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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接机

她瞄了一眼电脑桌面上的日历。

正月十五叫什么来着?元宵还是中秋?她懒得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沈襄就是这两天回来。果然沈襄与她还是有一点的感应,居然这时候刚巧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在上海了,一转机就到。蔓生这才想起来忙得太昏黑,居然忘记提早跟谢维借车。

她去找谢维的时候谢维正在标注一块展板之类东西的尺寸,听到以后愣了愣,“今晚?我今晚可能有约……”她犹豫了一下,心里暗自权衡,最后决定说“算了我和你一起去”的时候被蔓生一摇头掐掉了话头,“我去别地儿借吧,恋爱皇帝大。”

“没事儿啊我送你去吧要不……”她说得也不大有底,虚虚笑着。

“得了你,晚上哪儿潇洒啊?”

“去美伦吃个饭呢……话说还是我……”

“算了算了”,蔓生离开她的小隔间,回过头来笑一下,故意大转身甩起她的卷发。

谢维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地有些笑意,自己意识到时候甩了甩头,还是甩不去脸上烧红的感觉。不就是吃个饭么,自己这是怎么了。

蔓生却犯了愁,直到抱着档进顾明办公室时候还在琢磨。那边吧都已经应的好好儿的回去接驾了,这边自己还没搞到车。怎么办?

顾明对着她微微点头,“拿过来。”

蔓生应了放在他桌子前,精神却在太虚想着自己的事,连压着顾明桌子上正在写的公文纸都没有发现。

“温蔓生?”

“啊……啊,是。顾总。”她才回过神,问他什么吩咐。她就是万恶的封建时代的苦命丫环,顾明就是可恶又心狠的姨太太。

顾明朝着档抬了抬下巴。蔓生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了问题,忙把档堆又抱起来,挪到旁边。还好顾明用钢笔写到后面了,那些内容已经全部干了,没有粘在档上。

现在应该很少人用钢笔写字了吧,他又是一个特例。但钢笔特殊的金属质感和写起来些微的轻重变化倒是极富美感,配着这个男人正好。

“抱歉……”蔓生皱着眉头小声说。

顾明一幅心下了然的样子,“我要帮你做什么?”

晚上八点半,沈襄的飞机准点到。她在接机口眺望又眺望,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手扶梯上下来。她俩抱在一起,热切的互相讽刺对方的身材。激动够了她帮她提着行李,从二号口出去,果然看见和她约定好的顾明摇下一扇窗户,撑着方向盘等她。

她拉着沈襄跑过去。顾明比她还要早看见对方,已经从驾驶座下来,打开后备箱子,把沈襄的行李一件一件扔进去。沈襄的宝贝画儿她硬是要随身携带,只好放在后座,占去一大片地方。沈襄开了门咕咚一声把自己扔进去,开始感叹个不停有钱人的车子汽油味都是香的。蔓生帮着放好最后一件行李,对着窗户朝沈襄喊,“你个资本主义的恶棍,掉钱眼子!”

沈襄完全不以为意。顾明走到右边帮她拉开副驾座的车门,看她坐好才绕过去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蔓生转过头,和沈襄唠唠叨叨。沈襄许久没听见中国话,激动得像发现新品种人类,“白话文!蔓生你太拽了,白话文!”

蔓生斜了她一眼,“你有种蹦跶两句甲骨文来听听?不要学猩猩怒号骗我等小老百姓啊!”

“猩猩叫你专利,我要么也是模仿你……还是祖国好啊,小老百姓这个词简直凝聚了地球光辉灿烂的千万年历史!”

“别乱安头衔,小老百姓无辜着呢。要么也是讨伐一下吃人的资本主义?v沈襄作势要拉她头发,忽然才发现了她的新发型,“……不是吧,你为了迎接我还去买了个假发?”

“得了你,哪那么大牌啊,咱们老板亲自来接还不够气派么?”

沈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不辞劳苦默默开车的司机,“啊……哪儿的老总?”

“咱们星天的。”蔓生对着她偷偷的翻了一个白眼。

顾明侧过头,对着后视镜看沈襄,点了点头,“你好。”

沈襄眼睛立刻瞪大。她徒劳的换了几个口型,正当蔓生期待她的精彩发言的时候她终于说出话来,“我还以为是陆晓城呢!我还想哎呀妈呀这崽子几年不见高了帅了这许多!”

蔓生突然跟着沈襄的步调意识到顾明的存在,她咳了两声,“顾总,这是《镜面》封面的作者。叫沈襄,我高中同学。”

沈襄对着后视镜笑。“你好顾总。”

顾明点头,说,“陆晓城也是同学?”

