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杂志想做一个关于时尚界内部的专题，你知道的，现在做杂志越来越来，都比着请大牌明星拍照和做访谈，其实大同小异，请来章子怡和请来范冰冰有什么大的差别呢？”她微微叹了口气，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没有怨怼之意，也平添了一份让人心疼的奔波劳苦。“所以我们想另辟蹊径，做一期时尚背后的故事，我想从Collaud开始，对你和这个品牌做个专访怎么样？”说到这里的时候，映涵语气忽然一松软：“柏然，你知道工作如今对我有多么重要的，如果……再没有工作，我实在想不到不结婚的理由。”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半分哀怨之气，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逼你做什么……我只是——”
一时说不下去，顾柏然素来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些，当下慌忙答应道：“好，你定下时间吧，你想知道什么资料先电邮我。”说着便欲先走，仿佛雪雪的身影好一会没见了。
姜映涵拉下他笑道：“你急什么，Ada休假之前跟我说了，她这一走你的日程都是谁安排呢，我定下时间不好直接找你吧？不然今天定下来？”说着她打开手机的日历，两人凑近指着一个一个的小格子，附近的人如果耳朵灵敏的话也许会听到：“这天好不好？地点可以选在新光天地的……”
“唔，那天恐怕不行，Collaud武汉旗舰店开业，我得过去……”
俨然是一对情侣趁着工作时刻的间隙商量着约会，简直羡煞旁人。
江雪不是神，自然也是旁人。
直到整场晚宴的结束，顾柏然再也没有看到江雪，他匆匆地穿过人群却碍于身份不可能逢人便问，饶是这样一路上遇到了不下十个小明星和设计师抿着嘴朝他笑道：“瞧顾少这急的，映涵在那边跟人说话呢！”皆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顾柏然有几次都冲动得想打断他们那一张一合的嘴中冒出来的自以为是，好在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那样迫切的勇气，只是报以得体的微笑回应罢了。
回到家给江雪打了电话，等待接通的时候他的心呯呯跳得厉害——她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莫非是看到了他和姜映涵说话多想了？这样一想心里却又有些高兴，这个女人懂得为他吃醋了。
电话一通他便抢先道：“为什么一个人走掉？你现在在哪？”
她应该说，你和别人讲话讲得那么亲热，我站在那里碍什么眼？至于她现在在哪这个问题，就是明知故问，给她撒娇说在哪里关你什么事的机会。
可是，答案却不是这样的。
江雪在电话那头像往常一样嬉笑道：“看明星又没什么意思，人家就是去吃饭的嘛，吃饱了就悄悄溜咯！”
至于第二个问题，她干脆忽略了——不在他家，当然在宿舍，她在这个城市又没有别的落脚点。
“那些晚宴上的东西，哪有什么好吃的？”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你晚点走，我带你到一个好去处，那里的东西好吃不长胖，你走了怎么办，害我也吃不上，其实我现在饿得不行。”他一笑，眉眼展开，分明是男人，却总有一种绽放的感觉。
“啧啧，你想找个人陪你去吃还不容易，小的去了也吃不到啊！”她在那边好像喝了一口水——这什么态度，跟他说话还有心思喝水，他心里又别扭起来。
“容易是容易，那也得看我肯不肯带她们去啊！”一口得意又懒洋洋的京片子，这个时候他才懒得去温润如玉呢。一面打着电话一面把脚搁在桌上身体歪在椅子上，听着江雪道：“得瑟！你敢带她们去，你吃东西，她们吃了你！”
“那你要不要救我？”他伸直了手臂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烟，一面点着了一面拖着长长的懒音说道。
“唐僧落到了群妖手里，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江雪学着他素日来傲娇时的语气。
“神仙是难救，不过你可以救啊。”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低，暧|昧道：“你先吃了我呗……怎么吃你知道吧……”
江雪在电话那头嗔怪道：“啊，你要死啊，师兄要当好榜样好不好，我要去告诉李主任你带坏我！”
两人正煲着电话粥，门铃突然响了，顾柏然不期这么晚还有访客连忙匆匆挂断与江雪的电话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上去开门。
竟是泽天！
顾柏然一面放他进来一面蹙着眉道：“喝了多少？”
泽天跟他也不客气，进来就大喇喇钻进卧室歪在他的椅子上醉眼朦胧朝他笑道：“喝了不少，哎，我不是酗酒啊，哥真是口渴啊！”说着嘻嘻傻笑，“可是呢，我跑到会所去，领班一见我就给我送上JimBeam啊，我说了我真的是口渴我要喝水，他立刻说他明白了，又换上了凯歌香槟。嘿嘿，哥不喝不行啊，而且哥还不能抱怨啊，凯歌是多好的东西啊，那纯净水能比吗？”
“可是，那不是我要的啊！”泽天虽然还是嘻嘻笑着，那语气已全然带了哀意，比哭还叫人难受。
顾柏然也沉默了，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有太多的珍宝，也不得不错过更多的被视为珍宝的东西——而且如果不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好在泽天的电话突然响了，泽天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手机，等顾柏然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哟，这谁啊，够火辣的啊，身上怎么还有咬痕啊，怎么还睡着了，你偷.拍——”
