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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节

第二天她还是六点多就醒来。不适应居然放假一样,她醒了就再无睡意。登陆了MSN,一一回复了邮件,随手找了一部电影看。看到一半就觉得无趣,关了计算机,爬到窗前去朝下看。年三十。善于做生意的商家碰上这种大节日一般都会推出各种各样的减价促销活动,政府禁了两年鞭炮,不知怎么又解禁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她虽然听不到,一地模模糊糊的红也能想象是多么热闹。

她的父母在一个遥远的县城,这会儿必定也很热闹。说不定会有亲戚来串门,顺便喟叹为何她没有回家。她也说不上来理由,只是觉得有这样决然冷清的春节,自己也有一点独立女性的自豪和感慨。

谢维的电话正在她无所事事时候打进来,她自然同意了谢维关于逛街血拼的提议。谢维开着她的小凌志,摇下车窗时候蔓生第一眼就看见了她漆黑的墨镜和雪白的大腿。

“……你真的不冷?”蔓生有点哆嗦,钻进车里摔上车门,一边把暖气调大一边问。

作为回应谢维礼节性的“嗤”了一声就不再理她,倒是讲起自己上午的“艳遇”就滔滔不绝起来,“你知道吗,他居然喝葡萄酒都要龇牙咧嘴的啧啧啧一下!满脸肥肉堆成了一个‘曲’字!恶心的老娘倒了一满杯的干红灌下去洗胃!”

“这又是哪里来的男人啊……”蔓生配合的作出同情的嘴角,只是眼神分明眉开眼笑。

“你管哪里来的?人家是款爷!”谢维砸了一下喇叭,一声短鸣吓坏了路边野猫。

“既然人家是款爷,你还计较这么多?”蔓生扶额。

“不符合审美,再款也没用!”

“你居然还是有道德底线的嘛……或者说是非分辨能力?”

“温蔓生,如果老娘现在不是在开车绝对把你摁在地上爆抽一顿!”谢维咬牙切齿的警告,而蔓生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维坚持去买了一双靴子替换掉脚上的那双,蔓生看着她拿信用卡都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疼——她的钱包里有三千多,居然不够付钱。她们逛了一个下午,蔓生也被谢维怂恿着买了一件新风衣。“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蔓生这样想道,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原谅的。于是她又买了一条和谢维一个系列的裙子,谢维是半身长裙,她是连衣裙。她们约定好年后上班一定要一起穿。两个女孩子拎着同样品牌的纸袋,好像姐妹一般。

走得累了,就在路边的西餐厅吃饭。谢维点了一份意粉,看起来食量少少。她吃得又淑女,蔓生的牛小排吃完了她还在慢慢的用叉子卷意粉,看得蔓生又觉得好饿。蔓生要了一杯柠檬水,咕咚咕咚的喝,看得谢维一阵摇头,“你怎么这么没形象?”

“你嫌弃我?”蔓生放下杯子,对她粲然一笑。

谢维有些发楞,耸耸肩低下头,继续与自己的盘中餐较劲。

蔓生看着窗外,许多店都还开着门。年三十了,他们也不需要回家,一起吃团圆饭,而为了三倍的工资在用笑脸对待每一个路过的人么?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一声“嗨”从比她身处的地方嘈杂千百倍的某处由电波传来。

“妈?!”蔓生整个人石化在座位上,完全不顾形象的大吼。

“女儿!快来接妈,妈在车站!”王少云喜气洋洋的声音传出来,被附耳过来的谢维也听到,“妈来看看你!”

谢维丢下刀叉,拎起外套挂在手肘,“蔓生,我送你去车站。”

说罢她拉着蔓生,小步跑出餐厅,发动了车子直驱火车站。

在火车站入口看到了她提着大包行李的妈妈。蔓生摇下车窗,拼命回手才让王少云看到她。王少云上了车,拖者大包小包坐在后座上喘气。

“你怎么来了?!”蔓生转过头来,眼睛瞪得极大,好像这个妈妈是妖怪变的,要骗她一样。

“想你了呗,多久没回来了!”王少云说,“这姑娘是我们蔓生的朋友?”

蔓生顿时紧张得不得了,心里不断祈祷谢维不要突然蹦出个“老娘”来,把她真正的老娘吓倒。不过她明显低估了驰骋商场数载的女强人谢姓女士,她稍稍偏过头,用蔓生听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稳健婉约的语调说,“阿姨好。”

蔓生差点没晕过去。谢维眼神得意满满地瞟了她一眼,又说,“阿姨路上辛苦了么,要么我们先去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之后再考虑吃什么。”王少云笑得像一朵花一样,“我们蔓生居然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就放心了!我在车上吃过了,不要紧!”

谢维微笑,“车上能吃什么,让蔓生带你去重新吃过,大年夜的。”

蔓生开口,无奈,“家里有菜,外头饭店哪里还有位子。回家吧妈。”

她妈妈还没有去过她住的地方,放下行李后就开始领导巡查。谢维倒开始扮演房子主人了,带着王少云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真女儿蔓生,沦落厨房案板前,不得已洗手作羹汤。谢维和王少云已经完全沉浸在欢乐友好的气氛中,窝在蔓生杀血本买的超级松软的大沙发中看春节联欢晚会。

蔓生手艺完全承袭了王少云,勉强捣鼓出了一碗海鲜面。王少云倒是吃得很开心,还不忘和谢维交流蔓生的童年趣事。谢维大乐,趁着妈妈去拿毛巾时候偷偷对蔓生说,“收我作上门女婿吧!”说得蔓生一阵无奈。

蔓生从橱柜里抽出了备用的枕褥,铺在地上给蹭地方过春节的谢维睡。她和王少云一起睡她的大床。王少云对谢维的印象大好,几次想叫谢维上来,都被蔓生用眼神坚决的阻止了。谢维得宠,第二天愈加猖狂,早上居然做了精美欧式燕麦和烤面包的早餐,顺便也优惠了蔓生。蔓生虽然有些闷,也乐于享受别人带来的成果。

上午时候王少云把自己带来的包裹拆解了,掏出一大堆花生糖和枣子的玩意儿。蔓生无奈,却不好拂了老妈的心意,只好把冰箱里的苹果和汽水腾出来,把王少云带来的东西塞进去。谢维也分到了一小包糖,一整天都抱在怀里,象是满足过冬的鼹鼠。她也确实是过年的社会上层小白领,用着蔓生的计算机,噼里啪啦的打字。

“干嘛呢?”蔓生偷走她的两颗糖,丢了一颗在嘴里咬。好香。

谢维抢回了另外一颗,“工作呢。”

“不是吧谢维同志。大过年的哪来的工作?”