沈襄刚想说话,蔓生抢前一步说,“高中是一个班的。”说完瞄了一眼沈襄,叹气,“要不我叫他出来,咱们晚上找个地方吃饭?”

沈襄同意。蔓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他的号码。

“嘟——嘟——嘟——”

“喂?”

“我是蔓生。”

“怎么了?”他那边有些人声,不象是家里。

“现在有空吗?我和沈襄在一起。”

“沈襄回来了?!”他声音忽然的惊喜,提高了一些。

“刚刚才到。你现在有空么。”蔓生回答。

“我现在在美伦……要不我们晚点在哪里碰头?”

“那算了,改时间吧。”她说罢挂掉电话。

“他没空啊?”沈襄语气不满的样子,夸张的扬眉。

“吃饭呢。”蔓生说,“忙人一个。过两天再说吧,还得预订。”

“小子这么拽?那我们现在呢?”她啊了一声说。

“回我家去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填肚子。”她转回头,“顾总,麻烦开到我家好吗。”

顾明点头,方向盘一打,转上另外一条路。

沈襄一沉默。对着她偷偷开始挤眉弄眼,“怪不得不要我们晓城了,原来有高档货?”

“说什么你。”她皱眉嗤回去。

安静下来总会想想刚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反正也是无聊。

诶,刚才陆晓城好像说,他在美伦?

谢维看着对面的男人挂掉电话,问,“你有事?”

陆晓城笑笑,“没有。”他又拿起盘子里的刀叉为她切牛肉。五分熟不是很好切。他帮她,因为不想让她的衣服弄脏。光明正大的理由。做一些暧昧不清的事情。人人都喜欢,享受这种朦胧。

她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柠檬水。极尽优雅之态,让他手上的刀都顿了一顿。他竟然对着牛排出神。谢维以为是他为她着迷,心里不禁有一点小骄傲。她这样美丽的女人,如何残忍的男人才会不珍惜?

可是陆晓城出的神,却几乎不在这上面。

两个人都是女子,平常又没做什么力气活,行李都是顾明帮着提的。虽然只是提进电梯又提出来,还是让蔓生为使唤了一回老板而忍不住地沾沾自喜,满脑子都是觉得自己大大的赚到。沈襄却理解成“充满爱慕和眷恋的眼神”,并且站在厨房不住的嘲笑她。

“你再不闭嘴我把打蛋器塞进去哦?”蔓生转过来挥舞着凶器威胁,不过沈襄显然不为所动。

“你害羞什么?这种优质好男人哪里还能找得到?不要就给我给我!”沈襄几乎满地打滚,手中抓着遥控器还在不断换台。

“给你给你,我要有我全给你。”蔓生抚额。“我拜托你拿走吧……你知不知道我一天要面对那张臭脸多少个小时!多少小时!”

“那雕塑一样的神的艺术品啊!”沈襄慨叹,随即被蔓生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开饭!”

沈襄第二天在蔓生家里玩了几乎整整一天的游戏机,天昏地暗眼前一片金星即将昏倒的时候顺势一扑接到了蔓生的电话,“你下楼来,我接你来我公司。”

“干吗去你公司哈?”吃饭外面逛着吃就好了嘛。

“顾明请你吃饭!”蔓生从咬紧的牙齿中挤出话来。

于是蔓生在看见沈襄之后再次大大的吃了一惊,“为什么你走这种路线……”

沈襄从她衣橱里挑出一件淡绿的连衣裙,配上白色外套,头发用卡子固定,一改豪迈风格,走起知性路线。

沈襄噘唇,果冻色唇彩晃得蔓生有一点头晕,“讨厌,走啦!”

吃饭地点在顶楼公司的会所里。居然是小桌,除了顾明以外没有其他人。蔓生私底下骂了顾明八百回,要不是因为伟大的封面作者,他是不是这辈子就没打算让奔波劳累致死的她享受一下领导人待遇?

顾明站起来,点头迎接她们的到来。

吃饭过程还算顺利,顾明表达了一下对她的感谢,总结了历年的成绩经验,坚定了以后的合作意向,展望并明确了方向目标,最后再次表示感谢。

蔓生看着沈襄装斯文心里大乐,心想平日里都是我装,今天看你回家周身不难受死。

沈襄倒是装得很开心,完全忘记了昨天在车上已经真面目尽显。

捱到吃完天也都黑透了,蔓生去洗手间一趟,回来沈襄和顾明已经站在电梯口等她。她快上几步,刚好进了电梯。顾明按了公司楼层和一楼,蔓生问,“还在公司?”

