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平见刘三毛仍在犹豫不决,他站起拍着胸膛说道:“三哥,我愿意用我项上人头担保……我愿意用我刘四平一家人的人头担保……”
“人头有个屁用……”刘三毛白了刘四平一眼之后将目光移向了坐在对面的郑婷,后者看懂了他眼神间的问询之意,立即微笑着说:“我也是可以保证的,三哥,你的钱放我们公司那等于进了国际一等保险柜,实话说吧,我们公司不仅有实力,还有背景,有后台的……当然也是合法的,金银山那些煤老板哪个没在我们公司放有几百万哦,一百万一个月稳稳妥妥回报一万元,比放银行……”
刘三毛摆了一下手,郑婷没再往下说,刘三毛笑了笑,说道:“我主要是相信你,郑婷啊,我主要是相信你这位班长大人……我答应放一百万……”
就这样,刘三毛的一百万进了郑婷工作的那家投资公司,他拿到一张深蓝色的优先股卡片,他的名字在郑婷名字后面的括号里。郑婷将卡片送到他手里时她笑颜如花:“三哥,只要你想,我随时恭候你的到来……你随时可以提取这一百万及利息……”
刘三毛回家之后,将卡片收到了只有他一个人有钥匙的保险柜里,他没有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是信任郑婷的,当郑婷给他看过一本投钱到投资公司的名单之后,他的心更落到了实处,那上面有好些人的名字他熟悉,当中还有几位是他初中时候的老师,他们全放了钱到投资公司,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刘三毛当时就想:“老师们敢将毕生积蓄放到这里,我又何惧放一只母鸡到这里边生蛋呢???一个月一万元啊。“
刘三毛喝着小酒,哼着小曲,一个人在家美美享受着夏末的空调,他不再心疼那几个电费了,他算清楚了,投资公司每月回报的一万元加上他银行里那些钱的利息,足够维持他的日常开支……
那水酒极易入口,不知觉间他就喝下了半斤多,麻辣猪蹄的骨头也吐得桌面地上都是,他身离靠背藤椅的瞬间感到自己醉了,感到地在动房子在转,他连忙又坐了下来,冲着墙壁傻呵呵地说着:“不动了,不转了,太好了……我有一万元一月的收入,我还有利息……只等重新生产,我会有更多的钱……我有那么多钱不能死的……”
矿山公家公司下属的单位统一在九月二十八日复产,那一天,没有哪家单位燃放一个鞭炮庆祝,倒是巴黎乡打出了大横幅:热烈欢送环境总局的领导。
工人们脸上的高兴显而易见,有班可上,对这些靠工资生活的人来说,意味着他们的生活继续又有了保障,这让他们的心落到了踏实的地方。
验收完毕的上头来人开着车子蛮子地离开了,罗看见看见公路两旁的作坊手选又活跃了,他看见私人炼厂又不约而同冒出了白烟,他看见空气又一次回到整治前的样子……
他还看见,一些人脸上有着忧心,一些人脸上有着愤怒,一些人木然笑着。
在那些黎明和深夜,矿山那普见的咳嗽声又多了起来。
张春花抱怨空气不好,抱怨粉尘增多让她晾晒在外头的被套达不到她理想中的洁净。
罗看见听着烦了,就说:“都是为了生活,你就忍忍吧,抱怨来抱怨去也不顶鸟用的。”
“我就是要抱怨,他们都是谋杀者,他们不把矿山杀了是不会停歇的,你看不见炼厂和你们新厂占领的那一片山岭已经寸草不生吗??”
“张春花,你又在夸张了,草,找找还是有的,是你没留意。”
“那些抓环境的完成了任务就走了……破坏矿山环境的,他们再无所惧……”
“够了,别说了……说得好像我们好像活在坟墓里似的我们就能爬出坟墓了???张春花,这心轮不到你操,别再吵我的耳朵了……真活不下去,矿山人可以往周围搬的,环境还没你说的那样糟糕……”
“往哪搬?周围有青山绿水不假,可谁给我们这样的老百姓房子住,要我们母子跟着你带个帐篷流浪吗?”
