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凝惑,顺着水流向上游行去,直至行到她与程承池被冲下来的那处水流,才住了脚,定定去望,丝丝血红自那处发散出来,片刻儿,待姚遥瞧清了,却是差点惊呼出口,她捂了嘴,后退两步,便风也似的向山洞跑去,但就是此等时刻,她都没扔了她手里的鱼,仍旧这般拎了回去。
“程承池。”姚遥一进洞内,便压低了声音唤道,但里头的恐慌却是掩也掩不住。
程承池正盘膝运气,听闻姚遥如此唤他,立时收气睁眼,低声道:“怎么?”
姚遥其实一见到程承池,心便安定了许多,她凑至其跟前,小小声道:“我在水潭里瞧见个尸首,是不是他们快追来了?”
“去看看。”程承池一搭其手起身,如此决断道。
“你行吗?”姚遥担心地接了一句。
“没事,走吧。”程承池一脸凝色,拉着她向外行去,姚遥一路小跑地跟着,还在忧虑他的伤处。
那具尸首仍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倒趴在水面上,至上而下的激流推着水势向下游行去,倒是把那尸首从洼处推了出来,不缓不慢地随着漂着。
程承池一眼瞧见那尸首,便要渡水过去查看,却被姚遥用力拽住了,低声道:“我去,你在这里等。”
“你敢吗?呆岸上,我稍会儿就回来。”程承池如此丢了一句,便要迈步入水,却被姚遥向后一扯,制了步子,再定神时,却见姚遥已然大步踏入水里,程承池一愣,心内突地颤了一下,这个小女人,真是……
说实话,姚遥还真是胆突的很,死人呐,姚遥真没见过几个的,不过,总不能让一个还发着烧的伤病号下水捞人吧?姚遥拔了靴子里的匕首挨到那尸首跟前,捅了捅,等了等,想来真是死透透的了,姚遥抖手拽住那尸首裤腿,也不敢回头细瞧,只发了力向岸上扯去,待弄到岸上,程承池接手,姚遥便迅速地远远地躲开了。
程承池瞧着那小女人惨白着张脸跳得那么远,再不肯往这头瞧的作派,便觉心里好笑,却也不由心内发软,这般害怕,却还记挂着照顾自己,这种感觉,自娘亲过世后,便再未尝过了,很温暖啊。
程承池面上柔和,带着由内而发的笑意,这若让他的近侍并他那几位朋友瞧见,怕是要大呼日头自西边而起了。
他先是上下翻拣了一翻,又扯了蒙面巾瞧了瞧,之后又解了其衣裤,前后搜示了一翻,最后,略作沉默,才复系上其衣物蒙上其面起身,转而向姚遥这处行来。
姚遥远远看他过来,便摆手道:“先去净手,再过来。”
程承池笑了笑,倒也听话地去洗手,姚遥远远地绕过那具尸体,等着程承池洗过手过来。
“怎么样?什么情况?”姚遥盯着渐行渐近的程承池,开口询道。
“回去再说。”程承池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答道。
“啊?那个……。”姚遥打眼看了一下那具尸首,迟疑地问道:“那么凉着,不太好吧?死者为大的。”
“你想挖坑给他埋了?有那力气?”程承池反问,有些不屑。
姚遥不乐意了,辩道:“大坑挖不得,小坑总能弄一个,入土为安的……。”
“你算了吧。”程承池打断她的话,续道:“你有那力气,留着走路吧,我们要尽快离开此处,且还要清理些痕迹。”
“啊?”姚遥睁圆了眼,看着他,脱口问道:“那么大的物件,怎么消灭?难不成,你真有那个化尸粉?”
“呵呵。”程承池被逗笑了,探手拍了拍姚遥的头,不过,只拍着一下,便被姚遥嫌恶地躲开了。
“我净过手了。”程承池瞧着她那表情,立时便如此解释道。
“洗得干净才怪,又没有皂粉。”姚遥如此嘟囔了一句,随后还抬手拂了拂自己的发顶。
程承池无奈地看着她这般作派,突地道:“你那手,刚刚也拽过他的。”
“啊。”姚遥这才恍觉,忙收了手往衣服上使力蹭了蹭,嗯,一等回去就把自己衣服换上,姚遥偷偷想着。
“那尸首不用理了,扔回水里即可,倒是那洞里,需好好清理一下。”
“哦。行啊?”
