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学二年级时,尼瑟林遇上了一位老人,舍坎纳.昂德希尔。他的生活之路于是永远改变了。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稀奇,像尼瑟林一样被昂德希尔改变的人大有人在。二年级学生足有上万名,但昂德希尔的影响力却触到了每个人身上。
也可能正好相反:昂德希尔的疯狂点子无穷无尽,散发出强大的吸引力,许多特定类型的学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他身边,像林妖绕着火苗打转一样。昂德希尔宣称,所有数学物理方面的研究都有局限,因为没人理解世界围绕太阳旋转的原因,也没人明白群星运动的规律。
如果能再找到哪怕一颗行星,把它跟这个世界作比较-啊,微积分十个世代之前就能总结出来,而不是两个世代之前才发现的新学问。这个世代的科技大爆炸也会平缓地分散到此前的多次明暗轮回中,不至于引起现在的大动荡。
当然,昂德希尔的科学理论不完全是新东西。五个世代之前,望远镜的发明带来了双星天文学,蜘蛛人对于时间的理解于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昂德希尔用全新的观念重新阐述了过去的理论。年轻的尼瑟林沉浸其中,越陷越深,越来越远离理智、安全的地质学。
最后,头顶的虚空成了他的心头挚爱。你对天上那些星星的了解越深入,就越明白宇宙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到了现在,只要知道应该朝什么地方看,拥有必要的仪器,你可以在天上看到地面的一切光谱。就说这个天堂岛吧,这里可以看到星星射出的远红外光,全世界没有任何地方有这么明亮清晰的色彩。现在正在制造更大的望远镜,有了它们,加上静止澄澈的高空,有时他觉得自己能望到宇宙的另一头。
咦?东北方向天低处,一道窄窄的羽状极光向南铺开。北海上空始终存在一个强磁场,但进人暗黑期五年以后,极光已经十分少见了。至今仍在天堂镇逗留不去的少数几个游客要是也看见了这番景象,一定正"啊"、"啊"、"啊"惊叹个没完。
但对奥布雷.尼瑟林来说,这道意料之外的极光真是来得太不巧了。他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觉得不对劲。这道光凝在一起,并不发散。北点那儿尤其明显,极光在那儿窄到极点,收缩成了一个点。唔,要不是担心影响今晚的研讨会,他们真该启动那台远蓝外线望远镜,认真瞧瞧。说不定会撞上出乎意料的大发现。
尼瑟林从护墙边转过身,朝楼梯走去。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僻A,}叭叭的响动,活像一百来个当兵的杀气腾腾冲上来似的-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肯定是谢普里.特利帕和他的四只大靴子。片刻过后,他这位助手蹦了出来。谢普里刚刚十五岁,要说早产,他可真是早产到顶点了。
过去有一段时间,尼瑟林甚至不敢想像自己跟这样一个怪物搭话,更别说和他共事了。这是普林塞顿给他带来的另一个大改变。到现在-唔,谢普里还是个孩子,很多东西不懂。但这孩子的激情真是了不得,劲头十足。渐暗期里,其他研究人员中最年轻的都接近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整天忙着家务事,精力不放在研究上。看着谢普里的干劲,尼瑟林不禁会想,年龄大的研究人员们真是浪费时间,要像谢普里那样,把精力全放在研究上,那该多好。
"尼瑟林博士!先生!"嘴上的加热呼吸器让谢普里的声音闷声闷气的。这孩子直喘粗气。不管冲上楼梯节约了多少时间,这会儿全耗在喘气儿上了,"出大乱子了!我跟北点的通讯联系全部中断。"......北点离这儿五哩,是干涉仪的另一端......"所有频段上全是乱哄哄的静电干扰。"
今天晚上的安排全完了。"你用地线跟萨姆联系过吗?有什么......"话说了一半,突然中断。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明白了谢普里的话的含意:静电干扰覆盖全部频段。在他身后,那道奇怪的极光的"波峰"稳步南移。焦急慢慢化为恐惧。
尼瑟林知道,世界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徘徊在战争边缘。这一点谁都知道。如果核弹开始从天而降,整个文明完全可能在几小时内彻底毁灭。就连天堂岛这种偏僻地方都不一定安全。那道光是什么?它在逐渐变暗,那个亮点已经消失。在磁场附近爆炸的核弹有可能发出类似极光的闪光,但肯定不会这么不对称,不均衡,也不会亮这么久。唔。不过,说不定某些搞物理的聪明过人,造出了比普通核弹更精巧的玩意儿。好奇和恐惧在尼瑟林脑子里不断交锋。
他转过身,一把揪住谢普里,朝楼梯跑去。慢点,别慌。这句话他跟谢普里说过多少次?"一步一步,慢慢走,谢普里。小心,别使劲拽你的电线。雷达阵列今晚开着的吗?"
