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搭工棚。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春寒料峭。
李佛生斟了杯冻茶，呷了一口，“呸，这鬼天气！”
“我坐牢你送不送饭？”周锦廷一口把杯里的冷茶喝光了。
他透过方形小窗望着外面黑漆的夜空。工地上闪烁着稀疏的几点灯火。他忧虑工程的质量，更担心工程的进度。可千万不要赶不上这一次机遇啊！连着几个晚上，他睡不着。才合上眼一个轱轳转身又醒了。他得计算，拖长一天完工就要付六千元利息。他事前一点也没想到，日子竟是以分秒计算。他开始尝到商品经济竞争的滋味了。
“你担心了？”李佛山眼见着这条铁汉子的脸颊陷落下去。在他印象里，周锦廷是个无忧无愁无坚不摧的硬汉。
“你不担心吗？”
“我的心肝都快跳出来了。”李佛生说，“这么大的工程，真刀真枪，捱更抵夜当开荒牛。凭什么？还不是凭这个党性。”
“你这个党性我一点也不担心。”
“老周，工程都承包下去了，一切按合同办。进度我不担心。这鬼天气，得认真把住质量关。”
“你小心给包工头买了。”周锦廷笑道。
“我是不卖了。看你卖不卖？”李佛生也笑了起来。
“我不会因这些事坐牢的。”周锦廷淡然道。
李佛生感到有点愕然。今晚老周一反常态，竟满腹感触，忧虑重重。这三千八百万的贷款包袱，竟是这样地沉重。
“不谈这些了。”周锦廷站起来说，“你看有没有港商来承受厂房？”
“当然有。近日不少港商来工地看过，林老板也悄悄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线眼。”李佛生说。
“包工头。”
“你都知道了！真鬼。”
“你比我胆大。”周锦廷莞尔一笑。他素来以胆大闻名。
“还是你比我心细。”李佛生一向以心细著称。
周锦廷顿时瞪大眼睛望着他，说：“我心细吗？对了，我要你办一件事，答应不答应？”
“什么事？”
“你答应不答应？”
李佛生点了点头。
“现在立即给我回家休息。去！”
他俩已有好些日子没回过家了。
阴雨过后，阳光分外暖和。
图表上工程进度的红箭头不停地上升，形势喜人。
周锦廷和李佛生日夜守在工地上。他俩想起了大跃进的岁月，也是这样的千军万马大场景。可眼前，没见红旗飘，也没听见锣鼓响，一切都在一悄悄地行进。工程宛如变戏法一样的一日一个样子。投标承包确是个好办法。这个资本主义早期的经营方法，我们现在才觉得可取。这里面确实有发人深思的东西。周锦廷干脆来个简单化，管你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
天啊，二十六个工程队铺开了几里长的工地，几千工人上场，组合成一幅浩瀚壮丽的长卷画。这管理软件是需要镶上那长卷画幅上去的。
李佛生在工棚里召开施工员会议。对整个工程质量进行检查。眼前已进入建筑物的骨架工程了，待后再返工就晚了。
虽说他们早已严格把守，只让合格的水泥、碎石进场，但偷工减料的现象仍未能杜绝。只这样的卡了一卡，工程队的头头已议论开了。有的说，老板，（他们管周锦廷李佛生叫老板）不好打交道，厚礼也不收。有的说，老板好打交道，不用送礼。反正人家是八仙过海，各施其法，就看你这抓庄的怎个坐得正罢了。
检查结果，有六十八根水泥柱子不合质量，有蜂窝，有硬度不够，也有欠了钢筋的。
“一律返工。”周锦廷斩钉截铁地说。
几个工头可叫苦了。上门求情、诉苦、送礼，都给他俩人拒绝了。
只剩唯一的出路：返工。
六十八根水泥柱子全都敲掉，重新按质量灌注完工。
这件事在工地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一切非要按合同讲究质量不可。
然而，周锦廷并未有意识到因此已引起某些人对他的憎恨。有个黝黑脸孔的工头上门求情，说返工他可要亏大本了，要求修补好了。其实，他早已用水泥浆把柱子表面糊过了，企图蒙混过去。周锦廷一句话说死了：返工！告诉他，你把这心思用在加强管理、节约用料上的话，什么都可以赚回来的。还给他算了一盘细帐。
黝黑脸的包工头默然离去。
这默然又意味着些什么呢？
后来，一场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开始了。一天晚上，黑黝脸的包工头被逮捕了。他是个惯于行贿贪污的人，在来横岗之前已有劣迹了。这个黑黝脸的人我在后面还会谈到。
窗外，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