顾明说,“事情没有处理完。差不多了。”

说罢走出电梯,对她们随便晃了两下手。

沈襄叹气,“多好一男人。”

“工作中绝非。”蔓生咬牙。

“工作认真的男人才算完整的好男人嘛。”沈襄摇摇手指,“难找啊。”

“多少人好得完整?”蔓生问她,口气不以为意的样子。

“都有缺陷。”沈襄耸肩,“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

“你们背着我说了多少坏话?”

“他说要我好生监督你。”沈襄拍拍她肩膀,深表同情。

“在家也为他做牛做马当苦力?狠!”蔓生感慨。

“监督你多吃点甜食。”

“诶?”蔓生一呆。

“养肥来工作间隙不用喘气回血吧。”沈襄撇嘴。“用心何其险恶,不过还算是好男人。”

“也许。”她口气松了一点。“原来你的好男人判断标准是这个。”

“很不错了。你以为好男人好找?”

“你在国外就每天研究这个?你的学业报告课题么,什么是好男人以及如何找个好男人?”

“我现在看见超过一米八的就想吐。”特别是皮肤白的晚上不用开灯就发光的那些。

“顾明绝对一米八以上。”

“除外。你为什么要多吃甜食?”

“免得我给别人添麻烦。”蔓生说,扣上了大衣扣子。

沈襄的小腿暴露在猎猎寒风中,冻得鬼叫。蔓生抬头看了一眼顾明办公室的那个地方,依旧透过玻璃泛着浅蓝色的冷光,周围晕染了一圈。里头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襄和她互相紧紧抱着一路小跑回去。回家第一件事情开暖气,沈襄蹬掉小靴子坐在地上叹气,“家真好!”蔓生冲了一杯可可递给她,“是‘我家’。”沈襄朝着门努嘴,“哪儿写着就是你家了?”蔓生笑着说,“你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沈襄没大在意,乐儿颠颠的去刷牙。

陆晓城的电话这时候就进来。两句半就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待沈襄听到风声冲出来的时候蔓生刚好挂掉电话。沈襄对着她嚷嚷,你怎么就不让我也说一句?蔓生看着她一嘴的白色泡沫就无奈,挥挥手说你赶快去刷你的牙。

谢维才从里头出来就看见陆晓城又在打电话,随口问了一句。陆晓城看见他,手机往包里随便一扔,“公事。”

谢维坐在他腿上,搂住脖子轻轻的摇晃,颇有点撒娇的意思,“你可不准骗我,你骗我我跟你没完。”

陆晓城笑笑,抓着她瘦削的肩膀,“我骗你干嘛?”

谢维赖上去,小猫一样环着他,“我说着玩儿的。”

陆晓城就搂住她的腰,身子轻轻的侧往前一点儿。他抓着手机,悄悄删掉了通话记录。然后滑上滑盖,把下巴搁在谢维肩膀上。

他胡子昨天剃的,今天就冒了茬,扎得她痒。她一缩脖子一躲,半真半假的撒娇。“你明天来不来我公司接我吧?”

“你要我去么?”

“那要看你有没有时间?”她眨眨眼睛。

“可能会比较赶吧……不然我后天去找你?”他语气略带歉意。

“要那么久以后?”她耍赖乱动,他坐着的椅子都差点不稳翻倒。

“那明晚结束了我给你电话?”

“和别的女人约会结束?”

“怎么会。”他笑着否认,“其他事情。”

“那我等你电话。你要记得打?”谢维把头埋进他臂膀。他身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香,给人安全感。

“不会忘记的。”陆晓城摸摸她一头的顺发,手指头帮她一下一下的梳。

她动了动头,他反而摸得更顺。他手托住她的大腿,一下把她抱着站起来。

谢维更加搂紧他的脖子,直到他轻轻的把她平放下去,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轻轻的抚摸。她完美尖瘦的下巴和微翘的唇,线条分明的脖颈,玉一样若隐若现的琵琶骨。

他闭上眼睛,俯下身轻轻的亲吻她。

长夜和城市荒凉。星点灯光遍洒。高楼几乎全部灭了灯,只留下几扇窗口隐隐还有温暖的光亮。

蔓生醒来的时候天还未全亮,沈襄还在熟睡,被子裹得紧紧。蔓生轻手轻脚的换上衣服出门。公司也没什么人,谢维居然也没有到。她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座位上开启了计算机。全公司的计算机桌面都是统一换成沈襄的画,她的蓝天白云被黑白的线条取代。沈襄如果看到不知道要多么兴奋。

