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姜虹的回村,王庄的居民们都敞开了热忱的坦荡襟怀。她本应该和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守着丈夫和孩子安分守己地生活,而她的醒悟和悔改也还为时不晚,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她那越发丰腴红润的脸庞和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青春的活力,以及她那孜孜不倦的精力使她仍然成为众目关注的焦点。对于人们的奚落和嘲笑,姜虹居然总是能够做到一笑置之,奇怪的是她和她那严厉的丈夫竟然全不象重归于好的样子。如果说从前的貌合神离只是因为他们善于伪装,而现在对彼此的视若无睹却使他们的夫妻关系形若虚设。他们早已交换过的憎恨和轻蔑甚至达到了某种高深莫测的程度,那就是对方的一言一行再也无法扰乱自己心灵的平静。他们不知道在相互厌倦以后产生的这种平淡情绪,是否起源于彼此的宽容和忍让,因为这两个词对他们而言是完全陌生和极不相宜的。
李石安在伶俐回家以后,妻子接手料理家务的这段时间开始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赌钱,似乎要把付水东流的良辰美景统统地赢回来;不甘沉沦和不再消沉的姜虹在稍许重温旧梦以后,就从那种特殊的休闲方式里解脱出来,踩着单车到渔塘星罗棋布的子津去。虽然借钱是一件令人难为情和羞于启齿的事情,但是想到金钱对自己的裨益和帮助,尤其是想到自己出面借钱对于丈夫体面的伤害,她还是硬着头皮甚至带着几分坦然自若地走进了姐姐的塞舍。一阵亲热的促膝寒喧和叙旧过后,淳朴善良的姜沁雪就在惯常的端庄妩媚的姿态中变得沉呤起来。因为她并没有积攒下来的一分半文的私房钱可以慷慨地交给她。碰了一鼻子灰的姜虹两手空空地回到镇上的时候,王菲沉静地劝她进城去试一试,因为城里的就业机会要比这里多得多,而且她在那里打工将会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有利于自身技艺的不断提高。
姜虹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村妇,至少她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是婚前她从来没有到过比王庄更为遥远的地方,婚后也只陪伴着丈夫进过一次城,去拜访他那在一家大公司里身居要职的女同学,然后在王米泽的姑妈家里逗留了不足一个礼拜。但那次新婚蜜月里的礼仪性的拜访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以后她就不愿见到,甚至不愿听到别人提及那在化工厂里工作的一家亲戚来。他们带着城里人特有的傲慢和偏见,那家里的女儿对她的那种既高傲又冷淡的态度曾经深深地刺伤了她。因而姜虹此次支身进城的时候,就决定不再去自讨没趣,而且在借钱的过程中四处碰壁,她也逐渐地认识到,所有和丈夫密切相关的人都不会站出来助她一臂之力,而他们没有当面辱骂她是个意图抛夫弃子的堕落的女人,她就应该感到很幸运了。
撂下笨重而碍手碍脚的皮箱,她将几件必需换洗的内衣草草地塞进背包里——为了这次预谋已久的长途旅行和艰苦的跋涉,她特地从镇上将它精心挑选而来——换上那件在春天里作为家常便服的枣红色的春装,下面搭配一条极其普通却干净利落的黑色长裤。那天清晨,她丈夫恰好还在家,无颜再见工厂父老的秘书兼助理伶俐自动离职以后,他就变得忙碌和操劳起来。那个令她终生难忘的雾茫茫的早晨,他还坐在书房里继续办理昨天未完的公务,愁眉紧锁地思虑着什么,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毛发日渐稀疏的头顶。自从那次令她忍不住眼泪的谈判破裂以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他们甚至不再同床共枕,因而当她第二次离家出走的时候,显得那样突兀却又自然而然。没有留下一张字条——她觉得此举纯属多余,她就带着对丈夫的愤恨和对女儿的依依不舍,也带着对前途命运的迷惘和恐惧,昂首挺胸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