谢维叹了一口气,“不然怎么说顾明是本世纪最变态的老板?”

“明明是你自己拖拉吧……”蔓生叹气,又偷走她的一颗糖。这回谢维没有发现,因为她沉浸在对上司的血泪控诉中,“是明年,明年的工作!”

“那你现在做什么?”

“问题就是顾明要我提前处理一下,明天就要发给他……”

“……”蔓生充满同情的拍了拍谢维的肩膀,“谁让你抢我妈来着?报应了吧?”

“你妈又不是他妈,报应什么啊……”谢维嘟哝,手上飞快的打字。“等下陪我去一趟公司吧?”

“去干嘛?”

“……我前天把档夹落自己位子上了……”

蔓生扶了一下桌角。

她陪她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总裁办公室的灯居然亮着。顾明真的是一个,非常勤奋于工作的人啊。她暗暗想,去休息室为谢维倒咖啡。

休息室没开灯,她摸索到了开关,开了走进去,在柜台上找到速溶咖啡,却发现本来只是放着果珍咖啡一类固体饮料的小展架新辟出了一小块地方,放着整整一盒的巧克力糖。看样子还没有拆过,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方,贡献出来给公司的人。

她端着咖啡去谢维办公室问谢维,她对着屏幕,头也不抬,“顾老大吧。这两天只有他在。估计是发了童心或者忽然悔悟了对我的不公,特意补偿之类的。”

蔓生抱着奶茶,陷在沙发里。巧克力糖啊,确实是补充体力和能量的好东西呢。对低血糖也有类似急效药一样的功效。她喝了一口奶茶,有些烫,顺着食道一路滑下去,温暖了某一块冰凉的地方。

她弯了弯嘴角,眼神柔软。真是细心的人,可是看上去那么冷淡。

谢维打完稿子,敲门送进了总裁办公室。蔓生看着她进去又出来,带着微笑对她说,“走吧。”那扇玻璃门晃了一晃,归于平静。

谢维回了自己住处,留下蔓生和王立云。王立云执意要逛一逛这个城市,蔓生就陪着她坐地铁,从南边穿到北边,逛过一个又一个的商场和公园。她给妈妈买了好多衣服裤子,补偿自己三年都没有回家的心中小小愧疚。王立云买了许多烟花,回到她的高层小公寓,冒着被泼水的巨大危险燃放。确实很漂亮,怪不得她做学生的时候那么喜欢。

所以陆晓城那时候,就很喜欢买来各种各样的小烟花,带着她躲避舍管大妈的巡查,在角落慢慢的放。那种可以举在手上安静燃烧的。并不是一整年都有卖烟花,陆晓城曾经逃了一天的课,骑车到城郊的工厂去,为她抱回了一大捧这个世界上生命最短暂的花朵。

短暂。全世界最绚烂。

她血液循环不好,手脚总是冰冷。陆晓城就会用一双大手包裹住她的手,安静的看烟花慢慢的燃光,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他低下头,小心的亲吻她。远处隐隐约约有喧闹声,都已经被黑夜隔离。那是她心中最不敢回想的美丽画面。

所以当她提出要与他分开的时候,她自己先盈了满满的泪水。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苦恼的问,“为什么呀”。她只是咬着唇摇头,甚至没有用好好学习之类的无聊借口搪塞。

就是这样,自己才久久不能原谅自己吧。

为什么不干脆告诉他。告诉他自己不希望恶俗又狗血的毕业时候一起失恋那样的不想又无从退却。她没有信心,选择逃避。她希望他能好好的读他喜欢的音乐专业,不要为了想去同一个学校而互相拖累。她希望他能在她绽放的最美的时候,记住她的模样,不要去覆盖,不要去埋藏。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任凭他握着她的手,苦恼的问,“为什么呀”。

那时候毕竟年少。自以为是的坚强和决绝。可以挣脱他的手,就认为以后彼此都好过。却没有想过,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局,会造成怎样的后续。

她侧了侧头,嘴角扯了一个轻轻的微笑。但是时间,总是会冲刷干净那些青春之火,燃烧之后无人打扫的灰烬。

华灯初上。王立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做出的晚餐,摆在桌上等待自己的女儿品评。她看着女儿神情肃穆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多多练习厨艺。王立云从谈恋爱开始就被温爸爸惯着,现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居然还可以笑着说出“没关系,我勤四体分五谷就可以了”之类的疑似情话。

她开了MSN,呼叫沈襄,催促新一期《镜面》的画稿。沈襄发给她半成品的画,她顺手就转发给了同样在线的顾明,“顾总,这是新一期《镜面》封面初稿。请告诉我修改意见。”

她敲了回车,靠在沙发上就在脑海描摹顾明这时候的动作。他应该在喝水,听见了消息提示就放下杯子,快捷键调出窗口,看图,思索,阅读内容,打字。回车。

在她想到回车的那一瞬间,顾明的回话跳了出来。“这样很好”。

他没有打标点,显得不是太在意对话。蔓生想了想,回复,“不需要再多留白?”

很快的回复,“可以了”。

蔓生抿抿唇,告诉沈襄继续画。沈襄嗯了一句,又说,“我下个月就放假了噢,你来接机不,顺便拥抱一下我?”

