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接过烟来点着，笑笑说：“你说得对，我也确实够二的，还以为态度真诚就能解决问题。结果，我还没把话说完，小汪就急了。他说，他发给我的东西只是工作底稿，并非交给客户的正式工作成果，为什么不能有错误？此外，我钟某人究竟是何居心，为什么要纠结在多一个M少一个M这样的细枝末节上？当时我也气极了，我想我钟某人是何居心也还轮不上你来指点，说什么工作底稿正式成果，我反正是这么认为，只要是客户看见的东西，就是正式的工作成果。多一个M少一个M的确不是大事，但是这么低级愚蠢的错误，根本就不该有，Excel的纠错功能不会用是吗？
“之后我说，小汪，咱们几个既然有缘分聚在一起，就应该彼此真诚一点，态度端正一点。没想到这句话又犯了他的忌讳，他当时反应很激烈，跃跃欲试的好像要给我一掌，我看他情绪太激动，自己反而冷静下来了。我想算了，自家兄弟，吵成这样绝非吉兆，也可能自己过于苛刻了吧。于是我说，好了小汪，可能我口气不好，用词也不当，我知道你也尽了心，我想说的就是一点，咱们既然破釜沉舟地出来做了，那就多投入一些，这样对自己也是交代是吧？”
顾颜听了这样的故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张开嘴巴又合上，心里的感情无可表达，只好也重重叹一口气。
钟伟看顾颜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之前就是朋友，你对他了解可能更深一些，我不知道小汪之前的工作状态是不是这样？还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巨变？导致他性格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顾颜对这个问题还是不能作答，他和景明虽然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但是其实交往得也不能算作殷勤，工作以后最多一个月两个月见一面，喝喝酒打打球，更多的时候，就是打个电话，有事说事，景明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状态，他有一颗怎样的心灵，之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对景明是了解的，现在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对于一个人的了解，如果仅仅局限在喝酒打球，聊天吃饭，那么这样的了解，是不可能深刻的。
4.一心之力
汪景明最近确实有点烦。
空穴不能无风，因果也不止一端。先说第一桩，问题出在他那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女朋友身上。这女孩子叫方童，之前乃是景明的同事，彼时景明刚从美国受训回来，正是白马轻裘、春风得意之时。方童则刚刚从学校毕业，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运气很好，没费什么周章就进了这家跨国公司，虽然人事部在公司里算不上大有前途的部门，但是女孩子家，工作体面清闲，也是不错的归宿。本来两人的运行轨道完全不同，可是缘分妙不可言，两人在一次公司的答谢酒会上相识，彼此大有好感，没多久就走成了男女朋友。
总的来说，方姑娘是一个令小汪满意的女朋友，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对物质的欲望比较强烈，这是婉转些的评价，说白一点，就是爱花钱。既然是缺点，爱花的当然不是自己的钱。方姑娘翻身不忘本，尤其喜欢用汪总的信用卡给自己家里添砖加瓦，支持娘家的基本建设。
景明在这一方面倒很豁达，男人嘛，挣了钱自然是给女人花的，只要不花在别的男人身上，就值得原谅。本来这样愿打愿挨的人生观也无不可，不过坏就坏在他总是把这话放在嘴边。方姑娘受了教唆，手笔自然越来越大，眼光已经越过化妆品和首饰，瞄向了房子和车子。
这一下景明有点慌张起来，终于知道养虎遗患的恶果。不过此时峰回路转，正好赶上顾颜前来游说小汪加入勤业，小汪想这倒也是个机缘，自己出来创业，开始几年的工资无非就是一个生活费，源头活水被掐断，也许可以让方姑娘知道生活之多艰。
没想到这完全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方姑娘搭着小汪的车子一溜烟开进小资生活，压根也没想刹车慢下来。小汪到了北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为了省钱，租的房子让人看了简直可以流眼泪，钟伟进去参观后，转头笑眯眯地问小汪，你的狗算是有个窝了，你住在哪呢？这话让小汪哭笑不得，恨不能胸怀大手印的内劲，一掌将钟伟拍成壁纸。
小方有时候来北京看望男朋友，却可以泰然迈过屋子里的垃圾和脏衣服，一面坐在电脑前看电影，一面理直气壮地要求小汪携其了解北京各大商场的物价指数。这时候小汪难免会心生幽怨，觉得该娘们儿不太懂事。
在方姑娘看来，小汪之前可以一掷千金地给自己买衣服，现在连问问价都怯生生，说不定一伸手还会掏出一把毛票，这实在很能说明问题，这两年随着自己的体重慢慢增加，在小汪的心里反而越来越轻了。
为了表达这样的不满，小方还给小汪布道说，从前，有一个穷光蛋，一个大富翁，两人同在寺中避雨，看到佛像破败不堪，又淋在雨里，穷光蛋就把自己的草帽摘下，给佛像戴上，大富翁则唤来寺里的僧人，捐出一笔钱，指明要把后殿修好，不要让菩萨再受风雨之苦。结果两人死后，穷光蛋上了天堂，大富翁却没有得到福报。你说这是为什么？
小方说完，斜着眼睛看景明。景明装傻道：“那个富翁捐的是假银子？”小方轻啐他一下，说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一个人付出多少，并不在于绝对的数字，而在于相对的数字，就算1块钱，只要是倾其所有，毫无保留，也是值得欣赏赞叹之事。
小汪想也不知道这个例子被举出来要说明什么样的问题，若是按照这个故事的逻辑，他如果想证明自己对女朋友的真心，可能要考虑卖掉自己的一些器官才可以，但要是把自己卖得七零八落了，好像有没有女朋友也无所谓了——想来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和天残地缺混在一起。
