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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庄子自由意志(6)

“应帝王”这三个字郭象解释为“应为帝王”(人应该做帝王),吾师王博先生在《庄子哲学》中解释为“应就是顺应,就是因……应帝王的意思是说,只有应(顺应),才可以成为帝王。”

吾师所释无误。在此基础上,我释“应帝王”三字为“映帝王”。应即映。应、映通用,这从甲骨文就开始了。应帝王(映帝王)的意思是:人是上帝所生,人反映出上帝的大能。“帝王”无疑指上帝,而不是指人间帝王。帝、王、帝王,这三个词原是一个词,在甲骨文中都原指上帝。

我得出“应帝王即映帝王,帝王即上帝,应帝王指人反映出上帝的大能”这一结论,主要是通过庄子在上一篇《大宗师》中讲的“以天为父”启发而来。庄子讲了“以天为父”,接着又讲“应帝王”,我认为是意思贯通的。本篇是《庄子》内七篇的最后一篇,庄子在作总结式发言了。

《庄子》内七篇都讲上帝

我们梳理一下《庄子》内七篇的顺序,就不难看出它的内在联系。在我看来,《庄子》内七篇隐隐与《圣经》相合,都是神的启示。第一篇《逍遥游》,讲上帝创世,人的诞生。人获得自由。第二篇《齐物论》,讲圣灵帮助人统治万物。圣灵使物齐一,人不再被物质奴役。第三篇《养生主》,讲人应该知道自己能力是有限的,那么就要顺应上帝,接受死亡,便为养生(复活,永生)。我们不是庖丁,我们是牛。第四篇《人间世》,讲人应保全天性,不可以山木自寇。但人没有能力保全天性,只有通过心斋的方式接受圣灵,让他住在我们心中,就可以战胜世界。第五篇《德充符》,讲人是残缺的,完美在神。人不可能是神,但可以有完美之神性,如此则身上的枷锁自行解开。第六篇《大宗师》,讲人不可能知道天(上帝)的作为,但可以知道天(上帝)的伟大。人顺天而为真人。天是真天,人是真人,人要“以天为父”。第七篇《应帝王》,讲人反映出上帝的大能,“尽其所受乎天”,于是因信心而获得能力。“故能胜物而不伤”。

《庄子》内七篇,篇篇都讲人与上帝的关系,篇篇都讲人应该借助上帝与圣灵的大能战胜这个世界。

在《庄子》内七篇中,始终出现两个概念,一个是“物”,一个是“形”。这个“物”就是奴役世人的物质,亦即魔鬼。庄子讲要“齐物”,又讲要“胜物而不伤”,号召人与物战斗。“形”呢,是人自身的奴役,自己给自己套的枷锁,“形”即肉体,这肉体是与灵魂征战的。

因此庄子说要“无为名尸”(出自《应帝王》,“尸”即“形”),又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出自《逍遥游》“无己”即无形,“无名”即无物)。

我们如果同时战胜了外在的“物”,与自身的“形”,就战胜了世界。但凭本身我们是不行的,唯有靠天籁,亦即靠那“虚”(虚空,上帝),那圣灵。不可以敌挡圣灵,使虚空不至,不完全。

道通两端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

“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南海之帝为僚,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僚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僚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庄子·应帝王》)

这四组文字组成了一段,是《应帝王》的终篇,也是整部《庄子》内七篇的终篇。这一段四组文字包含巨大而丰富的信息,值得细说。下面我先将它们归纳整理,理出一根线来:

A组:“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四个无为,即四个不要。这组文字讲真人的四个不可为,我把它叫做“真人四诫”。

B组:“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三个无,即三个没有。这组文字讲了三个没有,与庄子在前面讲的“无涯”概念紧密相关,我把它叫做“三无涯”。

C组:“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四个“不”,最后一个“不”指“不会”,前三个“不”指“不可以”。这组文字讲了三个不可以,我把它叫做“至人三不可”。