她登陆MSN,唯一的在线联系人标注着顾明。她要不是心情太好了一些,就不会打了一个“早上好”过去。不过也无妨,顾明只是回了一个“早”。

她伸了伸懒腰,打开七八个文档,对照着抽屉里拔出来的材料慢慢的写。顾明这时候却拿着一杯茉香拿铁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她站起来,顾明认出方位就走过去。她差点以为那杯拿铁是他泡给她的,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顾明对着她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

“顾总什么事叫我过去就好了,没必要亲自过来。”她欠身。

“还没有上班。”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过来就是要找她闲聊?她暗自倒吸一口气,“顾总!”

顾明咳了一下。“怎么?”

“你不是要裁员吧?!”蔓生“啊”的一声叫出来。她昨天就有听几个同事凑在一起讨论,神情很肃穆的样子,好像是办公室里要走几个人,就是在这两天。

“什么——”顾明皱眉。

“我知道最近经济不景气但是我们公司不是运作得不错么为什么突然要裁员啊而且我这段时间一个人干三个人的事情也不应该是我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一大家子要养呢就指望着星天了您可千万不要干出这种事情来否则我唯独有以死谢罪不过您也不希望办公室脏掉吧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立刻酝酿出一汪眼泪,“拜托你,顾总——”

顾明一愣,居然“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不管着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蔓生,笑够了才抬起头来,“温蔓生,你原来这么有趣?”

“我原来是很无趣的样子么?”蔓生皱眉,“不对,既然不是裁员为什么你要来办公室还一手饮料一脸严肃的站在我工作位旁边?”

“不是裁员就不能了?”顾明喝了一口咖啡,“你拒绝任何的心血来潮?”

“当然不是——”

“那就好。”顾明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非上班时间可以不叫顾总。”

“那叫老板?”蔓生脱口,立刻在心里呸呸呸。这么长时间培养的稳健形象呢,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叫顾明。”他说完悠然转身走回自己办公室,留下蔓生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老板你确定你没有任何问题吗?

慢着,既然没有问题,这一遭难道是皇帝私访体察民情?

她的加薪有望了?她一想,突然笑起来。她这么勤奋,应该会被看在眼里吧?

她瞄了一眼计算机旁边的时间,七点五十。走到传来谢维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

谢维果然没有坚定的一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脚步一拐就进来了,“台湾旺李记筋道牛丸,粒粒好筋道!”

“谢谢啊。”蔓生接过来。

上午抱着材料进进出出好几次,甚至跪在地上在最底下一排书架找档。蔓生找的腰酸背痛,站起来忍不住抱怨一声。顾明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和无所谓,拿起手边小小的遥控器摁了两下——那排书架缓缓的升到了视线齐平的地方。蔓生差点栽倒。她深呼吸,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关上玻璃门立刻面恶如同夜叉在世。

“怎么有这种人渣啊——”蔓生趴在桌子上喟叹。

“谁是人渣?”谢维冒出来。

“资本主义根本矛盾嘛,你知道也解决不了的咯……”她头垂到桌子上。

“顾老板又虐待你啦?看开一点嘛。”她安慰她,拍拍肩膀,“不过你不觉得最近老板挺好的么,我翘班也没怎么被抓……”

“不是管签到的小年轻好么?你这种心态还真是老太婆啊,好处全是主席给的,捡到钱都要歌颂祖国。”

“你闭嘴你,我这心态才能永葆青春!”

她斜了谢维一眼,哼哼啊啊的摇头晃脑。

匆匆做完所有事情已经是下班,她打电话给沈襄,跳上了顾明的车。

顾明无奈,这女人果然使唤他上瘾,居然连他才给的特权也用的淋漓尽致并且自然无比。“顾明,去一下我家楼下接沈襄好吗?”

“顾明,现在去这家店好嘛……喏,这家。谢谢啦。”递上地图。

“顾明……”

“什么事。”他叹,怎么突然变成她的司机?这是什么状况?