顾柏然不等他说完一把抢过手机——这是一次欢爱之后他悄悄用手机拍下的她，只是他一个人欣赏的秘密，不期被泽天无意撞破。想了想慢吞吞道：“她就是我的，光明正大的拍，什么偷.拍！”
泽天倒是酒醒了一半，眯着眼朝着顾柏然微微笑着，指着他道：“好兄弟，听哥哥一句，别这么认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说着接了电话。
“喂，honey，想死我了，怎么现在才给哥哥打电话啊？噢，去新加坡出差了？不能啊，我怎么记得你还在念书呢？”
挂掉一个，又来一个，也是，单身的未婚的适龄的，爸爸是军区副司令的男人，夜里会寂寞吗？
“哎呦喂，妹妹，现在凯豪开.房敢不敢？”
顾柏然冷冷地站在一旁听着泽天接着电话，直到把手中的烟吸完，这才上前突然扣了他的手机，平静道：“这打电话的女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泽天有些茫然地摇头，“不知道，那么多人，我哪能都记住呢。”何必他记住，反正总有女人在得到他的名片之后芳心暗许，也许许给他，也许许给他背后的奢华生活。
顾柏然叹了口气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道：“陪你喝酒去吧，我觉得你喝的还不够多。”
泽天很听话地站起来，虽是歪歪斜斜，嘴里却极清醒地赞同道：“是不多，真的醉了才好，酒，好东西！”
两个人在酒吧，谁也不说话，你一杯我一杯——倾诉这种事本来是想博得不明白的人的理解。而他们两人，有着一样的幸运，一样的困扰。
泽天的手机不断地被接起来，不断地听着他跟着不同的女孩子说着或是轻佻或是下流的玩笑话。
直到有一个电话，他看了来电显示之后像是放在电椅上，简直坐立不安，最后一把抓过手机冲了出去接。
顾柏然也不理他，兀自喝着酒，想着泽天大约是与那个叫左葳的小师妹分手了，可惜他当日那样的坚定。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自己和雪雪，莫非也是这样的结局？
莫非这是每一个像他和泽天这样的男孩子必须经历的荒唐岁月——若干年后陪在他身边的姜映涵会如是总结？
不可能！他突然把酒瓶往桌上猛力一掷，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瓶颈淌了下来，衬着他眼中极少流露的阴沉，直叫返回来的泽天身上一阵发寒。
“你怎么了？”当然，泽天只是客气一下，他脸上掩饰不住狂喜，仿佛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进来拎起包就走。“我有点事得先走，那个，你别喝太多了一会忘了付账。”他是知道顾柏然有过酗酒的历史的，走之前不忘叮嘱一番。
还没出门又转身，掩不住笑意恶劣道：“我还是告诉你吧，憋不住了，我要当爸了！我儿子没死！”
顾柏然猛地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那个发小，那个容光焕发语无伦次的男人，什么没死？他要当父亲了？
泽天握着拳头大喊了一声，好在包厢的隔音是极好的，不然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他原地转了一圈后靠在墙上道：“我！要！当！爸！了！”顾柏然冷眼看着泽天兴奋得大口大口呼吸着，胸口剧烈得起伏仿佛被这个狂喜的消息激得要爆炸了一般。
泽天和左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刚才这个还一副为情所困模样的男人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狂喜得没有个人样。男人有时候真是个很好取悦的宠物。
呵，孩子，起码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他有什么呢？这个念头一起，他便无与伦比地烦躁和愤恨，泽天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埋单离开了。
妈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愤什么？嫉妒泽天吗？怎么可能，他们都是深渊里挣扎的人，能爬上去一个是一个，爬上去的那个人只会被尚在泥泞中的人羡慕祝福，而绝不会被拖下去。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深夜的京城大街上转悠，不知不觉竟然到了美院的门外。他不禁自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想见她的意念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在大脑不受控制的时候也能带着自己前往离她最近的地方。
江雪住的宿舍是靠近马路的，此刻整栋楼早已熄灯，只有时不时晚归的女生从顾柏然的车边走过，好奇地猜想着这开着豪车的帅哥怎么会像个高中男生那样在女生宿舍下面傻傻地等着呢。这是等谁呢？
众多系花的名字在窃窃私语中被提及，如果她们最终知道那个名字应该属于服装设计专业那个一提到钱就两眼笑得像月牙，通身上下全是从动物园里淘来的便宜货，上大学才第一次走出H省，连imax电影都没有看过的江雪，一定要感慨世风日下，天道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