问清楚几号以后蔓生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向谢维借车,她一定会同意的。蔓生算了算时间,一周以后,陆晓城如果还没有走还可以聚一聚。

第二天王少云也回家了。她坚持不坐飞机,坚信那大铁盒子会把她从空中像抛救济粮一样抛下来。她无法,只好托关系买了软卧票,又把她送上了火车,直到车马上就要开了才不得已下了车,站在窗口听王少云吩咐生活注意事项。王少云说一句她就点头一次,火车鸣笛了她还真的有一点舍不得,握着妈妈的手差点就哽咽。王少云少不了笑话了她几句,笑着笑着自己声音也抖了起来。火车鸣笛,她掂起脚最后亲了一下妈妈的脸颊,看着车越开越快,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她回家就做了一个梦。不知道为什么的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陆晓城对她说他好困,她说那你搭着我的胳膊睡觉吧。他点点头,一下子变成一只蓝色毛绒的玩具狗,眼睛还是眯着的,架在她的胳膊上睡。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谢维和顾明在她班上门口喊她,她为难,说他还没有醒。说罢又瞄了一眼陆晓城。谢维走过来,说我帮你抱着吧,你回家。蔓生像抱着婴儿一样,把陆晓城交给谢维,收拾书包拿起来。西装革履的顾明突然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了。她在后面追,说你等一下我。他突然就开车,直接驶出了校门,拐的不是她要走的方向。她就自己走,旁边突然骑过去一辆山地车。坐在陆晓城后座的谢维摇晃着细瘦的小腿,向她挥手,说拜拜。

她醒来,洗了一把脸,换上上班的衣服。她的生活正轨,始终还是公司与家的两点一线,容不得太多其他,杂乱了心绪。

八点三十的会议,她二十五分进去居然是最早到的,以致都怀疑是否记错时间。后来一想,都是股东的大会,耍耍面子是应该的。结果到了九点也才稀稀拉拉坐上了一半多一点儿的人,加上顾明和展示PPT和文字材料的她,不过十人。她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用桌上的微电脑偷偷寻顾明,说,“九点五十要去《镜面》的编辑部接受上层巡视的,会不会赶不及?”

顾明瞄到信息,手搭上键盘,“不会”。 只此两字,把一个人剖个清明。自信,能力以及充分的冷淡。他说罢还抬头瞥了一眼蔓生,和她看过来的眼神正好对到。蔓生想,自己偶尔偷看一下帅哥怎么都会被发现呢,一边觉得自己没用一边转移了视线,又一遍清点到场人数。

顾明轻轻的清嗓,“与会者十四人,未到会三人,开会。”

蔓生几乎是噌的一下跳起来,把刚才发下去的简况收上来,又发出第二份表格。她神经极紧张,表现反而出色。她在一有人提出名词疑问时候代替顾明迅速而明确的解答,对一些分析性材料的念读快慢也刚好,大屏材料,小份档,她暗自庆幸自己穿了裤子,长裙如何应付这样的一路小跑?

顾明宣布结束时候她刚好收齐最后一份填表,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写上了同意。她长出一口气,坐在刚才股东坐的大软椅子上把材料一分一分的整理清楚,铅笔一一标注。

顾明对着镜子整理本来就没有一丝偏差的领带,走出去时候发现蔓生还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工作。早晨的阳光不太烈,她刚刚拉开的窗帘,于是阳光全部洒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制造了一片明明灭灭。她低头写字,头发从耳旁滑落又用手潦草的夹回去。

顾明靠在窗前,手撑着窗台,默不作声。还是蔓生抬起头,逆着光眯起眼睛看他,“顾总还不去《镜面》那里么。”

他被她一搅,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轻轻的点头,看了一眼表,九点三十三。他走过她所坐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子,离她十厘米远,说,“做得很好。”

他字句的气息带着一股香气,缓慢的从她身边游走。她身子一僵,手上写的字顿在偏旁上。半晌她才点头,说“谢谢顾总夸奖”,顾明已经走出了会议室,留她一个人。

气息依旧悄悄的围绕,散不开。

她抱着档出去,交给材料室。回办公室的时候拿着自己的自动铅笔。这笔她用了两年,非常的顺手。她突然想起顾明手里那支她忘记了牌子的签字笔。谢维曾经叹着气对她说,那笔抵得上她三个月工资。她的工资在这所人才如云的大城市也不算低了,这样的差距让任何一个小员工都灰心。早知道自己当年也出国镀一层金回来,我就不信刮下来还做不成一支好笔?蔓生有点闷的想,也不知道要镀多久才能再搞一套手工西装。

她拿出手机啪啪的打短信,谢维忽然就出现在她的大腿上。她一闷,转念想想对待同志要像春风一样温暖,就热情的伸出双手环绕住谢维的腰。谢维啊的一声跳起来,声音响彻云霄,一时间冒出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头。谢维伸出脑袋一个一个的对着他们微笑,好像刚才尖叫的是蔓生而她只是大度的替她赔罪。谢维低下头狠狠地掐了一把蔓生胳膊,“你不知道我怕痒啊”,蔓生用上自己这辈子最温暖的笑容说,“知道啊。”

于是她差点被掐得青紫。

“说真的,下午和姐姐找乐子去吧妞。”

“第一天就跷班?”

“我高瞻远瞩的研究了一下顾明的日程,他不到晚上九点回不来。”

“那不一定啊,老大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没准游回来了也不一定,给逮着您就兜着走吧。”

“哪有你怎么胆小怕事?大不了两条命嘛,走吧。”

“我答应了就真的少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了。你回头。”

谢维回头,立刻花容失色。顾明迅速的从外面走廊走过去,进了自己办公室。

“他怎么会回来?!”

蔓生耸肩,“人算不如天算,顾总那才是咱们真正的蓝天。”

谢维哀戚的翻了翻白眼,“我就不信他不出去了。”

就在这时蔓生的计算机又跳出了消息,顾明让她过去。

蔓生拍了拍谢维的肩膀,“我去拼搏奋斗了,您找乐子的时候别忘了我永远祝福您。”

谢维回手就是拍脑袋,“老板叫你还不快去,废话!”

蔓生站在门口嘟囔了一声吸血的资本家,推开玻璃门进去。

顾明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也不知道火灾地震哪样能让他惊慌一下。顾明看她进来就站起来,拿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说,“走。”

“去哪里?”

顾明直接走出去。她嗤了一声,跟出门,“顾总我们去哪里?我需要准备一些材料,你等我三分钟?”

顾明回头看她,眼神有些奇怪。

“……两分钟?我只要两分钟!”

“去吃饭。”

“呃?”蔓生跟出去,前后进了电梯。

顾明通过电梯四面的镜子看她,好像她是美杜莎,一直视就会石化,“你喜欢吃什么?”

“为什么?”

“你需要一个理由?”顾明反问,“因为有你的帮助,我们拿到了今年的领头地位,所有股东承认改组计划,或者《镜面》销售额度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一,算不算一个好理由?”

