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承池静了半晌儿,直待窗外烟花都燃尽了,他才轻扯了下唇嘴,应道:“老李,你话多了。”
“多不多的,小老儿也只劝这一回了,公子要赶我走,我明日便收拾铺盖回乡。”说罢,揖了一礼,便要转身出门。
薛明贵轻咳了一声,程承池也嗤笑道:“老李说得过了,不过是觉得拉你居这乌气京里,牵累了你,哪里论得上一个‘赶’字?”
李管事梗着脖子,也不回身,只道:“若非公子派人去接,加之乡里已无半个亲人,我还未必来得。”
“是。”程承池好笑地接道:“是屈了老李的才。”
薛明贵唇间也挂出笑意,他开口道:“池哥,确如李管事所说,着实晚了些,我先告辞,待午后了,再寻成俊过来。”
“算了,你也别折腾了,便在我这院里歇下吧,过不了酉正,成俊和林涵也会过来。”程承池按住薛明贵前臂,如此挽留。
薛明贵侧头想了想,便笑道:“那就打扰池哥了。”
“虚礼。”程承池应道。
言罢,他转身去瞧李管事,见其站在门口,未曾果断离开,便笑道:“老李,安排一下吧?还有……。”他一顿,续道:“你若不嫌京里拘人,便留在府里继续提点我?”
“公子。”李管事语气里微带怒意,他转身道:“我哪敢提点公子?我是关心公子。”
“噢,是,是关心,不是提点,那老李你就继续留在府里关心我好了。那现下,明贵,你便安排安排?”
李管事板着脸掸了掸衣襟,冲着薛明贵正色揖礼道:“薛公子请随我来。”
薛明贵向着程承池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李管事出门去了。
程承池待人走了,才转头定神瞧了一忽儿桌上残席,片刻儿过后,他叹了口气,拿起壶仰头饮了其最后的残酒,起身去洗漱入寝。
新的一年来了,姚遥腰间旧伤却犯了,于是这新年的第一天,姚遥便是趴在床上度过的,景象,颇为惨了点。
除夕夜,纵儿和老太爷均醉了酒,着实让姚遥担心地够呛。好在,纵儿倒争气,回去被喂了半碗醒酒汤便迷迷糊糊地睡了,直过了辰正才起床。但老太爷却是喝过醒酒汤,拿着几样老物件叨念了一宿,过了丑正才歇下,倒是守过了夜,瞧过了烟花,据说,还赞府里烟花置得气派,要打赏下去呢。
姚遥除了苦笑,也受领了。老爷子这是糊涂时候比清醒时候更多了,且比在山庄病情严重了些,但,也没旁的法子。
纵儿一早起来,便兴奋地过来寻她,一进门内,便有模有样地跪地给磕了头拜了年,拜罢,便小手一伸,等着姚遥派他红包。姚遥笑着拍了他一下,才自袖中掏出一封红包,塞到他手里。
而她跟前的几个秋却笑闹地冲着纵儿施礼道福,齐声祝小少爷新年里身子康健,日日安好。完罢,几个秋齐齐一伸手,央道:“小少爷也给个赏吧。”吓得纵儿肃了面,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荷包。
姚遥好笑,招手唤他过来,一转身拿了十来个小巧荷包,塞给他,嘱道:“大气些,派去吧。”
纵儿心领神会,将荷包一股脑倒给身后的章儿,却将姚遥给的红包塞进袖里装好,转而命道:“诺,她们几个。”小手一指,轮番点了一圈几个秋,续道:“一个发一个。”
章儿领命,将手上荷包一一发至几个秋手里。几个秋喜笑颜开,一边接着了,一边便屈膝谢小少爷。
纵儿挺胸昂头,倒背着手,应道:“嗯嗯。”屋内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待姚遥费力支身,纵儿才瞧见姚遥不适,立时担心地问道:“娘,腰又疼了?”言罢,便要甩了鞋子上坑给姚遥捶捶。
姚遥忙抬手止了,柔声道:“娘好多了,纵儿用过早饭,还要去给祖父拜年,不好上坑弄皱了衣裳。”
“哦。”小家伙懂事的应着,只眼神里的担心总也不褪,姚遥觉得分外贴心,有子如此,还有何求?