“没事了,今天谢谢您。”她鞠躬,拉着的沈襄也笑着对他点头。他冲着她们摆手,看她们两个携手进了餐厅。顾明摇上车窗,把车开离店门口。窗户外车灯迅速的滑过去,在车内映下短暂的光芒,他的脸就随着明明灭灭,一副神秘而疏离的模样。他点了一支烟,只吸了一口,拿烟的手就架在车窗上,烟自己缓慢的往后燃。他把自己陷在座位里,刘海有些盖住眼睛。他沉默得久了,不自觉地动动身子,不仅惊扰了刚才沉默在别地的思绪,那烟灰也掉下一截在地上,马上摊出一小点灰色。

他吸一口烟,缓缓的吐出来,烟圈在车里缭绕,空气染上淡淡的灰色。

陆晓城已经坐在位子上,靠窗在角落的四人桌,安静,适合朋友聚首。他拿着菜单点菜,一样一样的回忆当初沈襄和蔓生的爱好。他合起菜单递给服务生,看见她们两个从门口进来。沈襄看见他就大呼小叫的冲过来狠狠地朝他肩膀打了一拳,“怎么还是长这个样子?”

“你嫌弃一张成熟男人的脸?”陆晓城笑,对着蔓生点了点头。

“哪敢哦我的大明星,怎么没带个墨镜穿黑西装,面色严肃的说‘小姐快走,这里不安全’?”

“你以为是港片?我也没那身手。”陆晓城偏过头对蔓生说,“我点了些菜,你再加吧。”

蔓生摇头,“你点的就够了。”

“你确定够?”陆晓城笑,牙齿极白。

蔓生点点头,“沈襄加几个菜吧,明儿回趟祖国还瘦了,我怎么跟你的一米八小帅哥们交待。”

“噢?咱们美丽迷人的沈襄小姐有男朋友了没?”陆晓城喝白水,问。

沈襄斜了他一眼,“没看得上的。”

“眼光这么高?怪不得说搞艺术的找不到男人?”

“呸你的。”沈襄已经从斜他一眼上升到白他一眼,“你不也没找到?”

陆晓城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嘿嘿一笑没有再说。倒是蔓生来说,“都是艺术家族,内讧什么。全部冲着我来吧!”

“我们艺术家族内讧关你什么事?你好好看你的天线宝宝。不要问,千万不要问。”沈襄一幅慈祥的样子,轻轻的摸着蔓生的头。

蔓生甩开,“艺术家洗手了没?等下吃东西千万别太生猛,艺术家的形象啊。”

“咱仨装什么啊对吧。”沈襄一扫昨天与顾明吃饭的闷骚姿态,完全转化为豪放的东北大汉。“吃饱是正道!”

“你什么时候不饱。”蔓生说,“陆晓城,你洗手没?”

“啊……”陆晓城无奈,“沈襄,走。咱们艺术家去洗手间包场。不让她来洗,看她怎么吃饭等下。”

沈襄欢快的很,蔓生只得笑,说出话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到,“我刚才就洗过了。”

照顾到每天被各种洋垃圾荼毒的沈襄,他们吃的餐馆是正宗的中国风味。具体哪个派别蔓生也不大清楚,只是知道老是放些水果进去弄得黏呼呼,沈襄倒是吃的开心。

“中国味儿!”她赞叹一声,恶狠狠的喝水。

“赶明儿哥哥去超市给你带两罐辣椒酱,你去喂你那些白皮肤高鼻梁的蓝眼鬼子吃,记住旁边千万不要准备水。让他们尝尝天国的厉害!”陆晓城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蔓生用肩膀去撞他,“不带这么教唆他人损害大国形象的啊,你不是还得走向世界么,小心我往我们杂志把你这鬼主意一捅,你的什么音乐会说不准愤怒的国际友人会让你变成中国辣椒酱大使。”

“你舍得么?”陆晓城嘿嘿一笑,“我也没你这样背后捅人一刀啊,要做事就得光明正大!”

“我身体力行?”蔓生白了一眼,吃一口炒火龙果,味道居然不赖,“没那个闲钱不是,我宁愿省下来做一次面膜。”

“哈哈!”沈襄大笑,“陆晓城你魅力不够啊,轻易给美容项目比下去了?”

“美了来才不给我丢脸不是?”陆晓城装出一副不良公子的模样,故意去逗她笑,“小姐,裙子长过三十公分不让入场的哦?”

“我懒得去。”蔓生啐他。“你什么时候送了票来我就考虑一下时间。”

“这还不简单,你定有空时间,其他包我身上。”陆晓城说,语气轻巧得很。

“不负责了不是,怎么对待工作这么轻浮啊你。”蔓生斜他,心里分明知道只是哄女孩子开心的话,却也颇为受用。

“温大人第一!”陆晓城高举双手,作模作样地对着她拜佛一样拜了三下。

“啧啧啧。”沈襄出声,语气挤了柠檬,弄得人牙根一阵酸。“还恩爱呢吧,显摆给我看是吧。哎唷我这孤寡人士可以走了……”说罢就滑到桌子底下去,顺手解了蔓生鞋带。

“我和你恩爱!”蔓生突然有点窘,大声盖过了一瞬间的沉默,给沈襄夹了一筷子笋丝,“快吃快吃,养胖了我好卖钱。”

陆晓城顺口接了一句,声音低低地,“你还不是一样。”他把桌子上一盘摆的可爱的鸡丁朝蔓生那边推了一点,“瘦成这样,风吹一下就不见了。”

“都不用坐电梯。”沈襄说,“我命令你,吃完剩下的!”