“……”

顾明走出电梯,说,“跟我直接去车场吧,不从后门走了。”

“为什么?”

顾明一顿,“温蔓生,你有我意外的不聪明。我们去的地方不需要走后门,明白?”

可是他才在刚才还让她选择!才十秒钟就排除了她的选择权,自己代劳了吗?这是请人吃饭的姿态么?蔓生跟在后面,心里嘀咕,资本家的劣根性!可是资本家代表顾明大老板,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请她吃饭?

我的魅力已经影响这么广了吗?蔓生想道,上了车。

而事实证明她是错的。顾明根本没有请她吃饭的念头,只是让她用同样的薪水充当了双倍的劳动力。她依旧扮演他的特助角色,实际上他并不缺少特助。他带她出席一个中式的聚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原来温蔓生的用途,已经那么了不起了么。她假笑着坐在旁边,小口吃着那些按克算钱的昂贵食物。可是明显餐桌上的人并没有把那些菜放在眼里。桌上的男人除了顾明,基本有一个特征就是脑满肠肥。他们摇晃着酒杯,互相敬酒和推辞。只有顾明一个人不大爱说话,人家敬一杯就实打实的喝一杯,完全没搞些掺水或者偷倒的手段。这也像他的个性了,蔓生喝了一口蜂蜜青瓜汁,不过顾明的酒量居然这么好,难不成就是神隐多年的传奇千杯不倒?

事实证明她又一次错了。顾明坐在她旁边,就算是忙于吃东西的她看到的也至少七八杯的烧刀子,他脸色有些发白,虽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镇定。

她瞄了一眼全桌,心里明白了个三四分。这些人是怨顾明下放了股份,整他玩儿呢。她吃饭的时候也留了个心眼听他们说话,这时候也许能派上用场。

对面的男人已经探过了身子,想往顾明的杯子里面再满上。

蔓生暗自捏了捏拳,脸上换上轻松有礼的微笑,站起来端起顾明的杯子,酒倒得满,拿起来都会往外洒。她暗骂他狠,嘴上却说,“黎总能把博海成功上市,才是大喜事,这一杯就算是庆祝了,还祝以后蒸蒸日上!”说罢把杯子往前一推。

黎总没料到这个沉默吃饭的呆女人居然会起来护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说:“好,好,我喝!”说罢小小的喝了一口。

蔓生又道,“祝酒要喝干了才会灵,我们总裁如此诚心的祝愿,黎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黎总无奈,举杯饮尽,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子。蔓生也抿了一口,又对旁边的一对双胞胎说道,“张哥张弟,我星天向来承蒙关照,此酒浅表敬意!”她说罢仰头饮尽,“我区区一女子尚干杯,你二位这个面子要不要给?”

他俩面面相觑,还是张哥先抚掌,“好一个女中豪杰!你这么豪爽,我们怎么能小家子气?”说罢也喝空,又满上,“这杯算我佩服你,对干如何?”

蔓生笑,“没问题!”张弟说道,“痛快!”三人对饮而尽,同时放杯。

蔓生打了一圈的通关,把自家星天的礼数全还。她低下头瞟了一眼顾明。他酒上了头,闭着眼睛休息。还有人想敬着顾明,一一被蔓生挡了下来,还回了双倍回去。

蔓生刚出生就被爸爸用筷子蘸了啤酒泡泡逗着舔,十四岁一口吹一瓶,十九岁拜实习工作所赐,习得一手酒桌推拿太极,把横冲直撞来的酒化于桌中,消失得无影。本来一人对十三,她一点胜算也无,但大家都算是商场人士,互相留着点面子,对她保自家总裁也就半推半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给她。

“觥筹交错”这个词,看起来确实是很美的,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苦楚。

她没想到顾明如此不会喝酒。他这样的职位,不应该都是千杯不倒的么?

他正好也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好好小姐一样的女孩,这时候竟能够帮他挡酒。他习惯地皱着眉头喝下去,静静地在床上躺一晚,早上撑着工作,到下午便没什么事了。这样也许确实对身体不好,但他从未想过要让别人替他喝。

蔓生做得如此理所当然。好像她从小就帮他挡酒,已经习惯了,没有一点尴尬和做作的痕迹,轻轻松松的将酒化在了他人处。

她酒量好,也几乎一瓶下肚,眼神虽然迷离了一点,但是至少神志清醒。她坐下来,暗暗推了推顾明的胳膊。顾明侧过头,挑眉。

“你还好吧?”蔓生悄悄问。

顾明抿着唇轻轻点头,面色却苍白,脸上都有冷汗。

这男人怎么这么蠢!他如何在商界混的?蔓生无奈,用他的碗盛了素菇汤给他化酒。他听话得用勺子一点一点喝完。餐桌上的人开始谈论些工作事宜。她不插嘴,只是有人指名道姓的问到时候她才会看着顾明的眼色答。顾明休息了一会儿好些了,又恢复了精神,与他们聊得融洽。

散了桌,顾明坚持不要她搀。蔓生只好跟在后面走,害怕这个一点心眼也无的笨蛋突然一头栽倒。电梯在大堂开了门顾明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还是蔓生拉着他往外走,站在大堂旁边,转过身子声音低低地问他,“你这样子难道还想去地下一楼开车吗?我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版看见你的名字!”

顾明皱眉,“你何事变得这么多事?”

蔓生差点憋死过去,“我在为你的生命考虑诶老总!麻烦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吧!你认为你现在这个状态可以开车?”

“我不认为因为你帮我挡下了两杯酒,就有指使我的权力。”顾明声音淡淡的说,带着一点酒气。

蔓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不讲道理!你醉了!”

顾明没理会她,转身进了电梯,顺手撑了撑西服。

电梯合拢。

顾明的不以为然彻底的激怒了蔓生。她蹬着那双让她走路都不稳的高跟鞋一路跑出大堂,从外头的车通道跑下去,找到顾明的黄色跑车时他正准备发动。她使劲敲他窗户,他注意到动静,抬眼看了一眼。她徒劳的张着嘴喊着什么,意识到他根本听不见之后改变了策略,在车窗上呼了一口气,手指一笔一画的写,“下、来!”