纵儿吃了早饭,便被秋兰带着去老太爷院内拜年了,姚遥腰间那伤虽热敷后贴了膏药,痛感有所减轻,但活动还是不便。可无论如何,给老太爷拜年这却是免不得的。
姚遥命秋兰先带纵儿前去,老太爷瞧了纵儿,倒也不甚在意自己何时能到。
待纵儿走了,秋意见姚遥走路费力,提议了寻几个下人弄个暖轿抬着过去,姚遥确有动心,可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府里从来没弄过一出,不过百米之距,却弄这一出,影响不大好,便给否了。
可一步三挪地走至半路,姚遥心下便有了悔意,只要自己舒服了,其他的还管那么多?自己还真是不会享福的命。
姚遥歇了一忽儿,才续着走去,待至院门,才吁了一口气,至老太爷屋外,整了整衣衫便要进去,却听得老太爷似是在给纵儿讲什么故事,她凝神细听了听,只听老太爷道:“我咳粘痰你不吃,你的活佛你不知。后来,那道士给那小伙子包了三个饺子,小伙子未言,心内却在嘀咕,这三个我一个人都不够吃,还两个人吃,哪能吃得饱呀?却见那道士将饺子放在锅里煮好了,便一边捞饺子一边道,你一个,我一个,锅里还有一个……。”
纵儿听得认真,还插话问道:“村里真有他的活佛吗?”
老太爷此刻口齿清晰,请得极为传真,他道:“你接着听呀,后来呀,那小伙子每日在村里拍门问询,你家有活佛吗?村里人都知道这小伙子是个二打蛋,均极不耐地挥手道,没有没有,旁家寻去……。”
“哦,原来他爹娘才是小伙子的活佛呀。”纵儿待老太爷讲完了,便恍然道。片刻儿,又续道:“娘和爹是纵儿的活佛,祖母和祖父是爹爹和大爹的活佛,是吗?祖父?”
老太爷欣然笑道:“纵儿真是聪明,立时便会举一反三,真棒!”
姚遥知晓此时的老太爷是清醒的,他分得清纵儿和承宇了。而老太爷这则故事讲得也极有深意,她低头想了想,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前辈子爸妈将自己养长,未曾受自己教敬也便罢了,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低头努力忍着欲坠下的泪,突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不进去,候这儿是为甚?”
姚遥慌忙按了按眼角,收拾的心情,回首对着大公子略施了半礼道:“这就进去。”
“哦。”程承池瞥了她一眼,道:“瞧着倒真是好多了,不过,我已派人送了帖子,想来,那刘太医酉正过后便到府。”
“啊?你请了太医。”
“嗯,瞧你昨儿似是挺严重,可你又不愿除夕夜打扰旁人,那便初一吧。”
那不是一样,总是过年扰人招人厌,姚遥在心里默念一句。可又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太显自己太不知好歹了,便客气施礼道:“让大公子费心,谢谢您。”
程承池摆了手,一提衫裾,边迈了门槛边道:“一同进去吧。”
“好。”姚遥应了,便慢慢地小心地随在程承池身后进了屋子。
老太爷见两人一同进来,愣了一下,突地道:“承池,你媳妇呀?谁家的姑娘?”说罢,突地一顿,随后怒道:“你个不屑子,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竟这般就领家来了。”片刻儿,又带着哭腔道:“知你怨爹,可也不能这般不讲礼节,胡乱行事呀。”
姚遥瞬时满脑爬满黑线,且发现了老太爷一个定律,那就是不论之前多么清楚,但凡是见了程承池,定会犯迷糊,没准老太爷的病就是在他身上得的。
程承池嗤笑一声,转头斜了她一眼,却是半句分辩也没有,姚遥正待开口解释一下,老太爷旁边的纵儿却是不干了,他拉了拉老太爷的衣襟,正色道:“祖父弄错了,娘是爹的媳妇,不是大爹的。”
老太爷低头瞧了瞧纵儿,似是刚发现他一般,问道:“咦,承宇,你是何时来的。”说罢,一把抱起纵儿,笑道:“过年了,来来,爹给你个红包。”话毕,便从袖口里真的掏出一个金丝绣狮荷包塞与纵儿,轻声道:“拿着啊。”
纵儿推了推,道:“祖父,您刚才给过纵儿了。”
“拿着,拿着。”老太爷根本不管纵儿是如何称呼他的,只顾着往他怀里塞着,而程承池那头,也早忘了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程承池看着这一幕,牵了一下嘴角,转首对姚遥道:“瞧见没,到了是更疼我那二弟。”
“怎么能这么论?”姚遥反驳道:“瞧老太爷如今对纵儿这般样子,倒能觉出,承宇幼时定是与老太爷少在一起,现如今儿,老太爷如此作派,倒像是在弥补小时对承宇父爱的缺失。”
程承池挑眉扫了她一眼,讥笑道:“你倒高见。”
“高见谈不上,揣测罢了。”姚遥淡声应道。
“哼,揣测?瞧起来,倒是对二弟成长知之甚深似的。”
“他是我夫君,知道也没甚稀奇的。”姚遥这般接了一句,便越过他向纵儿行去。着实懒得理会这个连这等醋都吃的无聊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