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摩托车照例地停靠在杉树丛中,李石安跨上颓败的台阶来。第一个从家里跑出来迎接他的是个娇小美丽的小女孩,她用胖胖的柔软的小胳膊紧紧地搂住父亲的红润的脖颈,让他用新生出胡茬来的粗糙的脸庞蹭着自己柔嫩的小脸蛋,她抑制不住快乐地咯咯地笑着。她爱自己慈祥的父亲,每次小别重逢时都是这样的欢喜。
“嘉儿,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乖不乖?”李石安微笑着问,又忍不住在女儿的花朵一般鲜嫩娇艳的小脸上很响亮地吻了一下。于是抱起燕子般轻盈的她来,迈着他无论何时何地都那么稳定沉着的步伐,向屋里走去。“很乖的!”嘉儿在父亲的强劲有力的臂弯里,幸福地扭捏着小小的柔软的身躯,“妈妈说我乖,姨娘也说我乖的。”
李石安才知道他妻子的姐姐来家里作客了,但是当他迈进卧室的门,看到那端庄地坐在沙发里,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羊毛衫的女人时,眼睛里依然流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沁雪,”他直呼其名地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年岁比她大了许多,叫她作“姐姐”是很别扭的。“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好久吗?”他热情地招呼着,一边蹲下身来,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地下。嘉儿的小巧的双脚一触到地面,就灵活轻快地走开去。李石安含笑地注视着她走路时摆动小手臂地可爱的姿势,和她每走几步就故意地对他回眸一望的娇羞脉脉的眼神,心中洋溢着象春光一样暖融融的幸福和甜蜜的感觉。
虹身着一件深红色的曳地长裙,和姐姐一起坐在沙发里,刚才在热烈地谈话时泛起来的兴奋的红潮还没有从她白净的脸上消退。李石安由那红潮就猜测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她要么是在炫耀着小姑送给她的几件时装的款式是如何的新颖,面料是如何的高档,甚至做工是如何的精细;要么就是在描述着小姑回家时的衣着是如何的考究,气质是如何的独特..虽然李石安明明知道她的话句句是实情,,丝毫也没有杜撰吹嘘,但他仍然不能忍住自己冷冷的恶意的嘲笑。她原本应该和他共同成为这老宅的继承人,成为他李石安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妻子,却因为贪图国外的那些荣华富贵,将祖国和家园,将刻骨铭心的爱情和年迈的双亲一齐抛在了脑后!“女人啊,女人!为什么我会那么愚蠢而轻易地将自己最初的,最真挚的爱情,尊敬和信任赐予她?”一想到这些,李石安就不由得内心抽痛起来。
虹将裹藏在裙子里的纤细优美的腿改变了一下姿势,将一条腿放在了另一条腿上,她的细脚伶仃的高跟皮鞋在丈夫,尤其是在姐姐姜沁雪的眼前轻盈而得意地翘着。衣着朴素的沁雪有些倨促不安,她的素来严厉的妹夫回来以后,她变得更加拘谨了,象第一次见生人的小姑娘那样不断地涨红着脸。她一向对这位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妹夫有几分敬畏,虽然她感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比起对别人要温和亲切得多。
“哎呀,真是口渴死了!在外面跑了那么远的路——给我倒一杯茶吧!“l李石安说,恳求地望着妻子。但是虹正将她冷若冰霜的俏脸扭向窗外望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精心修饰的两弯眉毛在美丽的眼睛上方高高地挑着,更增添了桀傲不驯的神色。
李石安这时才注意到她将乌黑的长发通统梳拢到头上,堆叠成了无数的纷繁美丽的花瓣,只在耳际垂下两缕来。但这两缕刻意扭曲的黑发非但不显得做作和多余,反而象一面画框,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妩媚的脸庞来。“这天生丽质的女人越来越擅长妆扮自己了,”他想,沉默地叹赏着她。他知道她的妆扮与其说是为了增强她的自信心,还不如说是为了迎合他爱美的心理,为了吸引他,为了魅惑他。但是她太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不知道他所谓的美其实是一种精神的东西。于是她将自己妆扮得越美丽越青春,他望着她时的眼神就越冷淡越轻蔑。他时常觉得痛苦和困惑,因为以她并不低的智商,她应该能够了解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的。现在,如果她愿意将这满头的花瓣拆开,让长发自然而然地披垂下来,瀑布一样地流泻在肩头;如果她愿意剥下身上的这些云衣霓裳,象她姐姐一样穿上一条洗濯得泛白的蓝色长裤,他就会立刻让自己对她尊敬起来。
沁雪怯懦地望望妹妹一直扭向窗口的高傲的面孔,又望望妹夫瞬间就变得严峻起来的脸色,慌忙地起身走到外面的客厅里,倒了一杯茶来递给他。
李石安真心感激地道了谢,开始问询起她家的生产生活情况。“你们子津不是有很多渔场么?为什么楚雄不在家里经营渔场,却要闹着到城里做生意呢?”
“这时节,鱼的价格不怎么好呢。”沁雪嗫嚅着说,为她不怎么能干的丈夫涨红了脸。
李石安正要问起他的姐夫在城里做什么生意,虹的恼怒而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你这小丫头,怎么这样讨厌呢?.。。吓,我叫你不要乱摸我的皮鞋!现在可好了!你看,弄得这么脏兮兮的,一会儿出门的时候,我又要擦洗半天了!”嘉儿恐惧得不知所措地望着母亲,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顽皮竟然这样可怕地触怒了她。这时她身后善良的姨娘援救了她,伸出手臂来将她揽到了怀里。但是虹敏锐的目光又落在她只穿着一双袜子的脚上,“哎哟!你的鞋呢?刚才还好好地穿在脚上的!一定又脱下来扔在什么角落里了..”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忽然一探手,敏捷地抓起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根棒针来,同时捉搦了女儿的小手,把它一下一下地抽打着,“我就知道是这手又发痒了,非要乱动不可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家,就应该斯斯文文的..“
李石安在女儿涕泪交加的哇哇的哭声中踱到了门外的台阶上,他深知自己不能护惜她,但又忍不住自己的心痛。男人们都羡慕李石安有一个美貌绝伦的年轻妻子,殊不知每当她教训自己的女儿时,不可遏制的怒火是怎样无情地灼伤了她的花容月貌。而李石安常常为她表现出来的心狠手辣感到惊讶和佩服,因为无论嘉儿哭叫得多么凄厉,她都能及时有效地将那扰得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截止住,并且让她迅速地擦干眼泪,低声下气地承认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