“可以。”言罢,程承池便又向那尸首行去,一抬脚,竟真的稳稳地踢回了水里。
姚遥连忙合什念道:“罪过,罪过。”其实,她纯粹就是一二把刀子,假模假势的。
程承池转头瞧了她一眼,嗤笑道:“行了,快走吧。”
姚遥应声跟上。
已近正午,日头高悬,好在林间青翠郁笼,遮了大半的热气下去,倒显得此处舒爽清丽,良景宜人。只是那两人步下匆忙,无暇他顾,但为这景添了不少生气进去。
姚遥一入洞内,便换了自己的衣裳,将外衫递还程承池,程承池也不计较,接过便套在了身上,指挥了姚遥将此处收整了收整,随后又携着她去了潭边,四下扫视一圈,将所造成的痕迹略做清理,便寻路离开了。
姚遥指了一个大致方位,是姚遥昨日爬树采果子时留意的,但实话说,下了树,姚遥并不确信自己指的方位对不对,不过,程承池不好随意发力,姚遥有心再上树一回,却被程承池驳了,他四下略一扫视,便依着姚遥指的方向行进了。
这里是一谷底畦地,人迹罕至,更无人烟,蒿草疯长,竟比人还高,姚遥随在程承池身后艰难地走着,心里却揪得一团团的,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便揪紧了他的外衫,颤声问道:“不会是蛇吧?不会是蛇吧……。”
程承池答了两回“不是”,便懒得再理这有些神经质质的小女人了。这小女人,你若说她胆子小吧,她倒也敢与那追敌叫阵,冲散围堵来救自己,且明知救了,便会陷局进去,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了,却仍那般做了。
但若说她胆子大吧,一个死人便能吓得她脸色惨白,一条蛇虫也能吓得她哭爹喊娘,实在是奇怪的紧。但奇怪归奇怪,程承池对姚遥这番作派却是极为受用,颇为满意,如此一说,这程承池也个心理变态的。
姚遥满头满脸汗的终于随程承池闯了出去,至了路边,姚遥便瘫坐在一大石上,摆手叫道:“歇一下,歇一下,走不得了,要累死了。”其实,姚遥那汗虽是累得,但多一半却是吓得,那蒿草里真的有蛇,且还不少,好在是程承池当先领路,提前惊走了,饶是如此,也被姚遥瞥见几条碗口粗的蛇虫游走,真的真的挺恐怖的。
程承池抱臂环胸瞧着姚遥那狼败相,眼里均是笑意。这个小女人,总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惊喜。在京里程府时,整日里便就端着个夫人架子,时常再犯些小倔,而这出了京城,便就是另一番样子,却更是生动诱人,让人不由视线深陷。
此刻的程承池,更笃定了要将姚遥拢于臂间的信念,内心模糊的念头便是,我要整日体会那样的温暖,可以驱掉周身冰寒的暖意。
姚遥如此不顾形象地喘了一忽儿粗气,才略倒换过气来,再抬头时,却瞥眼瞧见一辆拉东西的牛车慢悠悠地赶了过来,不由大喜,起身抢至路边,摇手唤道:“老伯,老伯,方便带我们一程吗?”
农家人实诚,待至两人身旁,便“吁”声住牛,客气应道:“行啊,两位这是奔哪去?”
“老伯这是赶去哪?我们至有集市的村镇便可,不知方不方便?”姚遥满脸热情地应道。
“哦,俺要去玉坪镇,那确是有个挺大的集市,好咧,你们上吧。”
“谢谢伯伯,真是劳烦您。”姚遥探手拉着程承池一边跳上牛车,一边笑意盈盈地道谢。
“客气啥呀,快上来吧,还有半日多的路程呢。”那伯伯倒也热情,如此推辞一番,待两人上了车,便赶牛上路。
一坐至车辕上,姚遥才知,这赶情是个拉粪的,再瞧程承池,那脸黑的,简直都要下雨了。姚遥虽也嫌这味不好,但相较于程承池那面色,不知怎地,姚遥就是觉得心内莫名爽快,高兴地很。
“你们这是打哪来呀?”那伯伯倒也善谈,边驾车前行,边高声问道。
“我们自榆县过来的,路上出了点状况,迷了路,幸亏遇上你呐,老伯,要不然,我们还不知奔哪去找村镇呐,好心人呐。”姚遥含混略过自己的情况,将顶高帽子扣在老伯伯的头上。果然,农家人心思单纯,立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客气地回道:“搁谁谁都会帮帮,不算啥。”
“哪能呐?也就我们有缘,遇上了您,否则这路上,少有人往来的,还不知要耗到何时去呐。”
“呵呵。”那老伯满面红光的大笑起来,应道:“姑娘说的也对,这路一向走得人少,遇到一个不易,嗯,如此说来,咱爷俩还真是有缘。”