罗看见没心情说话,瞪圆眼珠子瞪了一会张春花,见她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眼中才闪过一丝胜利的笑意。
像罗看见这样的家庭,在矿山有许多,他们暂时没有能力搬去别处,只得发发牢骚,在他们还能强忍着活下去的环境里生活……
新厂厂外那片空闲的山坡种上了一块草皮,它们短短的,青绿绿的很有精神。草皮上的草呈现给过往的车辆几个方桌大的绿字——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就是这新移植的草皮让罗看见这样的新厂员工大大骄傲了一把,他回家便大声对张春花说:“谁放屁说我们占领的地方寸草不生??去看看吧,我们厂外有那么大,那么绿的一坡草皮……有成千上万根草,他们活得很好……”
罗看见有扬眉吐气的样子,张春花没有顶撞,直到有次她坐车去打锣鼓经过那里,看见了那片绿色草皮,看见了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正用洒水管给草皮浇水……
回家之后,她忍不住说出了她在车上听到的预言,她说:“罗看见,你不要得意,不出三年,你们那片养活几个女工的草皮一定会被你们厂和周围那些炼厂的毒烟熏死的……”
罗看见两眼冒火地看着张春花说道:“姓张的,我们走着瞧,到时那些草没死,你就是我生出的崽……”
马勇敢穿上了秋天的夹克,坐在面包车里耐心地等着生意。
车外已有凉凉的秋意,一片早衰的黄叶正在飘飘落下。
这个拐角的房子群落全被划写了大大的红色‘拆’字,繁华过的宾馆还在开门营业,只是生意似乎没了以前火爆,沿街的那些店铺却是全封掉了。
这些‘拆’字显目地写在那里已有一个多月了,拆的动工还未实施,据说,这里头有麻烦,补偿达不到被拆户的要求,双方正在熬战。
路边行人还是很多,这里是小城的中心地带,街边有小贩叫卖,马勇敢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不经意看到了远处那高高伸到天空的摩天楼,忍不住骂了声:“他娘的,一千八一平的电梯房还有那么多人抢着买……他娘的,这小城到处动土建那些我买不起的房子……”
对于马勇敢来说,那一千二一平的最低房价已超出了他的经济承受能力,他不敢奢望在小城买房,可一家四口住着矿山那点房子实在太挤,何况马勇敢一天天在长大,这将来……想到这里,马勇敢的心就宽敞不到哪去了,他怕这房价越涨越高自己一辈子也买不起……
幸运的事情,那就是他已经娶到老婆,生育了后代。
在彩云坚持之下,马勇敢只得由她开荒种了几块山土,马勇敢在矿山时也帮忙挖土,可那粪,他当真没有挑过一桶,当他看到彩云馒头大汗地挑粪,他心间自有几分内疚,可他嘴上会说:“自找罪受,种这些个菜有鸟用……”
有的时候,他也会温柔地说:“别累坏身子了,选一个深夜,你打手电筒我帮你挑几担上山吧……”
彩云不管他怎么说都不介意,还是忙活着,马勇敢没指望地里能种出多少钱来,想到彩云的辛苦,他要求自己要更加努力挣钱……有人拉开了车门,打断了马勇敢的思绪,那位穿着西装的男子要租他的面包车去建材市场拉一千三百斤瓷板砖,马勇敢招呼他上车,那老板摇了摇手,说道:“要说拉货我喊三轮车要划算得多,我为什么要多花这二十元喊你的车,是因为我不想另外再打的……“
马勇敢笑呵呵地说:“老板,你这样想就对了,算上的士钱,租我的比三轮贵不了几块了……“
那男子沉着地点了一枝烟,说道:“租三轮有一个好处,我自己不用动手搬瓷砖……“
马勇敢一下明白了那男子为何不上车了,马勇敢也点了一枝烟,猛抽一口后说道:“没问题,瓷砖我来搬……不过老板你能不能加点搬运费……“
“绝不可能……你去不去?不去,我喊三轮车了……“那男子说着半转了身子,像要离去的样子,马勇敢急忙说:”老板,上车吧,我去……我有得是力气,以前我干过专业的搬运……“
道士围着他那副红漆棺木念唱了一夜,棺木里的骨灰盒便和侯股东的一生一道匆匆埋进了土里。
侯股东 裸地死掉了,他的葬礼办得的低调,他家人脸上的悲伤显而易见,而他留下了多少财产又让旁人捉摸不透,他那哭干了眼泪的白发母亲悲声嚎道:“儿呀,你人不在了,妈要你留下的钱有何用……”