这样的推理，常常让景明气闷不已，他不想吵架，但是也没有好心情讨好小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不值得期待。景明偶尔也会回忆起自己大学时候的女朋友，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景明偶尔给女孩子买一瓶廉价的护肤品，都会让对方又心疼又感动，几十块钱就能让两个人快乐好几天。可是现在，685元一瓶的兰蔻都会换来轻飘飘的一句，你买的这个系列不适合我，送给你妈吧。景明想，是不是人越长大，就越不懂得什么才是应该珍惜和宝贝的东西？
除去女朋友之外，公司的事情也有不顺心的地方。坦白地说，哥几个对自己都很关照，能帮自己想到的基本上都想到了。租房子的钱公司贴补了一部分，楚民说得很真诚，那是因为现在公司的情况不好，等有所好转了，这点房租全都公司付就是了。
工资虽然不高，每个月都紧巴巴的，要想支撑到月底还需要一点运筹学的知识，但是兄弟几个都一样，既然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公平的。至于顾颜，原来就是相处多年的朋友，本身也是一个细心周到之人，很多生活上的小事，自己还没想到，人家都已经办好了。那么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如果非要把心里的不舒服具体化，可能是因为自己毕竟是后“上船”的，总感觉和其他三个人有点心理上的距离与隔阂。这样的感觉有点像三国故事，赵云那样的角色刘关张都是欣赏敬服的，平日里也被亲亲热热唤作“四弟”，但是总让人感觉他一直都游走在刘关张这个圈子的边缘。
自己来之前三个人的分工很明确，楚民负责技术和项目的质量，顾颜负责市场，钟伟负责内勤和财务。自己加入之后，没有谁给自己明确日常的职责，有了项目，带队下去做；没有项目的时候，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后来常常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这个生意不是自己的，对于自己而言，唯一改变的，无非是换了一家公司继续打工。既然是打工，做好分内之事也就是了。人和人能走多久，都要看缘分，自己既然进来了，那么能和大家走多久，就看缘分吧。
5.等待和希望是人类的两大智慧
小的时候顾颜很喜欢在每天的早上对新的一天有所期待，比如晚上有两集好看的电视剧，妈妈早上买了大鱼大肉，今天穿了一件自我感觉不错的衣服，或者是今天的语文课要开有趣的新课……若是这些都没有，那么他也会安慰自己，昨天买了一个笔记本或是一支笔，今天可以开始祸害。
这样想的好处很明显，对生活的不满意可以减轻，悠长的日子可以过得又快又乐。没想到这么浪漫的习惯在长大以后反而消失不见了。现在每天早上顾颜睁开眼睛，心里想到的一定是，上周的项目该结束了，报告要出了，这一期杂志的稿子还没着落，还有好几个会要开，虽然开之前就知道没结果，但是还要硬着头皮去开……想到这些，顾颜的心就会缩紧，心跳也快了起来，好像刚刚喝了一杯Espresso。
不过最近顾颜倒是多了点可以期待的事情，有时候他可以在网上遇到薛宁，和她聊聊天。薛宁的作息时间有点奇怪，她一般白天全都不在线；晚上就算在线也都是三更半夜的；还有这样的可能，就是干脆一连好几天都不在线。顾颜说你到底上的什么班啊？这不太像是朝九晚五的小白领的作息时间啊。
薛宁嘻嘻地笑笑说，我们做市场的当然要每天在外面跑，办展会，拜访客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说完还发来一个小人叹气的图片，不知怎的，这句话由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听上去颇有些凄凉。
两个人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了，但是仿佛有默契一般，对于彼此的身世、家庭、职业都不多谈。聊天的内容不固定，完全视心情而定，有的时候可以大而化之到做人的原则和方法，有的时候则琐碎到喜欢什么电影和音乐。薛宁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但是聪明得刚刚好，并不引人反感；她有主见，对事情有区别于流俗的看法，但是又不让人觉得与世俗格格不入；她有的时候很成熟，很多话都来自于思考，但是有的时候又简单，简单到可以让人哑然失笑。顾颜说你的复杂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啊？
薛宁反问道：“我复杂？我还算简单吧。”
顾颜解释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说你这个人复杂，我是说，你的性格中常常有不相容的两种特质。比如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是个很温和的女孩子，有的时候呢，我又觉得你性格刚强倔强。
薛宁哈哈笑道，说，在外人看来，我始终都是一个温和的女孩子。
“看来我算你的内人？”顾颜调笑道。
“是啊，贱内贱内嘛。嗯，客观一点的评价，我算是有主见的吧。这都是家父的功劳，他从小这么教育我。嗯，要活得独立一点。”
“说到独立，很久没听你提你的男朋友啦，什么结果啊？”
“我们分手了啊。前些天我不是跟你说他总是缠着我，要我原谅他吗？我还跑来向你咨询，后来我就是按照你教我的做的，效果不错，现在我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啊？我都忘了，我怎么教的你啊。”
“你上次说，他要是再跑来缠我，我就对他说，别让我瞧不起你。那天他把我逼得没办法，我就说了，他听完半晌没说话，转身走了，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顾颜一时间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实心眼子，我那是玩笑话，你不是有主见吗？怎么这次这么听话啊？”
薛宁笑笑说，你的话我爱听啊。
顾颜听了这话，心里生出一丝甜意，一时间反倒没话说，只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虽然不太确定，但是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慢慢地走向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