主,耶律北光,是胡人数千年来最伟大的神将,竟然也只用一句“只识弯弓射大雕”来概述,这得要什么样的气魄?这个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作为主办此次诗会的主人,宋鲁想的要比其他人更深一个层次,这首词无论从取景、意境以及词句的锤炼上,都达到了一种高度,可以说,这首词是近几十年以来听过的最好的一首词,但是,这首词的作者在无意间所流露出来的某种抱负和气势已经让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词作下半阙大开大阖,历数了几千年历史中最伟大杰出的几位君主,但在作者眼中,这些君王们也只是平平罢了,这要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才能填出如此大气的词作来?作者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目的何在?虽然当今圣上贤明仁德,而且酷爱诗词,但任何事情都有个度,一个帝王,最忌惮的是什么?宋鲁心里很清楚,今天在座的有许多京城过来的名家大儒,也有好些官场人物,这首词作流入到皇帝耳中简直是一定的,当今圣上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当然,文人之间多一些离经叛道的东西也不足为奇,很多人的词作也都会有剑走偏锋的时候,出其不意方能制胜,在诗词的创作上也是一样,但就如刚才所说,无论再怎么离经叛道,但总要有个度,一旦超出了这个限度,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谁都说不清楚。
参将刘思成、京师大儒王明阳等人也同时露出沉思的神色,和这些人不同,其余那些文人士子都已经惊呆了,他们也没想到唐圆圆随意弹唱了一首词便能让己方集体失声,和这首词作相比,自己等人刚才所作几乎已经算是不入流了。萤火如何能与皓月争辉?
唐圆圆弹完这首《沁园春》后,含笑说道:“诸位也不必过于吃惊或沮丧,因为这首词的作者就在齐鲁,这并非京城某位大儒所作,实乃是一位不知名的小生随口吟诵的,要说吃惊,妾身比诸位更吃惊。人说齐鲁之地多豪杰,妾身看来这话有些不准确,齐鲁之地,除了豪杰外,才子也是不少,这一点,妾身现在倒是深有体会。”
“本地人?唐姑娘可知他姓甚名谁?据马某所知,本地几乎所有的文人士子全都来了今天的诗会,恕某孤陋寡闻,真未曾听闻有哪位才子能够做得出如此的好词来,姑娘可否见告?”
问话的这个人姓马名通字顺德,是本朝一千零三十六年进士,虽然为人多少有些迂腐,但对于真正厉害的人他一向都是恭敬有礼,而且为人好学,不耻下问,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这个人诸君刚才曾提到过,他姓秦名鹏字翼飞,具体的妾身也不是很清楚,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唐圆圆笑道,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快意,刚才听这些人将秦鹏谈论的如此不堪,不知怎的她心中便隐隐有些怒气,此刻看着这群人面色呆滞,她终于顺了口气。
…………
秦家大院,书房内,秦鹏正一脸无奈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妻子,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前两天还对他颇有戒备的李若若今天怎么就转了性,拉着他非要让他作诗,不用问秦鹏也知道肯定是丫鬟小清将自己今天的事说给了她听,不过李若若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秦鹏还是有些始料不及。
“我说……那个……娘子,你这是要闹哪样?我哪会做什么狗屁诗词啊,给你说了,那首词是我小时候……”
“小时候一个过路的乞丐随便吟诵你就记下了是吧?这种烂借口你也能想的出来,有哪个乞丐能够做出这样气势恢宏抱负不凡的词来?如果那个乞丐真那么有才,他早就不去讨饭了,豪门巨富多的去了,谁不想拥有一两首好诗词来装点门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下文风之盛一时无两,不管是谁,听闻这样的一首好词,光是润笔费也够他好吃好喝半辈子了,谁还会在大冷的冬天去讨饭?”李若若一改往日的娇柔,语气咄咄逼人。
秦鹏挠头苦笑了一下,其实本朝文风之所以如此之盛,严格说来和当今圣上李天易有着莫大的关系,他酷爱诗词几乎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据说曾有一个连考六年都未中的学子,在心灰意冷之下做了一首《十年》的诗,不知怎的传到了李天易耳中,他不但亲自让这个考生上了榜,还将主考官大骂了一顿,说如此才子竟然能六年不中,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主审是干什么吃的。事实上,能够做的一首好诗词并不意味着能够做好一方好官,这位皇帝陛下在平日里尽管胡闹,但还算开明,很多大事上也不糊涂,唯有在诗词一途上,痴迷到了极致,在本朝历史中也算是一朵奇葩。
其实秦鹏此刻心中多少有些后悔,他原本性格就不张扬,现在更是被一件事搞的心烦意乱,那就是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究竟又是怎么穿越的,这些全都没有丝毫印象。前世也看过不少有关穿越的书,当然,他所关注的基本全是那些主人公在穿越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对此他还专门和一帮朋友研究讨论过,什么时光机器、黑洞频率、空间扭曲、平行空间等等,但几乎每个穿越者在醒来的时候都能够清楚的记得自己前世是怎么穿的,比如有些是重伤将死的时候,有些是无意间碰到了上古异物、有些是失足摔下山崖,有些是重病临死等等,但到了自己这里,他却丝毫都想不起来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前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在他心里,隐隐的有个非常模糊的想法,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个对自己很重要。
对于李若若,秦鹏倒是多少有些佩服,这也是他现代人的思想在作祟。要知道如果放到现在,李若若这个年纪估计也就是个大二的学生,正处于那种怀春做梦的年龄,可现在,她已经过早的步入了社会,而且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来看,这三年来她并不好过,虽然这一切都是那个秦鹏造的孽,不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他将之也看成了自己的事,反正是要帮那个混蛋擦屁股。
对秦鹏来说,李若若与其说是自己的妻子,倒毋宁说是他的一个小妹妹,这个女子对于生活的态度是他所欣赏的,所以当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一脸倔强的非要他写首诗词的时候,他并未觉得反感,反而有些感觉可爱,当然,也有些无奈。
“相公,你能为一个陌生女子填的如此一首好词,就不能为我写一首诗?……”李若若红了眼圈,她也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向对着秦鹏都有些战战兢兢,可今天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而且与一向守礼的自己颇不相符。
嗯?难道是吃醋了?秦鹏听到这话后倒是有些微的愣神,不过转眼他就自嘲的笑了一下,李若若会因自己吃醋?这比老母猪上树还让人难以相信。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那我就再想想看,那个老乞丐有没有再吟诵别的诗词出来,唔,有了,拿笔过来。”秦鹏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
李若若转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睛中也闪过一抹狡黠。
“相公,我帮你研磨!”