D组:“南海之帝为僚,……七日而浑沌死。”——这段讲了“三帝”,讲了“七日”,寓意最丰富,我把它叫做“三帝七日”。

这四组文字之间的关系由低及高,最后推到源头,直指世界的开端。A组讲人,B组讲天,C组又讲人,D组又讲天。A、B两组组成一个单元,C、D两组又组成一个单元,后一单元是对前一单元的复述。总的来说,后一单元讲得更彻底。

这个图有点像八卦,又不是八卦,道在其中,是接通两端的点。上帝就是天,至人就是真人,道即圣灵。

真人四诫

先讲“真人四诫”。

庄子说:“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意思是:不要被名利占据你的心,不要成为谋略的机器,不要被事情牵着走,不要自夸有智慧。“名尸”,名利熏心的人。“尸”,本指祭祀中扮神的人,扮神的时候一动不动就像死人,所以叫尸。“谋府”,谋略机器。“府”,指内心的城府,内心阴得像座城。“事任”,被事情牵制。“知主”通“智主”,有智慧的角。以上四条就是“真人四诫”,下面分述。

真人第一诫:不要名利熏心。

我们很多人的心不是鲜嫩的红心,而是一块黄黑黄黑的老腊肉。天天熏,天天熏,名利把我们熏透了,熏成了一个只会冒烟出火的炉灶,再这么下去就要爆炸了。名利熏心,心成干肉,怎么能吐旧纳新,循环那股活泼泼的源头活水?因此要割其腐肉,不动手术是不行的。当然我不是叫你真的拿刀子割自己的心,而是说要动一次“灵魂手术”。

这个手术我们一定要自己做,想想看,我们追求的是否是必需的,还是多余的?有一个茶师,爱饮好茶。他坐在一间静室里品茶,眼前只有一壶一盏,悠然自得。有人慕他的名,前来拜访。他来者不拒,请坐,请喝茶,请问贵干。于是眼前一壶两盏,有了变化。随着来人的增多,眼前就成了一壶三盏,四盏,最后竟至六盏之多,已到饱和。但他却在这时大谈茶道。试问:这是茶道吗?一壶,一盏,才是茶道。最近到年关了,拜访我的人也不少,我一概拒绝,只关起门来听琴,写作,只饮一盏茶。话虽如此,我不能保证我不被人拉去又狂饮一通,可见拒绝人容易,拒绝名利之心难。

名利熏人心,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它是慢慢熏过来的,不是一下子火烧火燎。因此我们唯有自认无能,才能把名利断绝干净。一旦自命不凡,一生累矣。

真人第二诫:不要与人勾心斗角。

我们为人处世用的是心灵,不是靠谋略。我们经常看到,那些靠谋略起家的人,最终就栽在谋略手中。诸葛亮厉害是吧?最后累死了。其实不是累死,是自己把自己逼死了。我看诸葛亮与项羽没什么区别,都是想把别人取而代之的角。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项羽是自己要取代别人,诸葛亮是帮刘备去取代别人,一个直接一个间接,要说劳心,诸葛亮更大。千万别说那是责任心使然,我说你是名利心。你说你要去拯救人,我说拉倒吧,先拯救你自己。

真人第三诫:不要被事情牵着走。

又近年关了,仿佛又到辞旧迎新的时候,但恐怕旧的辞不去,新一个劲来,于是新旧事情把我们一起煎熬。哪有什么新年,什么时候都一样。我最痛恨过年,过年是瘟疫,过年是阵痛,过年是恶梦,过年是毒瘤。管他过年不过年,我做我自己的事。大概是2003年,我回家过年,朋友们大摆宴席招待我,我感谢他们,却在桌上一口菜也没吃,就只听他们说话。感谢他们没劝我吃没劝我喝,我真的不想吃不想喝。人每天陷入万事中不能自拔,这些事有些是外界加给我们的、不能避免的,有的是我们自设的。

我们自己设陷阱自己跳下去,却还要喊“救命”,是不是荒唐?

我有个中央电视台的读者打电话给我,说我写的书语气像老头。听他这么说我只能苦笑,谁不想年轻?事情把我们逼老了。因此要弃事而就人,我常想起我们四川的老农民爱说的话:“管那么多干啥子哟,干完活路回家!”