他那成了正式寡妇的麻脸婆娘,被悲伤弄哑了嗓子,每每听到有人议论侯股东的死因,她便瞪圆了眼珠子用她哑得近乎无声的嗓子吼道:“再胡说乱道,撕破你们的嘴巴……”
侯股东的两个儿子都未成年,父亲的死法让他们感到耻辱和愤怒,在葬礼结束的那个夜间,两人在家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我们要为爸爸报仇雪恨……”
“乖孙儿,我看算了,你爸自作孽……”
“好儿,妈会托人给你爸报仇的,你们还小,还不懂……唉,报应……”
人们呢,他们漠视了遗母的悲伤与稚儿的感受,对侯股东的死加以了想象,继续打着哈哈数道着风流者的死亡……
当然,少有尖刻者当着侯股东家人的面数道,但人言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朵,但人们的目光让他们望而生畏,侯母在一个深夜对那陪伴自己的儿媳妇说:“带着你们的儿子远离这里吧,在矿山没有好日子的……”
“妈,莫听那些烂嘴巴的……妈,要走一起离开,我们到哪都有钱活下去……就算没钱我也会养大他们,服侍你老……”
“唉,你是个好媳妇……唉,我苦命的儿被狐狸精们弄瞎了眼睛,愧对于你啊……”
这两个女人还说了许多话,到了天明时,他们商量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矿山,接受杨老板的建议,将塘山矿的股份转卖成现金……
杨老板接到他们的电话后,立即和刘三毛提着一密码箱的钱给侯家两个女人细数了一道,和他们签了转让股份的合同,然后,开车载着他们去小城的银行存钱,一路上,杨老板不断地说:“节哀顺便……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陪护着两个女人将那笔刚从银行提出的钱又存入了银行,刘三毛说:“有了这一百六十万,以后的生活应该没问题的……”
“婶娘,猴子入股时才五万,几年时间,那钱翻了近百倍,不亏……”杨老板说道。
“唉,无所谓了,人都死了……只是孩子还为成人……”侯母哽咽道,杨老板连忙双手握着她的老手说道:“保重啊,婶娘……往后有困难,有需要,随时可来找我和三毛的……”
杨老板把侯母扶进了车内,刘三毛和那侯股东的遗孀也进了车子,只听那遗孀说道:“说起钱来,我们这样卖股铁定是亏了的,你们矿红火……我知道他一月都能分到六十万以上,他每次分钱都会拿回家那个数……”
“嫂子,人在和人不在是不同的,人不在矿里,这股份就成了干股,一月分不到十万……”刘三毛想解释解释,被杨老板打断了,杨老板说:“什么都别说了,话语说散了不好……婶娘,这合同已签了,你们多保重身体,钱是身外物……”
杨老板说完发动了车子,载着三人往矿山驶去,这一路,他们再无半句对话,偶有一两声沉重叹息,也似乎仅是在叹那无奈。
“好多人去你曾姨那里信迷信,我们也去信一个吧。”
“哪个曾姨?信什么迷信??”马勇敢抬头望着母亲问道。
“曾姨你不记得了?那个给你介绍工作还说要将女儿嫁……马千里最近老是夜哭,给他信一信有好处的……”
“妈,那迷信的事少信,那曾姨不是会算命说我会当官,可我当官了吗?所以……”
刘忆莲看马勇敢脸色有不耐烦,便不提信迷信的事了,转而跟彩云说道:“你不知道曾姨吧,她可是个大善人,在我家困难时候借过钱给我们,还给勇敢介绍过工作……这曾姨很有名的,现在矿山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找她信过迷信,她好像还是什么协会的,年年都去小城江边集体跳大神,祈平安的……”
马勇敢在旁听着,脑中记忆起曾姨的音容相貌,说实话,他对曾姨不反感,心中还有几分感激的,他笑着插话道:“这曾姨真有趣,她跳大神的样子,应该不可憎,而是可爱……”
见马勇敢搭话,刘忆莲更起劲了,大肆说起了曾姨的事迹,有一件事最为她乐道:“曾姨心善,她免费为矿山上那些痴傻疯癫的人用神术治疗……好几位已经有了效果,走在路上,不注意看,谁也看不出他们是疯子……”
“那样更可怕……”马勇敢笑着说。
