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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盛夏的脚印(2)

我和郭红并排走在两根铁轨上,即将到来的冒险使得我们无法掩饰胸膛里左冲右突的兴奋。我们大声地喊叫着,说笑着,靠近我们左手的是山,山基部分砌了厚厚的水泥山墙,大约是为了保护铁路,防止山体滑坡,靠近我们右手的则是摆满了井下作业用的等待加工的坑木和要分配到采煤第一线的各类物资。火车站上停着三四辆火车,有正在装煤的,也有正在卸货的。一处喧闹和火热的场景,和大山深处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也就是火车站最吸引我和郭红的原因所在。每个寒暑假我们都要来这里几次,仅仅看着火车头喷发出的浓浓的白色烟雾听听火车吼叫似的汽笛声,就足以让我们着迷,更何况,还有那个专门用来掉转火车头的水泥大转盘。我们蹲在上面,抓牢钢筋把手,享受着火车调头时带来的旋转和愉悦。那感觉不同于在公园里坐电动飞机,而是更多了一分刺激。

搭起双手走在铁轨上的郭红不停地大声叫着笑着,玫红色的背带裙随风舞动着,好像大山里跃动的生动而曼妙的一只快步舞曲。

我们谁也不理会这样走在铁路上是否危险。我们一心想着即将开始的冒险,小脸涨得通红。终于走到隧道口,急于尝试男孩子们才有的冒险的乐趣和滋味让我们按捺不住兴奋和冲动,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蹿进了隧道。

我和郭红就这样凭着一时的兴奋和冲动闯进了这个黑洞。

越走越浓的黑暗里,我们激动的情绪却丝毫未减,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和亢奋。我们的说笑声在隧道里回荡着,像嘴边支起一个清晰度很好的扩音器,这使我们的表现欲更加强烈。我们说着唱着,唱着说着,完全不像在进行一场所谓的冒险,倒像是走在黑暗的舞台上,等待着幕布拉开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或者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找位子,等着专为我俩放映的一场电影专场,一场新电影的开始。我们摸摸索索,踢踢踏踏,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前面的小亮点就是前方的出口,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所有的日子都来吧,我用青春的金线编织你们……”郭红用故作深沉的美声吼出了这两句电影里的台词,立刻,隧道里回荡起我俩的笑声,那声音仿佛波浪一样一层层地翻过来,又一层层地荡下去。猛然间,我们被自己如此放肆放大的笑声吓了一跳,接着,笑得更厉害了。

小四,你以后想干啥?我想去考艺校,以后当个舞蹈演员什么的。天天在舞台上,不停地跳啊跳啊,台下那么多人看着我,给我鼓掌,那该有多好。

我,我还没想好,我妈说让我以后当个医生。

你都多大了,你妈说让你当啥就当啥呀。

我确实还没想好,我又不爱跳舞不爱唱歌的。

唉,我也只是想想,我光知道有艺校,我还不知道咋报名,咋考呢。反正,我以后,绝不想就这么待在这个破山沟里,像我爸我妈一样,连件时髦的衣服都没机会穿。你要是也爱跳舞就好了,到时候,咱俩一块考去,有个伴也不害怕了。

黑暗中,前途是那么不可触摸,又是那么的充满希望,仿佛就隐在前边那个发光的出口处。我们都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就像总会在通过长长的隧道后,世界在阳光下乍现。而那是我们希望中的样子,不再是乌突突、灰蒙蒙的样子,一切都是崭新的。

小四,一会火车开过,咋办?不会把我们轧死吧。

不会吧,要不咱俩一前一后走吧,我在前面,你扶着我的肩。

在散发出生铁和机油的混合气息里,在弥漫着阴森和潮湿的黑暗中,我们继续往前走着。

等到我们说累了,也走累了时,前面的亮点丝毫没有变大,而身后的亮点变得越来越小。走了老半天,我们最多才走了一小半,离前方的出口仍那么遥远。这个发现让我们兴致一落千丈。我和郭红一时都沉默下来。

小四,我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郭红说,这里面太阴冷了,我的肚子有点痛。我也开始动摇了,是呀,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就是走到头了,还得再走回来。这时候,我们都发现这次冒险其实不过是一个很无聊的错误,也许,前方还会有潜在的危险等着我们。

在黑暗中,郭红摸到我的手,我们俩的手一样有些微抖,一样手指冰凉。尽管我们谁也看不到谁的脸,但是我们几乎同时转过身,开始往回折。这场所谓的冒险就这样半途而止了。

不知是情绪低落,还是身体疲乏,往回走的路显得格外的漫长。我和郭红手拉着手,也许是刚才走得太急,也许是都有些莫名的紧张,我们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我们都不吭声了。风不停地顺着隧道迎面灌来,我们开始不停地打激灵。除了风的哨声,隧道里一片静谧,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为了壮胆,我们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歌声颤悠悠地在隧道壁上荡来荡去,越发成倍地放大着我们的沮丧和可怜巴巴。这反而愈加叫人情绪低落。终于,我先停止了唱,很快郭红也不唱了。不一会,郭红哭丧着脸说,小四儿,我冷,我肚子疼。黑暗中,我把裤子换给了郭红。

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风不断地灌进来。黑暗与寂静中,我们像关在一个宽敞的坟墓里,渐渐从沮丧到绝望,又从绝望到麻木。我们不停地机械性地倒着两条腿,几乎忘记了此行的最初目的。我们快要崩溃了。