顾明愣了一下,叹气。他关掉了引擎,开了车门站在蔓生面前。

蔓生一把关上他的驾座车门,车门发出沉闷响声。

她有些着急,拳也攥得紧,“你在莫名其妙的固执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危险很容易出事!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明天去警察局录你喝醉酒驾车的口供吗?酒精测试仪根本不需要我就可以知道啊!你喜欢逆着别人的话做吗?你这样会很舒服吗?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啊拜托!”

她一口气说完,声音在停车场里一遍一遍的制造回声。半晌,顾明开口道,“说完了?”

她一愣,突然好害怕顾明说“说完我走了”。

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忽然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她刚才大喊大叫的人是自己的老板。“……嗯。”

顾明点头,用遥控钥匙锁了车,揽过她肩膀,“那就走吧。”

她全身一僵。这是……暴风雨前的安静么?她被动的跟着他的步伐走,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多事太八婆。

他们步行出的车道。刚拐过洞口一阵冷风就吹来,刺骨的寒气冻得她一缩。顾明偏过头,“冷?”蔓生刚说完“还好”就又一阵更大的风刮过来。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要么我电话叫个车吧。”

“不用了。”她却回答得利索,“不用了……走一走对醒酒有好处。宿醉很难受的。”

“明天给你休假。”他说话带着酒气,不知道明天还记不记得自己大方的批假?要是忘记了她也没有对证,所以还是保险起见放弃休假比较好。“不用了,我不会醉。”

风又来。干冷着从裸露的皮肤上刮过。“你酒量很好。”

“他们让着我。”蔓生低低说。

他们一路慢慢走着。

夜泼了墨一样。霓虹灯映着街道倒是红火,过年的气氛还没有散去。他们两个沿着街满满得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背后看上去,真像一对逛街累了,准备回家的情侣。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蔓生不必说,顾明的酒意也消失了大半,人清楚了,说话的声音都能感觉得到,和冬天相当的合衬。对话随着他的状态慢慢转入公司的运营一类的无聊事情,只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她依然好紧张,步子不敢迈太大怕踩着他,又不敢走太慢怕他不耐烦。

他送她一直到她的公寓楼下。她没有邀请他去坐坐的意思,他也一点兴趣也无。

顾明正面对她,“明天你可以休息,我去告诉查勤处。”

“明天有客户约见,我会按时到的。”她对他一笑,挥了挥手,“呐,顾总再见。”

顾明点头,看她进了电梯,转身出去。他没有车不可能回得了远在郊区的别墅。罢了,公司的钥匙带着,就在休息室躺着算了。他回到公司,值夜班的小姑娘立刻停下了窃窃查查,声音一致的说,“总裁好。”

顾明对着她们点了点头,甚至微微笑了一下。他进了尽头自己的办公室,躺在宽宽的长毛沙发上,用西装外套盖着身子,睡了一夜。

蔓生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女人的步骤就是多一些,卸妆,泡澡,开计算机登陆MSN,查看邮件,回复短信。她一条一条的回,没有用的就删掉。忽然注名陆晓城的短信吸引了她。她点开,白色的荧幕上闪烁着黑色的一行小字。

下班了出来,我请你吃饭。在你公司门口。

发信时间是四点五十。她一愣,看了看时间。十点多了。又是一条作废短信。她犹豫了一下,按了删除。

删除成功的小窗口还在闪,她倒扣了手机开始回复邮件。

大厦前。

陆晓城看见了顾明上去,他还心想有人会勤奋到这个时候上班?想了想也觉得随便他们,反正与自己无干。于是又抱了抱胳膊,靠着大柱子看着楼道口。

陆续有人出来,都不是蔓生。

她还在工作吧,灯还亮着。陆晓城抬头看了一眼。她回家应该只会走正门啊,公司老板真是超级没人性。

他抽了抽鼻子,看了一眼时间,心里突然感慨。上班的小白领们真是辛苦。里头电梯又响,他一脸惊喜地往里面看,又充满失望的收回来。不是她。

天越来越冷。他等得实在无耐,几次拿出手机响电话蔓生让她快一点,都放下了。女孩子,不都是喜欢这种惊喜和浪漫?他脚发麻,狠狠地跺了两下。保安看他冷,喊他进来,“惹女朋友生气了来赔罪吧?进来,大厅暖和一点。”

他对着保安笑了笑,谢绝了。门口车流渐少。转眼到了下半夜。他忍不住,给谢维发了一个短信。内容也小心翼翼的规避了蔓生,直到她问他为何还在外头,他才半带恶作剧的回,“等你啊。”

谢维就没回。十分钟之后他放下玩着贪食蛇的手,看见谢维高挑的红色身影从街道对面直直跑过来。他愣了一愣,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谢维声音几乎带了一点哭腔,“你怎么不跟我说?”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轻轻的拍她的背,“好了好了……”

“你这是干嘛啊你!”谢维抬头看他。她出门匆忙都没有化妆,却依然美丽得不可方物。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惹人怜惜。888

误会。大误会。陆晓城心里暗自苦笑,却不知道现在应该是顺水推舟,还是义正词严?是他错在先!他想了想还是算了,牵起谢维的手,“走,我请你吃夜宵。”

谢维被他拉着,离公司大楼远去。他带她去了蔓生一直最喜欢的甜品店,点了一份茉香摩卡给她,特意多加了一份糖。这是蔓生的习惯。他笑着想,看着谢维小口的喝,热气旋旋绕绕。

十二点十五分。

蔓生忽然从浅眠中惊醒,心突然的悸跳,惶惶不安的样子。她开了灯,盯着放在旁边的手机足足一分钟,忽然跳起来穿衣服,推开门冲出去。

电梯从一楼上来,一层一层的慢慢上升。她心急无耐,转身顺着楼道就冲下去,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公司正门。

她拐进大堂。

除了保安,空无一人。

她前前后后的转,绕过每一颗假树,每一根柱子。

陆晓城不在。

他走了啊。

蔓生忽然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嘤嘤的小声哭泣。他走了啊。他等得不耐烦,终于走了。

她等他这么多年,他这一下就不耐烦了。也许五点的时候,就走了也不一定。他一定是觉得还清了她的,才走了。她在自作多情什么?以为会出现如何戏剧的情节?

是,他们本就各不相欠。只是不舍得把自己过去的时光全盘否定,希望通过另外一个方式追回。有什么用呢?

