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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吴钩少年之 蔽月山房诗

守仁8岁。那年春节,王华带着他去游山,在山下看到一个正在表演“高跷”的人。

小王拍手叫好,拉着爸爸就围了上去。

大王道:

“你可知道“高跷”的来历吗?”

“想知道。”

守仁对父亲说。

“那好,爸爸今天就把这个传说讲给你听”。

“相传很早以前,天下大旱三年,颗粒无收,饿死的百姓成千上万。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开仓放粮,并令家有存粮者开仓赈济灾民。但有个知府不但一粒不放,还拼命抬高粮价,从中牟利。有一青年,姓高名跷,见知府如此凶狠,决定偷其粮食救济灾民。但是知府粮仓有很高的墙,他爬不进去。他日思夜想,受到爬树的启发,就砍下两根树杈绑在小腿上,练习走路。终于练就了踩着树枝走路的本事,于是他经常在夜间翻过高墙,偷出知府的存粮救济村民。后来他被知府抓住要问斩,村民救下他远走他乡。后人为了纪念他,每年都要举行踩着竹木游走的习俗,还以他的名字命名,所以叫做‘踩高跷’”。

守仁点点头:

“原来如此。”

王华道:

“今天为父就以‘高跷’为题考考你如何?”

守仁笑着:

“好啊!”

王华道:

“百尺竿頭進步。”

守仁会意,心想:

“看来,我得拍拍马屁,好让他舒服一些。”

当即回答:

“千層浪裏翻身。”

王华高兴地揉了揉小王的脸蛋:

“看来,为父也要努力了,不然,可要被你小瞧了。”

王华真的更努力了。

王家这上好的遗传基因确实不是蒙来的。过了一年,成化十七年(1481年),王华一路考试,竟然进士及第,高中状元,授官翰林院修撰。

在京城安顿好住处后,王华起身回到余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1482年)了,这时守仁已经快10岁了。见到大王当了状元,老王、小王全家无不欢欣,一家人在余姚家中庆祝了七八天。

然后,老王决定只留下几个多年的老仆丫环守家,遣散了其余的下人,收拾行装,举家搬迁到北京去。

王伦呢,托不过几个老朋友的情,大家都知道王华高中状元啊,那可是羡慕得不得了,就约好在江苏镇江金山寺相聚一场,算是给大王贺喜,也是给老王一家送行了。

天已经黑下来。守仁跟着爷爷、老爸上行40多米,上到金山山顶的凉亭。

山顶上早已站满了迎接的人,待到王伦气喘吁吁刚从下面的台阶冒出个头来,大家已经开始大呼小叫招呼起来:

“终于来了啊,天叙兄!”

“恭喜,恭喜!王状元,久仰大名啊!”

看着大家友善的目光,守仁一言不发,跟着爷爷走进凉亭到了席桌边坐下。

守仁注意到两个小子正在嚼耳根子,声音不算很大,当下竖起耳朵留意听了一下。只听一个人说道:

“我告诉你啊,这金山寺还是大有玄妙的!”

另一个人兴奋地问道:

“哦?快说!有什么玄妙?”

前面一人说道:

“相传啊,宋朝苏东坡曾夜游金山寺。当时二更时分,月黑星稀,他正在看江面,忽然江中亮起一团火来……”

另一个人小声叫道:

“什么火?江面怎么会冒出火来?怕是渔船吧!”

前面一个不屑地笑道:

“若果真如此,倒也罢了。”

听到这里,守仁不禁恍然,想起了从爷爷那里曾经找到的一本古籍来。书中收录了这个民间流传的故事,还附有苏东坡的《游金山寺》七律一首: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讲的是苏东坡夜宿金山寺,看到江面上出现的怪异景象。

后面那人听了故事,兴奋的连连感叹:

“竟有这等事情!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本以为,这金山寺只有许仙与白娘子呢,嘻嘻,有趣……”

当下守仁微微一笑,不再关心这个问题。

桌上一片残羹剩汁,天外一轮明月高悬。再看山下,金山寺各处禅房内灯火摇动。再远处,长江弯曲处如匹练环抱金山,隔岸便是扬州城。江波涌动,月影碎了又圆,圆了又碎,大家心情舒爽。尤其是王华,当此时此地,不由得生出一江明月洗苍茫的感慨。

王伦的一个镇江老友毕图老头一口的吴侬软语,此时突然说道:

“今日一聚,佳期难再。伦伦你有子若此,有孙若此,当真是逍遥好人生啊。”

在老友面前也不用虚脱,王伦呵呵笑个不停:

“你个图图,想要怎样?”