羞解罗裳妙伶清舞于榻侧,红袖添香素手研磨于案前,这是每个文人才子都欣赏和向往的场景,只可惜秦鹏并非文人雅士,充其量他也就能够欣赏一下“锄禾日当午”或者“红掌拨清波”之类,所以对于李若若含羞带怯帮他研磨一事,他几乎没什么感觉。
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古代写诗填词都要应景,秦鹏肚子里虽然有不少存货,可要和当前的情景联系起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了,这首李清照的《浣溪沙》是对女子情态的几个侧面描写,而且也展现出人物大胆天真率直的性格,以及蕴藏在心底的细腻幽深的感情,虽然此时此刻做出来多少有些牵强,因为秦鹏对于李若若的了解仍然仅仅局限于表面,但也能勉强应景了。
李若若看着面前相公提笔书写的姿势,偶尔蹙眉时的神态以及他那一手可入名家的书法,眼神变得愈来愈明亮,自己所渴求的不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么?突然发现梦想竟然在不觉间成真,李若若一时间有些恍惚,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直到秦鹏写完,李若若这才回过神来,她仔细诵读了几遍,脸上便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相公这是夸赞自己长的漂亮,从小到大,只有母亲夸赞过她的容貌,不过她并不喜欢,因为倘若旁人只注意到一个女子长的漂亮,那她也就仅仅只能做一个花瓶,但对于相公的夸赞,李若若并不反感。
她小心的拿起纸,然后凑近嘴唇,轻轻的吹了吹,像珍宝似的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舒了口气,然后说道,“相公,过段时间咱们圆房吧……”
说完后她脸色变得绯红,直至要滴下血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了书房,就连披风都忘了带。
秦鹏惊愕的张大了嘴,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也太……夸张了吧,一首诗而已,何至于这样?一向冷静的秦鹏被李若若的一句话击得浑身发麻,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秦鹏有些丢人的反应,单道松香园内,一众文人叽叽喳喳的大声谈论,尤其是刚才讥讽过秦鹏的那个家伙,此刻更是涨红了脸,他连声说道:“不可能,肯定是唐姑娘记错了,那个二世祖如何能够填的如此好词?倘若他会写诗填词,我就买块豆腐撞死在这儿……”
“是啊是啊,要说别人,我倒还不敢轻易下结论,一个连字都不识几个的白丁还会写诗?这也太夸张了,对于秦鹏,在座的几乎都有过印象,有谁能够想到他能填出这样一首大气的词来?”
唐圆圆看着这些人的姿态,多少有些鄙夷和厌恶。不管怎么说,文人之间的较量仅仅局限于才情上,将对方的人格拿来说事,不管怎么看都不够磊落和大气。齐鲁多豪杰,不过看来也有不少人名不副实。
宋鲁也有些看不下去,他能够理解这些人的反应,对于秦鹏,宋鲁也是知道的,实在是因为这个纨绔子太出名了,不过尽是一些臭名。与秦大义相比,秦鹏没有乃父的一丝风采。老秦虽然是个商人,但为人大气而不失严谨,仗义疏财,也有不少朋友,其文采虽不怎么样,但至少也上得了台面,不过他生的那个儿子真的是有些……
听到唐圆圆的话后,宋鲁第一时间也有些惊诧,他不明白唐圆圆是如何认识秦鹏的,这都不要紧,关键是刚才这首词难道真的是秦鹏所作?这就让人感到诧异甚至诡异了。
“大家都安静一下,这里是诗会,请诸位注意一下风度,唐姑娘刚才吟唱的这首词是极好的,至于是何人所作,待会儿我会求证,诸位亦有大才,难道就不能做出几首好的诗词来?咱们以文会友,尽说些题外话又有什么用?”宋鲁声音虽然不大,但知道他的人都知道,此公此刻多少已经有些愤怒了。
宋鲁不单只是愤怒,而且多少有些失望。才情及不上别人,那是能力使然,只不过这些人一听到一首好词便攻歼其作者,这简直是人格有问题了。
“唐姑娘,能否将你遇到秦鹏一事详细的和老夫说说?”直至众人情绪方平,宋鲁才缓步走到唐圆圆面前,带着些许的犹疑问道,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怎么相信这首词是由秦鹏书写的。
听完唐圆圆简单的叙述后,宋鲁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着跟在旁边的一个下人说道:“备轿,去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