总算是看着隧道口的亮光一点点大了起来。终于,回到了隧道口。借着光线,我看见,隧道口的石壁上写着:银铁,30公里。

眼前一片眩晕,太阳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好半天,我们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再看我俩,身上脸上和衣服上蹭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脏乎乎的脸上是疲惫的双眼和因为冷和怕而青紫的嘴唇。

就这样,我们极其潦草和不光彩地结束了这次所谓的隧道冒险活动。

等我们在太阳底下晒暖和过来,等我们的心情平静下来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和郭红顺着下坡走上回家的路。我们没精打采,和几个小时前兴高采烈的模样判若两人。路过矿中心时,下午四点那场电影正好散场,观众不多,从电影院出来的人们很快便散向周围的山旮旯里去了。我和郭红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地从矿中心走过,不时碰到几个刚下班认识我们的大人。在大人们大惊小怪的问询中,我们的情绪达到了一天的最低潮。

快到我家时,我们分了手。郭红说,裙子你先穿着吧,明天,我把裤子给你拿来。

我就穿着郭红那条蹭脏了的玫红色的背带裙在夕阳中进了家门。

我记不清那天傍晚,我是怎么过的。只记得那个傍晚异常的闷热,历来强劲的山风很意外地在夜晚来临时分变得温柔起来。那天的电视信号出奇的糟,图像飘忽不定,声音也嘈杂不清。

疲惫和困意阵阵袭来,我随便塞了两口馒头,就上床了。

母亲过来摸摸我的头。是不是哪不舒服?今天咋这么老实,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了。

天色黑沉沉的,有几声闷雷从远处响起。开始闪电,有雨稀稀落落地落下,一会儿下得急起来。

睡梦中,我听到了熟悉的笃笃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身体沉沉地,也起不来。郭红进来了,站在我面前,怀里抱着一只西瓜。小四儿,瞧,西瓜。一只比皮球大不了多少的小西瓜。郭红一脸得意地把西瓜往我眼前举了举。告诉你吧,是我捡的。从一号桥的沟里捡的。怎么样,尝一口吧。郭红说着,一转身进了小伙房,很快找来一把水果刀。郭红一边唱着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一边切开瓜。我看到那只瓜的瓜心是黑的。哎呀,真糟糕,沙子,全是沙子,洪水把沙子都灌进去了。小四儿,发山洪了。裤子我就不还你了。裙子给你吧,留个纪念。

我问,你要去哪?

我要去考艺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别睡了,发山洪了。没等我问出第二句,郭红闪没了。

小四儿,快起来,别睡了,发山洪了。声音仿佛从头顶泻了下来。母亲使劲地摇我。

屋里黑洞洞的,外面的雷声轰隆直响,母亲的脸在一闪一闪的电光中显得很白很白。

山洪暴发了。

洪水顺着门缝不断地涌进屋里。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父亲迅速地用一切可以用来堵门缝的东西塞着门缝。在父亲的指挥下,我们一家大小紧紧拥在床上。我站在床上,双手牢牢抓住窗上的钢筋条。突如其来的洪水和大人们紧张的神情影响得我也惶然和惊恐起来。站在床上,窗外的洪水好像就在眼皮底下,黑暗中,它吞噬着整个乌山矿,填满了乌山矿唯一的街道,不断地冲击着拦河坝,直到蔓延一片,变成狂奔不止没有界限的河流。闪电中依稀可辨洪水裹挟而下的坑木、竹筐甚至还有废旧的锅炉。

屋内的水位已漫过父亲的小腿肚,父亲的腿抽筋了,幸好,所有的门缝都堵上了。窗外是仍在汹涌翻滚的洪水。

闪电中,我看见靠近拦河坝的电线杆旁,有一个形状不明的东西随着洪水的涌动而浮沉着,洪水不时地压过去又推出来。又一道闪电闪过,一只手伸出了涌动的水面,挥了一下。是一个人,在洪水的卷绕中挣扎着。我尖叫着,叫母亲看。母亲说,什么都没有。等到再次闪电时,电线杆那儿确实什么都没有。父亲说,这孩子一定是吓坏了,这么大这么急的洪水,我都没见过。

我终于睡着了,在惊恐和疲惫中,连洪水什么时候退的都不知道。

醒来时,我的头上搭着一块红布。

母亲说,你可醒了,可把妈吓死了。

我像昨晚一样,手抓着钢筋,向窗外望去。窗外的街道完全成为一条裸露的河床,积满了碎石和沙土。电线杆倒伏在街边。

听母亲说,洪水完全平息下来已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乌山矿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山洪过去了。被洪水肆虐得千疮百孔的街道和房屋在不断地挤压冲撞着人们的记忆。

矿领导频繁地出入于职工家里,调查受灾情况,发放慰问品和抚恤金。

幸亏咱家地势高。母亲一边自语一边清洗着墙上洪水的痕迹,清理着地上的淤泥。

这次山洪,乌山矿失踪了十一人,郭红是其中年龄最小的。这是后来,母亲帮我洗那条玫红色的裙子时,告诉我的。

每天中午时分,我总依稀听到咚咚的敲门声,但一眼望去,小伙房的窗外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郭红再也没来找过我。

洪水让十四岁的郭红,永远停留在了那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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