"是、是的。"谢普里的大靴子在他身后响得惊天动地,"可没什么好记录的,一片噪声,什么都没有。"
"也许吧。"尼瑟林和特利帕搞过不少小项目,其中之一就是用微波探测电离作用留下的痕迹。探测结果表明,这些痕迹几乎全是废弃卫星坠落留下的。但他们每年都会发现原因不明的电离痕迹,这是虚无太空中的一个谜。他原本打算就这种现象发表一篇研究论文,可那个该死的大专家,那个无处不在的T.卢克萨洛特,抢在他前面搞了这项研究,而且得出了不同于他的结论。今天晚上,他要拿那套雷达阵列派个别的用场。这道奇怪的极光的那个亮点-它会不会是个有自己物理形态的物体?
"谢普里,咱们的网络没断开吧?"他们的高速网络用的是光纤,埋设在海洋冰层内部。今晚他打算用大陆的超级计算机引导雷达阵列,如果网络没断......
"我去查查。"
尼瑟林笑道:"咱们说不定会拿出点有趣的发现,让普林塞顿那边瞧瞧!"他抓起雷达扫描记录本快速浏览起来。今晚对他们露出面目的到底是战争还是大自然?无论哪一种,都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乘坐现代化飞机总让伦克纳.昂纳白觉得自己已经年纪老迈。他还记得过去的飞机:活塞引擎推动木制螺旋桨,机翼是绷在木框子上的帆布。
维多利亚.史密斯的座机比普通专机更先进:飞行高度是十万英尺,以三倍音速向南疾飞。两台引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只有一缕尖细的单音,好像在你的五脏六腑中啸响。外面的阳光跟星光差不多,只够让下面的云层变幻出各种颜色。云层重重叠叠,覆盖着下面的世界。在这个高度,,连最高的云团都变成了下方低伏着的一层。云层时而分开,让他们瞥见下面的冰雪。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将飞越南方海峡,离开协和国的领空。
飞行通讯官报告说,有一队协和国战斗机前后左右护卫着他们,会一直护送到南端市大使馆机场。昂纳白寻找着那些战斗机,但最多只能偶尔看见上空航行灯的闪烁。唉,现在这个世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有点重要性,无一例外跑得飞快,跑得太远,让常人的目光难以企及。
史密斯将军的私人座机其实是一架超音速侦察轰炸机。自从有了侦察卫星,这种飞机就落伍了,没用了。"空军送给我们的,基本上算白送。"登机时史密斯告诉他,"等空气凝结降落地表以后,这玩意儿就是一堆废铁。"今后会出现一个全新的交通运输工蜘蛛人星球还没有进入大气彻底凝结的阶段,所以还有云层,喷气机还能飞行。业。会是轨道交通吗?还是反重力飘浮器?也许无关紧要。如果他们这一次任务失败,世上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什么工业了,只有废墟中的搏斗。
机身中部是一排排计算机、通讯设备,塞得满满的。上飞机时,昂纳白还看见了激光和微波通讯器材。机上的设备接入协和国的军队网络,安全性几乎跟陆战指挥部一样可靠。这架飞机上没有乘务员。昂纳白和将军一样,紧紧固定在狭小的栖架上。飞了一两个小时以后,感觉这些栖架硬得格人。他的座位还算好的,比飞机后头那些挂在攀爬网上的战士强得多。那一队战士总共只有十个,将军的保镖只有这么多。
上飞机后,维多利亚.史密斯便没怎么说话,一直忙个不停。她的助手蒂姆.道宁把她那些计算机全都弄上了飞机。都是些沉甸甸的笨家伙,功率肯定很大,屏蔽得很好。不过也说不定是落伍。最近三小时里,她坐在六七台显示器中间,眼睛里闪动着屏幕的微光。伦克纳不知她在看什么。跟那么多军用网络联通,加上外面的民用网,什么都在她眼前摆着。那种视角肯定很像上帝。
昂纳白自己的屏幕上显示着南国地下工程的最新报告。其中有些情况不准确,但他对那里的基础设施了如指掌,一眼就能看出真相。但他的心思不在上头,不知多少次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真奇怪,上次大战那会儿,他还年轻,可以高度集中注意力,像现在的将军一样。可现在,他怎么也专心不起来,不断想着困难重重、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未来。
飞过海峡了。在这个高度往下看,迸裂的冰面像一块块碎片拼成的花一样。
一位通讯技师嚷了起来,"呢!看那儿,看见了吗?"
伦克纳什么都没看见。"我看见了!我盯着,赶紧查查。"
"遵命,长官!"
昂纳白前面的栖架上,技师们躬着身子,注视着各自的屏幕,飞快地敲击戳打,周围的各种信号灯不住闪烁。昂纳白看不懂他们显示屏上的文字,没受过阅读那种格式的训练。
他看见身后的维多利亚.史密斯从栖架上站起来,专注地望着前面的技师。她的设备显然没跟技师联网。嗯,这样看来,她的视角不像他刚才想的那样,达到了上帝的地步。
片刻后,她抬起手,朝一位技师打了个手势。那人朝她喊道:"好像有谁扔了颗核弹,将军。"
"唔。"史密斯说。可昂纳白的屏幕连闪都没闪一下。
"离我们很远,可能在北海上空。对了,我给您设一个子窗口。"
"请给昂纳白军士长也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