蔓生不为所动,斜着眼看陆晓城。陆晓城喝一声,“得令!”迅速的行动起来。蔓生又去敲他筷子,“吃多了胀。收筷!”

陆晓城伸着筷子,“那怎样?”

“不够明确么,”蔓生皱眉头,“停止!”

陆晓城乖乖放下筷子,加入两个女人的聊天阵容。她们眼神迷离,脸上带着奇异满足的笑容,沉浸在关于过往的回忆里。陆晓城尝试了几次,发现他终究不能和女性生物做这一类的沟通,于是放弃,叫了服务生结账。

沈襄这时候已经红了眼睛,和蔓生难过的对视,讨论着当时年轻俊美又单身的政治老师现在已经每天下班就跑去接女儿,偶尔带到学校去的路上被蔓生看见的时候也只是无条件的在满足女儿关于路边玩具的无限欲望。

“偶像的死去!”沈襄哀叹,“他秃了么?”

“没那么快,不过有迹象了。”蔓生转过头,“晓城,你记不记得他说你是他教的第一个全优生?”

“阿有么?我不记得了……”陆晓城咧嘴。

“啊没错!我每次都是班上第三!被你们两个打压超悲惨!”沈襄拧着五官,很痛惜的说。

陆晓城笑了一声,“我确实是……完全的,不记得了呀。”说罢又笑,完全没有诚意的样子。

“得意什么啊你!”沈襄警告性的挥舞筷子,陆晓城却不以为意。

他们笑笑聊聊就到了九点多。时间差不多了,蔓生首先站起来,沈襄跟着,陆晓城断后。大厅里蔓生问,“你怎么回去?”

“我车开来了。你们在门口等等我吧,我送你们回去。”

蔓生点头,“好。”她牵着沈襄的手,从正门出去。

她们站到门口,从旋转门出来,夜色沉沉。蔓生抓着沈襄的手指玩,沈襄还在像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着些往事,忽然一扯蔓生的手。

蔓生被她一吓,“你干嘛啊?!”

她没看蔓生,下巴朝左边一努,“你看过来那辆车。”

“陆晓城这么快?”她疑惑抬头,那车已经停到了她们面前,轻轻刹住。

顾明的黄色莲花。门生动作迅速,过来开了门。他先开后门,沈襄犹豫了一下钻了进去。蔓生却还是傻呆呆的样子。顾明回头看一眼后视镜,说,“后面车子堵到了。上来。”

蔓生回头,一辆黑色的奥迪,驾驶座是陆晓城熟悉的脸。他微张了嘴,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站在另一辆车旁边。

陆晓城打算摁喇叭的前一刻,蔓生一矮身进了前面的车子。

他呆了三秒,开始怀疑刚才那个是不是蔓生?不应该看错啊……

他往前两米,又停下车子。摇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朝大厅里面使劲看了看。门生已经过来,低下身子,“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他摇头,发动车子。一边手塞好耳机,电话拨出。

“喂。”一下子就被接起来,那边的女声心情很好的样子。

“谢维,你现在在哪里?”

顾明把车子停在她家楼下。也没太多说什么,蔓生问了也只是回答,“你有说你可以自己走回家么。”声音冷冷的,倒不象是怪她。

她想想好象也是自己没有交代清楚,害得老板寒风中等了这么久。她下车,“呐……谢谢顾总了。”

“嗯不客气。”顾明点点头,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扶着车门听了两句,想来是麻烦的公事就轻轻的关上了车门,和沈襄牵着手上楼。

她让沈襄先洗澡,自己看了一会儿电视。沈襄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换她,接了一浴缸的水,倒进香波搅开,慢慢的躺下去,长长的舒一口气。果然哪里都没有水里舒服。

人类果然还是亲水的,祖先如果真的是海豚也不赖。

她洗头的时候总是喜欢静静的回想一天中发生过的事情。水氤氲出雾气,弄得浴室潮湿而且温暖。

她闭上眼睛。一呼一吸都微烫,湿润温暖着气管和肺。睫毛上都覆盖水雾,有些奇妙的沉沉。太安逸,人都困乏。

她擦干净穿上一套长袖的睡衣,除了浴室的时候暖气的功力已经发挥到极致,哄得人舒服得不得了。

她坐在沙发上往小腿上一丝不苟的涂润肤乳,沈襄靠在窗户上打电话,看她出来就挥手让她过去,“蔓生你看下面那个车,是不是你们老板的?”

