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皱着眉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明晃晃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缝起眼睛。蔚蓝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拂面的清风似乎还带着夏夜的潮湿。这时候照例是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砖水泥搭造起来的建筑物,偶尔有绿色的盆景和鲜艳的花木点缀在那些建筑物的阳台或院落里。
余兴未尽地回想着昨晚在宋支书家里的那场精彩的牌局,李石安理了理雪白的衬衫,向那早已打开的镂花的铁栅院门走去,他的车停在那里。这时一个身材娇小的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式裙装的女人骑着脚踏车在他的身旁停下来,石安一看到她的姿容就不胜惊喜地涨红了脸。“噢,你来了!”他说,紧紧地握住米泽那白净纤细的小手,久久地不愿意松开来。
米泽在他那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掌里轻轻地抽出手来,“我正要拜托你一件事呢!”她说,严肃而郑重地望着他那激动的眼睛。她正要说出什么事来,却发现他明朗而愉快的脸色在陡然之间改变了,他如临大敌一般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身后,于是她也不由自主地惶惑地转过身来。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正怯生生地走进李石安的院子里来,他穿着一套乳白色的宽松的休闲服装,修剪成凤尾式的黑发潇洒随意地披散在他那不失为宽阔的肩头。黑色的鸭嘴帽的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他的半个脸,使人很难一下子就看清他的面孔。显然是远道而来,他那拎着一只半旧的洗得泛白的蓝色帆布旅行袋的手臂显得有些疲乏无力。仰面望着这一对正亲热地握手交谈的男女,特别是望着主人模样的李石安,他说:
“请问——这是姜虹女士的家吗?”
他的话刚刚出口,却忽然认出李石安来了,于是羞愧不安地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李石安一言不发地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没有听清他的问话。这个毒害他的婚姻这么久远的青年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使他不由得感到又惊讶又愤怒。米泽望了望他那异样的脸色,冷淡而不无敌意地替他回答说:“是的。你是谁?”
韩晓冬抬起头来正要说话,李石安一步就跨到他的面前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他那双健壮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他举起粗大的拳头来,对着韩晓冬那张英俊迫人的面孔挥打过去。随着他“扑通”一下跌倒在地的沉闷的响声,王米泽也忽然地省悟他是谁了。
韩晓冬眼冒金星地从冰凉僵硬的水泥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他的眼镜和帽子被打落在地,旅行袋也在他跌倒的瞬间被摔出去老远。然而糟糕的是他的鼻子和嘴巴都在不停地流血,鲜红的血渍很快就将他那洁白的衣衫污染了。徒劳地一下一下地擦着脸上的血迹,他的耳畔响起李石安那震怒的声音:
“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我早就应该好好地教训你一顿,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你不止伤害了她,而且侮辱了我!当初我以为你是真心爱着她的,所以我成全她,也在心里祝福你们。事实证明我将你看得过于高尚了,你不但是个流氓无赖,而且是个不知悔改的骗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韩晓冬趔趔趄趄地勉强站起身来,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径直向李石安逼近时,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战的王米泽忽然冲上前来,用她那娇小柔弱的身体紧紧地护卫着石安,警告地连声说:“请你别再胡来!年轻人一时冲动犯了错,或许还可以得到别人的谅解。但是当他一错再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石安就毫不畏惧地将她拨拉到一旁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吧!”他昂首挺胸地说,一只手不自觉地还温柔地停滞在她的腰际。但是觉察到韩晓冬对那只手敏感地注视,他有些不安地跨前一步说:“你走吧!姜虹比我更加不愿意见到你!即使她回心转意,我也不会让你再接近她!关于这一点,我在她病中将她接回家来的时候,曾经对她发过誓。”
韩晓冬不屈不挠地说:“您让她出来见我吧!哪怕只见一面!我相信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我,而我也是因为难以忘怀她才来负荆请罪的。既然您是一个好人……”
李石安不待他说完就忍无可忍地再次挥拳向他打去,他那句关于好人的说法显然让他激怒了。他那急骤如雨点般的拳头重重地落在韩晓冬的脸上和身上,只有招架之心,而无还手之意的晓冬自卫地捂住被他粗暴地击中的小腹,他的身体痛苦地佝偻起来,缩成一团。而无法阻止这场激烈的冲突殴斗的王米泽,手足无措地尖声叫嚷起来。
“住手!”及时地冲下楼来的姜虹立在门口断喝道。
李石安不自觉地停止了疯狂渲泄的举动,扭过头来愕然望着她。她那因为一路奔跑而显得有点散乱的乌黑的头发,以及那一身水红的居家休闲的棉质旗袍,使她在端庄娴淑中透着几分狂野。她那丰润迷人的脸庞依旧带着傲慢的神色,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痛苦和紧张的情绪而变得有些苍白。在众人吃惊的目光里姗姗地走下门前的台阶来,径直地走到好不容易站直身板的韩晓冬的面前去,她平静地望着鼻青眼肿面目全非的晓冬说:“你有什么话,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吧!”
晓冬深情地凝视着她,虽然她一出现在门口时他就认出来,但她却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了。她脸上的那种在强作镇定之际依然流露出来的落寞神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而她那秀美的大眼睛里蕴含着的深沉的忧郁更能够触动他的心弦。他忍不住动情地说:“你走了以后,我就陷入了思念和自责当中…。是的,当我知道你是个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当我知道了事实真相,那时确实在我的心里捅了一个大窟窿,我感觉自己像以往一样受到了欺骗和伤害!于是我又变得玩世不恭和浪荡不羁了,如果我不那样地放纵自己,如果我不象那样的惩罚和报复你,我的心理就会失去平衡……可是经过这些漫长的时日,我发现如果不找到你,如果不对你说出实话,我恐怕会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
久违的感动的泪水慢慢地从眼底渗透出来,灼热地刺痛了姜虹枯涸干涩的眼眶。热泪盈眶地默默地注视他足有两分钟,她忽然说:“就是这些吗?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向她的丈夫走去。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韩晓冬在她的身后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他的声音禁不住有些呜咽。“我是真的爱你,难道我的悔悟已经太迟了吗?”
李石安有些动容地探询地望着他的妻子,她那满面泪痕的激动的脸上显出她内心的激烈争斗来。看到丈夫露出那不再私有的神情来,特别是看到那么亲密而自然地依偎在他的身旁的王米泽,她在忽然之间下定了决心。于是她勇敢地直视着距离他几步之遥的丈夫说:“现在,你能够答应我的请求吗?”
李石安知道她的请求是什么。原本他的心中已经有一些动摇了,但是现在姜虹当着她情人的面这样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他仍然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损害。然而面对着他们血泪交融的真挚的爱情,而不给予一个确切的答复也是不合情理的。于是他铁青着脸冷冷地说:“当然可以。”
然后为了掩盖袭上心头的痛苦的情绪,他旋即扭头对米泽说:“噢,你来不是有什么事情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但是王米泽突然地改变了主意。“没有什么。跟你们的事情比较起来,我的事实在是无足轻重哩。”她感动而赞赏地瞅了瞅姜虹和那个痴心不改的年轻人,用忧郁的怜爱的眼睛凝视着李石安说。她是那么深地理解他和爱他,现在也止不住为他的痛苦而痛苦起来。
于是李石安紧紧地皱起眉头来。“那我上班去了,我已经迟到了呢!”他轻轻地说着,咬着嘴唇去挪动那辆一直停靠在院墙边的摩托车,然后撇下众人,一溜烟地乘车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