真人第四诫:不要自夸有智慧。

光说自己有谋略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自夸有智慧。谋略与智慧的区别是:谋略指做事有办法,智慧指做人有境界。人一旦自夸有智慧就是白痴,一旦自夸有境界就没境界。好比有个暴发户买了件衣服到处炫耀:“看,名牌!”实话告诉你,真正的好衣服是没有牌子的,因为全是手工订做。人在人面前有面子,在上帝面前没面子。人的智慧在人面前好像管用,在上帝面前毫无作用。除了顺服还是顺服,除了谦卑还是谦卑,这是我们在上帝面前起码应有的态度。

以上“真人四诫”,是庄子原意,不是我的意思,我只不过把它提炼出来罢了。

三无涯

下面谈谈“三无涯”。

真人即守四诫,可以进一步明白“三无涯”了。四诫指人,三无涯指天。

庄子说的三无涯是:“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这个“无穷”、“无朕”、“无见得”就是三无涯。

“无穷”指没有穷尽,无边无际无中心。

“无朕”指没有征兆,这一切都来得忽然,来得毫无道理,但又确实来了。“朕”在此处通征,预兆。

“无见得”指看不见。

庄子这句话意思是:作为真人,要尽情体悟无穷无尽的宇宙奥秘,从而在这个充满变化的世界中游刃有余,同时要领受所有来自上帝的旨意,当然你会看不见他,上帝只是一个虚空而已。

我们必须看到,庄子讲这个三无涯的同时,又讲了两个穷尽。一个是“体尽无穷”,一个是“尽其所受”。又是穷尽(尽其所受),又是不可穷尽(体尽无穷),这就是有涯与无涯的相互依存关系了。在讲《养生主》时,我已细述,请留意参看。重点是:以无涯为体,以有涯为用。心知无限,手却不敢为无限。不是从无限中做出无限,而是从有限中做出无限来。下面详述庄子“三无涯”,其义略同于老子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无涯一:无穷。

“浩渺宇宙,无穷无尽。”我们常听见人说这话,真这样吗?我看是把牛吹大了。宇宙都无穷无尽,还有什么不是无穷无尽的。天外有天,圈外有圈,没错,是这样的,但它不能没完没了是吧?如果一个小孩子从中途闯入,看见一副正在一块一块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他就会认为那是无穷无尽的。其实当然不是这样。

之所以觉得它没有尽头,是因为我们只见中部,没见首尾。同时,该物体正处于运动中,运动给人永动感,让人误以为是永恒的。其实只要动力用完,它就停止。目前这个宇宙还没燃完,看起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其实只是一块煤炭。煤炭燃完就是灰。要说无穷无尽,灰倒是扬得较远。

我家的鱼缸不大,四条小金鱼游来游去,从这边游到那边,一会儿就游完,在它们一定觉得无趣。现在我放了几株水仙在里面,按理说水里空间小了,其实是大了,金鱼可以在水仙的根叶间穿来穿去,可以游出几十种花样来,从而产生出鱼缸是无穷无尽的错觉。这当然是它的错觉!我只要把水仙拿走,水缸又只是一缸没变化的水,那鱼就会觉得怅然若失。

我把这叫做“鱼缸原理”,指:所谓无限只是身处迷宫中的我们的错觉。鱼迷水仙阵,人迷大森林,都会觉得无限。

由此而推,人处地球,觉宇宙之无穷,也不过是在迷宫中的错觉。

三无涯之二:无朕。

“朕”通“征”,无朕就是没有征兆。这个世界是突如其来的,上帝说有就有,根本不需要准备。

世界不是慢慢演化而来,而是一下就从暗处飞来。我们的人生总是充满变幻,一切都是突然的,偶然的,意外的。我曾在《禅的哲理》里说:“最好的都是直接就来,最坏的也都是直接就来。”上帝总是用直接了当的方式让我们明白:人生无常,人生短暂,人生多变,人生残缺。

三无涯之三:无见得。

“无见得”指我们看不见上帝。不是看不见上帝,而是上帝本来就是无形无状的灵。上帝不可能是肉体,因此才能拯救肉体。肉体怎能拯救肉体呢?肉体可以吸引肉体,甚至可以相结合、同快乐,但要说拯救,是灵魂的工作。