蔓生探头。黄色的跑车,停的位置也差不多。“应该不会吧,他留在这里干什么?”

沈襄耸肩。

蔓生心跳突然一缓,找出自己手机拨出顾明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

“顾明,你现在在哪里?”

“怎么了?”顾明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有些不真实。

“是不是还没走?”

“嗯,”他应,“你出什么事了么?”

“你是不是刚刚才打完电话,准备要走了?”她又问。

“怎么了?”他声音终于起了一小丝的波澜。

“还是你太困就打了一个盹,却被我的电话吵醒?”

“不是……你怎么了?”

“或者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正在等待救援?”

“都不是……”

“那是什么?”她声音微微发抖,颤着问他。

“你的脸色不好。我怕你突然出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上一点忙。”他说。“反正闲。”

蔓生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开了门就往外面冲。电梯还停在最底层,上来的速度太慢了。她从救生通道一路往下跑,拖鞋啪嗒啪嗒地跟在身后响。

冲出楼梯,跑到他车子旁边,砰砰砰的敲车窗。

“你还真是喜欢敲我的车窗啊……”他无奈,开了门站出来,“怎么了?”皱起眉头,声音一下子沉下来。

她抬起眼睛瞪他。她眼睛大,瞪一下瞳色分明。跑的剧烈,气息还喘不匀,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索性做一个粗鲁的女人,“顾明,你干嘛!”

他被问的莫名其妙,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施力就让她松了手,“温蔓生?”

“你装什么啊,你老实承认就好了!”

“什么?”顾明越发的糊涂,这女人大冷天发什么狂,穿地这么少,居然敢跑下来?她脸色都冻得有些发红。他和她对视,最终还是输给她的杏眸,移开视线,脱下自己外套兜住她。像她第一次带他去那甜品站时候,用自己的外套去温暖这个每次都穿的少少的女人。

“你耍我好玩吧!”

“嗯?”顾明啊了一声,有些发懵。

“你装什么啊,你别偷偷在休息室放巧克力啊。你别看见我脸色不好就不叫我洗牛奶碗啊。”她跺脚,“别在我明明弄的一团糟时候鼓励我啊。别明明有一堆的优秀女性还是邀请我做舞伴啊。别给我泡糖水的时候一遍一遍的试温度啊。不要等我挂了电话才肯挂啊。别让我直接叫你名字啊。别任劳任怨当司机啊。你至少吱一声,这是工作福利啊。你知不知道这些上司对员工的关爱,很容易让我表错情去误解?让我自作多情小鹿乱跳,让我心里大乱却排解不出去?”

“你在苦恼这些小事?”顾明失笑。

“小事?你管这个叫小事?”蔓生用力说,“这些对顾总你来说确实是小事,但是对我温蔓生这样的无名小卒来说,本来是空闲时候随便幻想的情节被你无意中一一实现,谁也不会无动于衷吧!麻烦你点醒我啊,让我继续****好好的活,赚我应该的那份子!”

“点醒你?”他重复,好看的眉皱起来。

“是!不能理解吗?请不要再广布恩泽了,我很爱对号入座,所以很抱歉,顾总你被我误会了!”

顾明一顿,手抬起来,轻轻的沿着她头发抚下去。“蔓生。嗯……”

“你能不能……”她不耐烦又开口,声音却被他用一个拥抱堵住。

“你冷不冷,穿这么少。”顾明摸着她的脖颈,声音凑到耳旁,带来一点微热的气息,“你误会着好了。”

“诶?!”她一下子呆住,跌入他的怀抱。他的气息铺面而来,惹人沉醉。

什么叫“误会着好了”?

他承认了,她假设的可能性?

也就是,他喜欢她?