毕图老头摇头晃脑,嘻嘻笑道:

“不怎么样,看你不顺眼。”

说着,又向王华微微揖了一礼,暗示这是在和老家伙开玩笑。

王华微微一笑,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伦精神大振:

“你说要怎么办吧,爽快点!”

毕图老头说道:

“我要作诗。条件是,状元郎不能参与。此外,我们兄弟之间各家老少都可参与。如何?”

王伦兴奋地怪叫一声:

“这不公平!你个老家伙,明知道我不善即兴,守仁又那么小,摆明是在欺负我祖孙嘛。”

王华俯身小声说道:

“父亲,就让大家开心一下嘛。”

王伦眼皮一翻,笑容却不改,小声答道:

“废话!这我怎么不知道?看我吓吓他们。”

王华知道父亲童心大起,无奈地摇摇头,站到一边去了。

毕图也来劲了,喊过大儿子说道:

“稍后将桌上十七个酒杯依次斟满。谁要是吟不出来,就要连干十七杯酒。”

大儿子依言走向了桌边等候。

毕图老头看着王伦:

“老家伙可有异议?”

王伦苦笑:

“没有。你欺负我于心何忍?”

毕图老头道:

“嘿嘿,哥哥我今天就欺负你了!今天你要是不醉一场,回去我睡不着觉。”

守仁看着老头的儿子已经开始倒酒。

那小子挺狠的,已经倒了三杯酒,杯杯满溢而出。

毕图老头满意地笑笑:

“咏金山寺。”

他看向二儿子,大声说道:

“毕二!”

毕二尴尬,连连笑着,摆手道:

“父亲,容我思索片刻。”

毕图不满:

“那你站一边先笑个够。”

王伦乐了,拿起一根筷子,自个儿吟唱了起来:

“展云松下卧,星月溪侧鸣,那个鸣啊,万古不磨意啊,中流自在心啊。”

唱完,对着守仁悠悠地轻唤了一声:

“守仁,想好了吗?”

守仁正在回味爷爷随口吟唱的诗句,猛然听到爷爷叫自己,下意识抬起头来。

王伦道:

“今天都是爷爷的至交好友,不妨说来。”

毕图睁大了眼睛:

“你还真忍心让孙子帮你顶啊?”

王伦深深地看了守仁一眼,面带微笑不再言语。

守仁俯瞰长江,稍后说道:

“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

竟然是以俯瞰的视角,把诺大的金山给写的动了起来,想象着月下吹箫,镇江、扬州两岸景色尽收眼底,箫声传到了长江底龙王那里。出自一个9岁多孩子之口,也真够绝的。

毕图听罢,连连叫好。

毕二又站了出来,笑得非常难看:

“伯父的孙子可是羞煞侄儿了。该不会伯父早有成作,留与守仁练胆的吧?”

守仁不动声色:

“毕二叔不妨再命一题,我再作一首。”

毕二谄笑道:

“守仁确实聪慧非常,叔叔我就再考一考你。”

说着,来回走动的毕二停下来:

“就以‘蔽月山房’为题。我洗耳恭听了。”

守仁见爷爷微笑不语,也起了好胜之心。张口吟道: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有人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

毕二大惊之下满脸通红,对着守仁连连作揖:

“守仁小小年纪,心达宇宙,志趣高远,非一般人能比。佩服佩服!”

毕图倒也不觉丢脸,对王伦说道:

“老家伙,你是诚心算计我啊。孙子也这么厉害,当真羡慕死我了。”

又看向毕二:

“去吧,十七杯,都给我喝了。”

毕二走过去,有些幽怨地看着大哥倒的一滴不洒,满当当的十七杯酒,只好蹲着一一喝下。那五钱的酒杯,毕二纵是酒量好,连喝十杯也不由得头重脚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翻着恶心的饱嗝。看看是坚持不下去了。嘴里却叽里咕噜念叨着:

“毕大,我恨你,嗝,嗝……”

王伦与毕图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就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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