庄子说上帝是“亦虚而已”,就是说上帝是虚空,不是可见的物,更不是肉体。

至人三不可

上面讲了庄子在《应帝王》篇末中揭示的“真人四诫”与“三无涯”,下面接着讲“至人三不可”。讲完“至人三不可”,最后讲本章重点“三帝七日”,这些都是庄子真义,值得思考。

“至人三不可”。

庄子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意思说:我们的心就像镜子,不巴结人,不迎合人,只是反映出这个世界原来的样子,不用藏藏掖掖,我们的心如此透明,因此外物进进出出,都不能伤害我。

“至人”就是真人,指属灵的完全的人。“用心”指使用心灵,庄子这个说法隐隐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心灵是上帝投放在我们心中的灵。心没遇见灵之前,心只是心,心有了灵,才是心灵。我们心中的这个灵可以帮我们解决一切身心问题,是我们用之不竭的宝库与战无不胜的利刃。

“应而不藏”,此处的“应”又通映,指人身上反映出上帝的大爱与大能。应而不藏指人接受上帝不躲藏。

庄子这段话一连说了四个“不”:不将、不迎、不藏、不伤,后一个“不”指不会,不伤指不会受伤,前三个“不”指不可以,不要,此即“至人三不可”。

至人三不可之一:不将。

“将”在此处念qiang,请的意思。不将指不可以主动把不好的东西请进来,不起恶念,不招恶人。我们有时以为请的是神,其实请的是鬼。请鬼容易赶鬼难,因此在请之前务必搞清对象。魔鬼并不都凶恶,相反,他会伪装善良。上帝也并不都善良,上帝有震怒,有惩罚,我们千万不可凭表面现象看问题,而要看它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至人三不可之二:不迎。

坏的即使来了,我们不迎接它也不至于太糟糕。事情坏就坏在我们对坏人坏事保持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所谓“眼见陷阱还要跳下来”即此。当此之时,我们要准备两根绳子,一根捆住亲人朋友,不让他们往前去。另一根捆住自己,不让自己一定要去当看客。看来看去,下一个就是自己。拒绝诱惑就是拒绝魔鬼。

至人三不可之三:不藏。

对魔鬼我们要全副武装,对上帝我们要全身心开放。上帝是我们的父亲,还有什么可藏着的呢?《圣经》上说夏娃在魔鬼诱惑下偷吃禁果,亚当也吃了,两人开了智慧(其实是从此蒙了心眼),就不敢见神。藏起来,最终也只能接受惩罚。

人生三大关系

庄子说:南方之帝与北方之帝到中央之帝的地方去玩,中央之帝对他们很好,南方之帝与北方之帝就想报答中央之帝的恩。他们想了个“报答”中央之帝的办法,商量说:“人都有七窍,这样才能活下去,中央之帝却没有,让我们帮它凿开七窍,使它活得更好。”于是南方之帝与北方之帝一天凿一个眼,到了第七天就把中央之帝凿死了。

庄子这段话,非常明白地揭示了以下三个问题:

一,真与幻的关系。

二,神与人的关系。

三,生与死的关系。

这是三个至关重要的关系,我把它叫做“人生三大关系”,以前我茫然无所知,今天联系《圣经》细读《庄子》此处文字,豁然开朗,迎刃而解。下面详说。

第一,真与幻的关系。

庄子给南方之帝取了个名叫僚,给北方之帝取了个名叫忽,中央之帝不敢乱取名,只是叫浑沌,意思就是空虚。

我们知道,中央之帝是上帝的真身,元神所在,他本身是一片虚空,却又凝为一体,有个无形的核,因此我把他叫做虚中有实。

与真身相比,上帝的两大幻身南方之帝与北方之帝都是有形的,却是瞬间即失的。他们需要不断闪现,就像影片的原理。庄子把南北二帝一个叫僚,一个叫忽,就是这个意思。僚、忽都是可视的,却虚幻之极,因此我把他叫实中有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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