“是吧,是吧。”姚遥忙恭维地附应,却见程承池一脸鄙夷扫向自己,姚遥冲他无声地翻翻白眼,仍就转脸热乎地同那老伯聊了起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姚遥便知晓这老伯原是给玉坪镇上一个颇有些头脸的地主送肥,这地主在这方圆百里内算是个有声旺的,而这老伯也以为这地主送肥为荣。老伯家祖孙四代,世世住在玉坪镇相邻的百草村,家里劳力多,日子过得颇为殷实,聊起当今圣上,老伯竟也知晓一二,说出来的话,虽白却是极有哲理,他道:“无论咋换那皇帝,只要能给俺们安稳日子过,谁还有闲心去反他?都是饿不过,被逼的,才去做那砍头诛族的事呀。”
姚遥点头,半晌儿,复开口叮嘱道:“伯伯日后莫要再议这等事端了,容易惹来口舌。”
“俺是瞧着女娃面善,才多嘴这么一回,农家闲人,哪有论这事的?好了,不说了,瞧你挺累的模样,靠着眯一会儿吧。”言罢,那老伯扫了一眼一直未曾开口的程承池,低声问道:“瞧着就是个少爷,你们,这是私奔?”那老伯虽是个做祖爷爷的人了,却也不过五十多岁,此时问姚遥这话时,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八卦相,瞧得姚遥真是满脑黑线。
她尴尬地笑笑,未答是也未答不是,只哈哈含混了过去。
那老伯瞧了姚遥的反应,愈发觉得自己揣测的正确性,两眼都能放出两束光来了,可里面却也满含同情与善意。
姚遥垂头做扭捏状一番,复又担心抬头,轻道:“伯伯心善,还望替我们遮掩一二。”
“明白,明白。”那老伯伯爽快应下,倒真是替姚遥守口如瓶了。
程承池纵观全过程,也不由在心内喟叹,这小妇人耍起心机来,倒也不漏痕迹,颇为严密,只是均是些小伎俩,骗骗村野山夫的倒来罢了,自己这头,却是一窥便知底细的。
姚遥也不过是心内一动,才做此动作的,严紧不严紧的,她压根也没考虑,也没那时间思量,不过是行到此步便做了此事,有用无用的,姑且行之呗。
姚遥听了老伯劝慰歇息一会儿的话,倒真的觉得身上疲累,告了声罪,便倚在车帮上,守着那阵阵泛上来的夜香眯了过去,谁知这一眯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只觉视线昏暗,一片模糊。定睛细瞧时,入眼恍惚竟是昏黑的屋顶,姚遥激灵灵一个醒神,翻身而起,却听得屋内响起低沉的问话声:“醒了?”
姚遥立时心便安了下来,放松了身子,打了个哈欠,才询道:“唔,这是哪呀?”
“玉坪镇,悦来客栈。”程承池这般解释着,那边却是执了灯过来。
姚遥撩了帘子,就着灯光望了一下窗外,问道:“什么时辰了?你用过饭了?”
“酉正,还未。”程承池将烛台置于床侧小桌上,静立一旁看姚遥套袜穿鞋,一开始姚遥还不觉得,待穿上一只鞋子,方觉出情况似有不妥,大伯与弟媳孤寡一室便有些不该,这弟媳一旁套袜穿鞋,这大伯还没事人似的在旁瞧着,怎么看怎么暖昧不明。但话说回来了,比暖昧更不明的事都做了,似乎也不该再注意这一点了。可当时,姚遥觉得那非凡尘,做些脱轨的事倒是情有可原,可现今,咱都回了俗世了,也该通通回归正轨,该干嘛干嘛去了。
如此一想,姚遥反倒觉得气氛有些别扭了,她轻咳了一声,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吃饭,再洗漱,好好歇一夜再议。”程承池如此答道。
“哦。”姚遥应声,起身去洗手洗脸,待弄妥当了,回身去问程承池要不要自己出屋现点,程承池却答不用,稍待一会儿便可。
小片刻儿后,一阵敲门声后,清脆的小二声在门外响起:“客倌,来喽。”
程承池抬首示意,姚遥会意,撇嘴去开门,那小二手脚麻利,四碟四碗铺摆开,虾腰客气道:“两位慢用,那热水新衣饭用便呈上来。”
“好。”程承池冷脸应道,却不知从哪掏出个碎银子扔给那小二打赏,那小二收了,便一脸喜气地倒谢出门去了。
姚遥还是挺惊讶的,想当日在那谷底,姚遥可是上下均翻遍了的,除了那几样东西,姚遥还真没在他身上翻出半点银子此之类的东西,却不知,这个,打哪来的?
“坐吧。”程承池移驾至桌旁坐定,见姚遥一脸傻愣地盯着自己,不由扯唇一笑,低声开口命道。
“哦,好。”姚遥还真是饿了,将刚才将将泛起守礼的念头抛开,一P股坐于桌旁,忽略身上股股的怪味,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