她哭够了,也想通了,站起来,用手背抹了一把泪,走出大堂,慢慢往回走,脚步不比来时的急切,却添了几分空切。

站在门口的保安看着几分钟内的来来回回,心想这些年轻人究竟有什么故事呢。他想不出来,吹了一声口哨,在空荡寂静的大厅格外刺耳。真冷啊,保安想,裹紧了自己厚厚的军大衣。他有点困,但自己值的是夜班,一个多小时后才有人来换岗。他瞟了一眼门口,外头的人来往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已经回到自己家里,躺上床睡了吧。

眼睛有些肿,蔓生投了湿毛巾敷。水很冷,她开了暖气。计算机还开着,沈襄的头像一晃一晃,她没有去点开。她咬了一块巧克力,躺在床上又一次睡了过去。

又做梦了。

蔓生在夜中惊醒,梦中的他们历历在目,像一根针,扎着她的心。

陆晓城高三时候学习依然很好,蔓生也坚定地要求与他考一个学校。两个人是老师心中唯一不排斥的一对小情侣,从不浪费时间在花前月下,好像任何时候都抓紧了学习再学习,两个人霸占着图书馆一张桌子,给互相出对方薄弱点的题目。蔓生的语文和英语都很好,字也写得漂亮,就监督常常犯懒的陆晓城默写古诗和单词,陆晓城也总能从厚厚的一本题海中,找出蔓生最需要最欠缺的一道典例数学题。

他们像一对小超人。沈襄是他们的力量源泉。

这是老师看在眼里的。

小情侣毕竟是小情侣,在家长老师看不见的地方依然会与沈襄一起做一些无关学习的“闲事”。那毕竟是青春,当时乐在其中,回首也能轻轻地微笑。

那是永远也没有止境的夏天,蝉鸣阵阵,微风附耳轻歌。女生剪着细碎的短发,亮晶晶的耳钉在奔跑时候才会显露出来,有时候会被老师训斥,所以平常很小心的藏好。浅蓝色的衬衫校服显得人像纸片那样薄。书包松垮垮的挂在后面,里面装着书呀笔呀,还有小镜子和小发夹。

蔓生有时候上课走神,用小镜子的反射偷偷看坐在后排的陆晓城。他意识到她镜中传达的讯息,抬起头对着镜子迅速一笑,蔓生“啪”地扣下镜子。又被发现,太丢人了。

蔓生抬眼瞄了瞄沈襄的位置,空空如也。又去画室了吧?

那时候沈襄疯狂的迷恋他们的美术老师。那是一个高高的男人,留着微卷到肩的长发,在学校就扎起来,偶尔在画室里才会散下。他眼睛很细很长,对女孩子说话口气永远温柔又带着一丝的调笑,这样的态度,让许多女生想入非非。

沈襄学画,自习课常在画室。他们的接触比蔓生想象的要多得多,而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纯洁的暗恋的蔓生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当她意识到时,沈襄已经受了足够的伤害。

那是一个平日的深夜,蔓生接到沈襄的电话。她做作业刚好累了,拿了一小捧的青枣在吃。电话那边的沈襄小声啜泣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沈襄向来是开朗大方又活泼的姑娘,蔓生从未听过她有什么忧伤,更何况甚于落泪了。

蔓生着急起来,把手上捧的枣子扔回框里,穿了鞋就往外跑,一边冲着电话大声问道,你在哪里?沈襄,我去找你,你在哪里?

寝室的姑娘看过来,眼神有些埋怨她的吵闹。蔓生没有一心想知道沈襄如何,依然很大声的问着她。

沈襄哭的含含混混,半天蔓生才听清楚地点。

她没有挂上电话,一边奔跑一边安慰着她,让她尽量镇定下来。

晚上很冷,蔓生抱着手臂跑到沈襄说的地方时,看见她一个人靠着路灯背后蹲着,手上紧紧地攥着手机,见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拥抱着她的蔓生背上。

蔓生拍着沈襄的肩,试图平复她的情绪,“好了好了,我在这儿,沈襄……”

她牵着浑身颤抖的她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人很多很闹,可是店里明亮,黄的红的配色,让人安心。

她们几乎坐了一个晚上。

沈襄三个月之前就去了老师家。老师吻她,给她画像,偷走了她的初夜。老师那么温柔,沈襄沉溺其中,以为那便是爱了。她自以为爱的山崩地裂,惊世骇俗,爱得无人能够理解,爱得疯狂,爱得沉醉。

但那竟只是她单方面的幻想。老师无疑是喜欢她的,这个聪明伶俐的学生拥有他都没有的天资。她的作品纯净无杂,甚至让他嫉妒。

他拥有她,霸占她的思想,用温暖如迷的眼神麻醉这个天才。

而她纵容着他的一切。她听任他的安排,在学校装作与他毫无交集,与他只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

但今晚,她思念他到无以复加。她想去找他,想看他的脸,想被他的气息包围。

如同无数个恶俗的抓奸桥段,她敲响他的门时候,从门缝中看见他慌张的脸。他坚持不让她进来,她满腹犹疑时听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谁在外面呀?”

他回过头去,“没什么,子墨,你先睡吧。”

沈襄什么都不能做。她是绝对的弱者,只能在深夜向自己的密友倾诉。

她瞒不住了,再也瞒不住。

蔓生越听越沉默,越听越自责。她紧紧抓住沈襄的手。她平日里无忧无虑的笑颜此时隐匿不见,那深锁的眉是浓的凝成痂的愁。

她左思右想着对策却毫无办法,“不如……不如我们去写信给校长告他?不行,会连累到你……那我们……”

沈襄止住她的话。本来,今晚他房中的女人就算是他的正牌恋人,也最怪不过是她自己太傻太痴,才会沦落至此,怨不得别人,“怨不得他。”

“怎么怨不得他?!”蔓生几乎也要流泪,“还不是怨他……”

“蔓生,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沈襄低着头。

“你说吧,什么都好。”蔓生抱着她。

“陪我去医院,把孩子做掉。”

第二天她们没有去上课。她一边陪着她排队,一边给陆晓城发短信,抱怨咒骂着,全是负面情绪。蔓生扶着沈襄慢慢往外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蔓生的手机又来了短信。

陆晓城中午之后就没回短信的原因原来是这个。

“你在哪里?”陆晓城问道。

“我在协和……和沈襄。我们准备回去了。”蔓生答道。

“别回了,我在住院楼304,你们上来吧。”

“什么?”

