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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何处是儿家

一只至少四公分长的蟑螂,沿着墙壁,在房间四周围跑着。见牠恓恓惶惶不知所适的来回奔走,又不时振翅冲到半空中飞旋几圈,再回到地上继续奔驰。我按捺已窜至喉头的惊叫声,呆呆静静的望着和我一样恐慌不安的蟑螂,心中生起悲悯。

不由得想起年轻时,负笈他乡读书,每当暮色低垂,山脚下屋子里一盏一盏灯亮起来,那昏黄柔和的光晕,总会勾起我的乡愁;游子想家的心情,凄凉中掺着仓皇不安。

但是,为何回到家,有了家,身体栖息了,一颗心犹无法全然安稳笃定下来?

《观无量寿经》里,阿阇世受提婆达多的教唆,将父王频婆娑罗王囚禁。母后韦提希夫人用酥蜜和面涂在身上,璎珞中盛入葡萄浆,趁着每日探监之便,让国王食用。阴谋没得逞,阿阇世愤怒的将母后幽禁深宫。韦提希夫人为生此忤逆恶子而愁忧憔悴,她扑倒地上,向佛陀哀泣:“唯愿世尊,为我广说无忧恼处,我当往生,不乐阎浮提浊恶世也。此浊恶世界,地狱、恶鬼、畜生盈满,多不善聚。愿我未来,不闻恶声,不见恶人……”

佛陀于是为她示现极乐世界的清净、庄严;一个无三恶道,唯诸善上人相聚的国土。

我们生存的世界哪无恶声、哪无恶人、哪无恶事?如阿阇世弒父弒母之恶事,固然不多见,但是大大小小的杀盗掳掠、欺瞒诈骗,何日无之?贫困饥寒、伤残病痛,又何处无之?

是以法藏比丘用五大劫的思惟修习,以二百一十亿诸佛的清净妙土为蓝图,建构了西方极乐净土。“一切诸佛悉具一切愿满,方得成佛”,法藏比丘已得正觉,已成阿弥陀佛,因此,我们相信西方净土所呈现的必定是确切无虚的!

从净土三经之《无量寿经》、《阿弥陀经》,我们更看到极乐世界的依报殊胜,那儿七宝合成,恢廓旷荡,不论环境、气候、食衣住行皆随心所欲,舒适愉悦;看到极乐世界的正报庄严,那儿的人们个个皆颜貌端正,美丽无比。

(今夏特别酷热,快被烤焦焖烂之际,不禁遥想净土的温凉柔和、不寒不暑。只是我有些好奇,地球有黄、白、红、黑不同人种,且高矮胖瘦殊异,那儿的人都如三十二相之真金色,形貌又相同,无美丑之别,该如何区分张三李四啊?)

阿弥陀佛四十八愿,愿愿顾念众生的需求,愿愿填补娑婆的缺憾。随着日出日落,体力衰弱,生命耗减,谁能不畏惧老死的逼迫?“寿命无量愿”让我们明白永恒无限生命之可期,而不哀叹眷恋已逝的青春。过去没有好好修习,此世身躯有缺陷,“诸根具足愿”让盲聋瘖哑残陋者,得以预约一个完美的躯体。“蒙光柔软愿”让个性顽强,以至处处碰壁触礁者,因佛光拂照而身心变得柔软。讲究穿着打扮但又懒得整理清洗的人,“衣服随念愿”能使各种曼丽衣服随念在身;最美的是不用裁缝、染治、浣濯。除此,到了阿弥陀佛的国土,我们更具足六神通,以及诵经得慧、演说妙智、随愿闻法、住定见佛、清净解脱等等功德。

如此的世界,谁不向往呢?

去年,弟弟的儿子骤然往生,中年丧子,夫妻俩的哀痛自是难以言喻。家人请月光寺的法师做第一场诵经佛事之后,当天晚上,弟弟就梦见他儿子出现在一大片金色光芒前,神采奕奕的扬手说道:“爸爸,我要出国了!”弟弟问他:“出国?什么时候?”儿子回答的日期竟是第二天才确定的火葬、告别式的日期!接连几天,又托梦他搭上一艘大船远行……

这孩子本性敦厚善良,加上法师、家人的诵经助念,家人于哀伤不舍中,也堪慰、笃信“他已蒙佛接引至西方”。饶是如此,有一天弟弟疑惑问我:“子逸到了极乐世界,是不是就不会再投胎转世?”又喃喃自语:“这辈子的父子缘那么短,不够的……我希望能再续缘……”望着弟弟茫然、空洞又冀盼的眼神,我心搐痛。

尽管号为“极乐”,能安心养身,无任何忧悲苦恼,但是,对大部份的人而言,终不及能拥抱的温热身体,终不及能感受的亲昵、欢愉(即或是酸甜苦辣百味交陈)之情感来得贴近真实呀!

有位法师尝说:我不求往生西方,不过我要上去“看一看”,待一阵子就回来人间。

我只好这么告诉弟弟。

或许念力(或业力)牵引,他们父子再续人间情缘;或许乘愿再来,还入生死流而不尽有为、不住无为。谁知呢?

至心、深心、一心求生净土者,念念弥陀,总会有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手持莲花莲台来迎接。纵使罪业深重,只要晓得忏悔,一心念佛,信愿归向弥陀,也能带业往生,居于下品中生或下品下生;即使经六劫、十二大劫,莲花乃开,终究能闻菩萨说法,发无上道心。(窝在清香的莲花苞里,想必也蛮舒服、蛮安全的,至少不会再造恶业。)

没有人生是完美的,于娑婆世界一意追求完美的人,徒劳自苦,徒增不安。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在追寻一个让我能“安心”的家;可世间无永恒安稳之家,只能借着佛力,将梦想寄托西方了。

不过,惠能大师言:“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能达?”阿弥陀佛之四十八愿,无一愿非众生本具之清净心。那么,不论是求生净土的人,或乐居阎浮提,深信“随所住处恒安乐”的人,不是都应自心还严自土,以本自清净之性,摄取当下的净土吗?好难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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