“怎么会可怕呢?你曾姨面目慈祥,你曾姨供他们饭食,给他们装扮,这么有爱心……”
“妈,疯子那么容易治,中联神经病院就不用砌那么高围墙了……”
“马勇敢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们月光上面曾有一个疯汉,他吃了一位神婆的烧纸化水就好了八分,正常了,认得出百分之八十的亲戚,还会种地……”
“彩云说得对极了,听别人说那些疯汉也会认人了,他们都管你曾姨叫师傅……”
“妈,不过治好的疯子命也不长的,我们那里的那个疯子活了三年……”
马勇敢摇头笑了笑,摸起一张卫生纸出了家门往家属区的公厕走去。
他蹲在公厕那只有五瓦的灯光下面,抽着烟,皱着眉,好像在思索着严肃的人生问题……当他站起,发觉双腿都蹲麻了,他慢慢移走出了公厕,看到外面秋夜夜空中的月明,他一下子又想不起刚才都想了什么,大脑里一片浑噩,不由深呼吸了一回,闻到了那沾身而出的厕所气味,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
刘忆莲和彩云已结束了那个话题,马千里躺在摇篮床里,睡着了,马勇敢在洗漱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天又结束了……”
矿长坐在主席台,他的旁边坐着副矿长和书记,他们表情严肃,审视着听众席上的人。
这是一次规模较大的分析会,听众席上坐着工区的领导,机运工,以及计量员和他们科室的领导,共有二十余人。
这次分析会的起因是工区机运组将废石垮入了矿仓,那个晚班,他们看计量员睡着了,以为不会有事,不想被矿仓摄像头摄了个正着。
分析会上,牵涉到的责任人都有发言的,机运组的代表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道:“废石……废……石仓没水冲……怕那泥巴矿垮不掉……”
“书记弹了弹烟灰,说道:”为了省事,你们就将废石垮入了矿仓??“
“我本来不想那……那样干的……“
“你只要说是与不是??“副矿长虎视着那机运工说道。
“是……是的……“
“你坐下……“书记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坐下,他接着说:”事实非常明了,其实狡辩也无用,摄像头摄得清清楚楚……“
书记把那发生过的事描述了一下,接下来就是计量员交代问题了,年轻的计量员站起来说道
:“当时我上厕所去了……我们一个班那么长时间,总不能厕所也不能上吧……“
“你在哪上的厕所???“书记微笑着问道。
“旁边那废巷道里,我们经常拉屎的地方……“
“你上了多久?从什么时间上到了什么时间??“副矿长问道。
“对不起,忘记看时间了,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垮了,以为他们垮入了废石仓……”
“王辉,你要老实交代问题,有些情况我们是掌握到了的……”矿长半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
王辉望了一眼回望他的科长,老实说道:“我……我老实……我是睡着了……他们不自觉……”
“你们的量都是在梦里记的??我们设你们这个岗位,目的就在于要你们起到监督作用,你们这样不负责,简直形同虚设……”矿长显然动怒了,他那如菩萨一样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大扫视着听众席,他接着说:“你们不负责,不想干了,可以统统回去,我花五六百元请些临时工绝对作的比你们好,比你们负责……”
“王辉,你坐下。”书记见矿长说完,下面鸦雀无声,他对那僵立在那里的计量员说道。
这分析会又进行了个多小时,逐一将责任判了下去,一张黄榜贴出,下岗的下岗,辞退的辞退,罚款的罚款……
万子松是那工区夜班区长,负有管理责任,被罚掉两百元,这让他很恼火,那天晚班在计量室,他与在岗的另一个年老计量员抱怨道:“那几个乌龟蛋胆大包天,害我白白损失了两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