陆晓城已经挂了电话。

她们推门进去,陆晓城一看到两人,立马在脸上挂上了大大的微笑。

蔓生上前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陆晓城!”

陆晓城看着沈襄,右手攥起拳在自己胸口砸了两下,“怎么样,够兄弟义气吧!”

够。

沈襄两行眼泪又滚落。

陆晓城额上脸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和淤青,胸口缠了厚厚的纱布,左臂打了石膏,一边眼睛肿着,哼哼唧唧的唱歌,“谁说——书生——百无一用——”

“你……你干什么去了啊!”蔓生看着陆晓城一副败兵志满的样子,坐在床边手放在哪里都不是,只好轻轻地摸他脸上的淤青,语气中全是心疼,“疼吗?”

陆晓城摇头“哪疼了!”

“你到底干嘛去了嘛?”

陆晓城还未回答,沈襄先开了口,她眼里全是泪,看着陆晓城,“他怎么样了?”

陆晓城一愣,半天才回答,“不知道,估计也够惨的。”他嘿嘿了两声,“谁也没吃亏。”

“你……你打架了?”蔓生瞪大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陆晓城这样从不生气的人,竟然也会与别人打架,还打得如此真刀真枪,竟然全身挂彩,亏他还笑得出来。

蔓生看了看一脸笑容的晓城,转头又看了看满脸是泪的沈襄,“你……你和那人打架啊?”

“不能为民除害,也为民报仇吧……”陆晓城说道,“诶温蔓生你手轻点儿……”

“噢对不起嘛……”蔓生赶快移开手,凑近了用嘴轻轻地吹气,“还疼不疼?”

“沈襄……咦,沈襄?”

沈襄在走廊上仓皇地奔跑,绕过每一间病房,无助的呼唤着他的名字。你在哪,你还好吗?你受伤了吧!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的乱窜,最后又绕回陆晓城的那个四人病房,浅绿色的帘幕后面传来一声轻咳,“沈襄?”

他们一同被送入医院,自然床位是紧邻着的。

沈襄消失在用于隔断的帘布后。

陆晓城冲蔓生耸了耸肩,小声说“怎么样,解气了没?”

“解什么气?”蔓生有些迷茫。

陆晓城却一下子咬牙切齿,抓过手机乱摁一通,翻到一条短信,送到蔓生眼前。

蔓生扶正了手机,看着发件人署名她自己的一条“真恨不得有人揍他一顿解气!”

她失笑,抓着他拿手机的手臂摁回床上,同样小声地说,“真解气!”

陆晓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沈襄红着眼睛走回陆晓城的床位,看了他半天。

陆晓城也盯着她会看,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在比赛。

半晌,沈襄撇开了眼神,叹了一口气又似笑开,同时用手一推陆晓城还打着绷带的头,“陆晓城你太哥们儿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陆晓城却一声长嚎,“痛——!”

沈襄抓着蔓生的手哈哈哈的笑,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

蔓生不知道是该去安慰陆晓城还是陪着沈襄一起笑,手足无措了半天,终于决定两样都不选,而是搂过沈襄的肩膀,“襄襄,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好不好?不要把我从你的空间里挤出来……”

沈襄搂着蔓生的腰,沉默了半天,“对不起,我应该早些跟你说的。”

“我才对不起你……”

“是我要说对不起!”

“是我啦,对不起嘛……”

陆晓城看着面前互相争着道歉的女孩,眼神里都是笑。

这样安静又美好的蔓生,这样明媚又亲近的沈襄。

为了守护她们,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绝不容许有人伤害任何一个人。若是发生了,就算是从来不与人纷争的他,也会为了保护她们,而不计后果的加倍回报。

因为他们三人应是时空无论如何也隔不断的死党。他们是一辈子的亲密友人。而蔓生……陆晓城微笑的弧度更开了一些,蔓生是他心中无法取代的珍宝。

蔓生从这样一场梦中醒来,脑子昏昏沉沉,似乎是昨晚的昏厥带来的后遗症,又像是重温了记忆导致的身心疲惫。无论如何,第二天清早她依然按点起床,照常上班,她温蔓生是坚强不死的生物。倒是顾明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影,喝酒喝傻了吗。

谢维心情很好的样子,带给蔓生一块小蛋糕。蔓生拜了拜她,打开包装吃光。谢维说,“心情不错嘛你?”

“你这个样子才是心花怒放好不好?换情郎啦?”蔓生说。

谢维一笑,也不否认,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蔓生啧啧了两声。最近谢维的周围没几个她看得顺眼的,也许久不见潘安,看男人都变成美的了。她到会客室去,约见的客人还没有到,她开了笔记本等。过了十几分钟,客人推门进来了,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她认真记录了每一句话,却不发表任何言论。说话千万小心。她全部打进计算机,从一体机里吐出来,“我会交给有关部门,尽快拿出您需要的方案。”

客人回去了。她拿着那一张薄薄的纸,推开了顾明的门,语调是完全不同刚才的冷静,“顾总,你看看这份材料。刚才的客户约见,反应了很多需要马上解决的棘手问题。”

顾明抬头看了她一眼,“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蔓生一滞,“……对不起。”

“材料留在这里,我下午三点前给你答复。”他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又重新架上眼镜。

“好……”她推出去。

“等等。”顾明叫她。她拉住门的手松开,回头看他。

顾明身子向前微倾,“你今天不是休假么。”

“我不需要。”蔓生疑惑的回答。顾明就那么不想在公司里看到她?

“……”

“谢谢顾总关心。倒是您多注意。”蔓生退出去,用微波炉热了一盒牛奶,这回没有忘记敲门。

她把牛奶放在他桌前,“喝牛奶吧。”

顾明抬头。

“对身体好。”

顾明点头。

“怎么不喝?”蔓生没有出去的意思。

“……等会儿。”他口气淡淡,瞄都没有瞄一眼。

“等会儿就凉掉了。”蔓生口气加重。

“……温蔓生。”

“你喝牛奶,我听着。”她摆开架势,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顾明表情无奈。他端起牛奶,两口喝完。玻璃碗留下一层浅浅的白色。他抽出两张纸巾擦去嘴边并不存在的牛奶渍,“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么。”

“顾总有什么事就吩咐好了。”

他双肘撑桌,下颌轻轻靠过去,嘴角似乎有一丝的微笑,“……谢谢。”

蔓生顺口,“不客气”,走上前端走碗。

“留着吧。”顾明说。他的淡静之色,好像永远也不会存在一个吸引他注意的焦点。

“冷了不好洗。”蔓生悄悄皱眉,怎么他一点常识都没有?

顾明靠回大靠背椅子,门轻轻关上。牛奶确实会暖胃。刚才疼得厉害,现在似乎缓解了一些。全身都热乎起来。他怔怔发了一小会儿呆。

蔓生到休息室,洗完杯子倒扣在橱窗里,拿了柄勺子架出一条空隙。她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一口一口的啜饮。今天接下来都没她什么事情,只要安安心心的等着下班就好了。她心情立刻好起来,端着咖啡坐在休息室的大露台边,抱着双膝发呆。

这个世界像不像一池水。每个人是一条鱼,遇见和离开,有时候只是转身,有时候是突然的水流冲散。但是最终会忘记以前遇到的同行者,不断的有新的朋友。环境倒是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人换了,就算还是原来那片水,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呆呆的看着窗外,心里庆幸自己居然还有时间假装小资着伤春悲秋。她手慢慢的摸着玻璃,稍微的使劲,指尖就发白。她的手指细长,指甲油只用了透明色,倒是清爽。

暖气还在低声运转,她只穿了一条到脚踝的蓝色格子麻布长裙,上身一件长袖的线衣,倒也不冷。她忽然决定过两天去做一个发型。清汤挂面了二十多年,也让她抓住青春的尾巴,尝试一下一头大大的空气卷的奇妙公主感觉。

可是她怎样也不是公主啊,只是万千小职员之一。所以才需要这种梦吧。让自己心情会好起来的梦。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长发,慢慢体会发丝逐渐滑落的感觉。她的头发一直被细心保养着,从小就常吃黑芝麻,长大后发膜护理也从不懈怠。

不知道这样的头发,烫出来是什么效果?

她下班时候跟谢维说了想烫发,谢维立刻摩拳擦掌的向她推荐她喜欢的店面。最后去了最近的一家,从六点到九点,花了她六百多块钱,不得不心疼。好在谢维一直陪着她聊天,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待最后把头发放下来,她还没有看见,谢维先一步夸张的“哇”了出来。

“会不会很难看?”蔓生急切的问。

“Outstanding!”谢维竖起大拇指,“亲爱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非常的适合你!”

蔓生不信她,直到美发小工拿来了镜子。她的脸小,刘海撇到一边以后越发显得动人。大卷悠扬而不夸张,美丽又不做作,微微的栗色更是衬得皮肤越发的白皙,甚至有一点透明。

蔓生看着镜子,一时竟然不敢相信。她微微的笑了,对着谢维说,“Nice job!”

谢维拉着她的手出了美发店,一路交待着些三天不准洗头之类的话。她送她到公寓,干脆一路跟上去,在她床上开辟了自己的小角落,窝着舒舒服服的看电视。蔓生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直到谢维喊,“臭美够了快点关灯睡觉!”才爬上床。

闹钟一早就闹得谢维哀叹,“你家这么近这么早起干嘛?”

“准备时间会多一点不是?”蔓生穿好衣服,按下烤面包机,开了冰箱拿牛奶,“你平常不吃早餐吧?”

谢维耸肩,“习惯了不吃。”

“不吃早餐小心结石,”蔓生把牛奶碗重肿放在她位子前,“喝!”

“干吗这么凶狠……”谢维嘟囔,拿出面包咬下一小口。

“怎么你们都不喝牛奶?”蔓生疑惑。她从小被灌输牛奶是个宝的思想,对这种白色奶品有着没有理由的热爱。不知道为什么顾明也好谢维也好,似乎完全不知道牛奶是多么重要?

“谁们?”谢维一针见血的抓住要害。

“……没有啦。快喝!”蔓生斜了她一眼,抓起手袋,“我可是随时可以出门了哦。”

谢维一边说着等等我一边追了出来。

说初春还太早,冬日总算是有些收敛声势的势头,街上就有勇于奉献的女孩子们穿着短短的裙子荡在上学路上。谢维穿她的裤子,令人沮丧的是她穿着明显比她好看。

她真心的喜欢现在的生活。有新友,有故交,生活的简单而充实,不为未来而迷茫,不为现在而忧虑。她态度积极地努力着,希望在不远的将来得到美好的回报。

她记得高考后填报了那个她向往的大学时,心里不是没有懊恼的。

初恋时觉得陆晓城就是永远,而去那个学校,就是与永远擦肩而过了。

大学中并不是没有男生追她。她生得并不倾国倾城,好在为人温婉,和气而热心,得了不少人的喜欢。她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期待着一个完美的出现。

也有不舍吧,对陆晓城的愧疚和喜欢交杂着,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像是至亲的情感,在遇见其他男人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用陆晓城作对比,并固执的认为他们都不如他。

由此也拒绝了许多机缘。

不过现在的她是满足的,她从依赖着他的小孩成长为了可以独自前行的女人,路途上风景灿烂,满鼻芬芳。她拖着她的回忆前行着,不断的遇见,不断的感谢。

现在,她的记忆里,终于有了另外一个男人,微妙的霸占着足够的位置。

她从顾明的办公室拿回一叠小山一样的档,放在桌子前面欲哭无泪。她如果知道事情那么多,当初就不会接受顾明的提议。现在他分明身边已经有三个特别助理,却把所有的人事全部挑拣出来交给她。

当初自己有点立场,坚决一点,会不会就完全扭转了局面,现在清清闲闲,偶尔处理一点文件,大多数时间只需要奸笑着坐在桌子前面玩游戏?她工作起来利落,节约了许多的时间。而且反正顾明几乎从来不来办公室里检查!

她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现在每天上班只要埋头不停的写,不停的看,不停的皱着眉头想事情,完全闲不下来。再这样下去,傻子也会知道要给我加薪!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蔓生,钱啊!谁会跟钱过不去?于是眼睛里总算有了一点金币带来的神采,又埋下头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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