她窒,半晌出声,“喂,顾明……”

“嗯?”他的声音从未如此贴近,低低的带着磁性。

“你逗我玩呢吧,你就知道看我出丑开心对吧……”

“嗯……”他居然表示同意。

她抬头抗议,话还没有说出口,却被他凑上来的一个吻覆盖上来,堵住之后的抱怨。

轻而绵长,如一个甜美幻梦。

她柔下来眼神,闭起眼睛,身子稍稍朝后仰着,如同一个优美的舞姿,承受他的吻,慢慢的融化。意识都浮浮沉沉,象是在水里,被所有的温暖包裹。

他从来没有告诉她。

他很喜欢她每次开门时候的精神样子,永远都阳光。他喜欢她安静的时候,头发顺顺的垂在前面,写字时候要不时钩到耳后。他很喜欢她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说话的毫无顾忌,那样无忧而开怀。他很喜欢她和他说话时候认真倾听,表情严肃的可爱。他喜欢她偷偷的一点小想法,无论是逼他喝牛奶还是禁止他醉酒时候开车。

他喜欢她笑的样子。沉默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偶尔发呆的样子。

那么可爱。象是小动物,让人饶有兴致的观察,研究和猜测她下一步到底是想往前走,还是突然坐下来?

他嘴角浅笑,忽然就松开她,为她扣好他大衣的口子,然后再用力的抱住她。“温蔓生。你冷不冷。”

“当然冷……还不是你要耍手段骗我下来?”

“上去吧。”他说,你朋友还在上面。

她抬头,果然看到沈襄小小的身影,正想方设法的往他们这儿看。

她才发现确实好冷。冷气沿着脚漫上来,冷风更是助兴。“……顾明,晚安。”

“晚安。”他挥手,“回去吧。”

她点头,脸色有些潮红却不只是因为天气。她跑回去,不敢回头。勇气全部被抽走,得到结果开始质疑开始时候的勇气。

她果然发疯。她摇头。钻进电梯。

敲门,沈襄开了门,她冲进去。沈襄跟在后面皱着脸喊,“哎唷我的娘哦,你怎么敢穿睡衣出门,我看你老板如果没有碰巧好这口你现在就要我下去扛上来了!”

蔓生跑到窗户边,顾明的车子掉了个头,他从窗口伸出手臂摇了摇,行车走了。

她好像被发现偷窥,一下子躲进窗帘后面。

沈襄关了门走过来,“怎么回事儿这是?”

蔓生转过头对她笑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喂!蔓生!”

沈襄把她拖上床,关了灯爬上去和她一起睡觉。下半夜沈襄醒来忽然就觉得不对劲,往蔓生额头上一摸赶快缩回手,开了灯使劲去摇蔓生,“蔓生你起来起来,我们去医院!”

蔓生被她摇得醒来,半睁着眼睛说话都没力气。

沈襄大急,抓过手机来左想右想也不知道打给谁,最后瞄了一眼蔓生,拨出电话。

陆晓城赶过来时候沈襄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带着钱包和手机守在床边不断的为她换湿毛巾。

陆晓城横抱起她,用车子一路闯红灯的开进医院敲急诊。

她立刻被安排病床,挂上了点滴睡。

陆晓城看她输液的手冰凉的露在外面,浓眉皱得紧,又不敢怎样,只好两边大手把她的手包在中间,希望会暖和一点。

沈襄起先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已经冷静下来,跑前跑后的缴费。

一下就到白天。

蔓生醒来的时候沈襄已经靠在旁边睡着,陆晓城瞪着眼睛里头都是血丝,咬牙切齿地说,“温蔓生你搞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的像烧起来。

陆晓城一下子心疼,端了水来喂她喝。她喝了半杯,试了试才可以说话,声音也是粗哑的。“你怎么在?”

“我怎么不在?沈襄昨天看你烧昏过去了吓得魂都没了,打电话给我时候差点没哭出来,医生说都四十度了,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陆晓城说,口气凶凶的。

“这样啊……我说怎么头疼……”蔓生说,声音极小。

“你怎么这样啊温蔓生。”他叹了一口气,“你不会活得小心一点,不要老让别人担心好不好?”

“对不起……”蔓生知道自己带来的麻烦,口气软到极点,赔罪一样的小心翼翼,“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敢有下次!”陆晓城瞪了她一眼,无奈。

“不敢了嘛。您大人有大量,就绕过小的吧。”蔓生笑起来,也是虚弱的样子,脸上有些浮肿,惨白惨白的。

陆晓城一下子心里头抽疼,摸摸她的头,“蔓生,你要注意自己。真的。”

她点头,拿过电话拨通了谢维。

“你今天居然旷班还不通知我?哪儿潇洒去了?”谢维的声音一下子冲进来。

“我在医院了……你帮我请个假吧。”蔓生说。

“啊?你哪儿出问题了?”谢维声音一下子严肃,“说吧我扛得住。”

“去你的……”蔓生说,“就是发烧。”

“发烧是大病啊。我来看看你吧,你哪儿呢?”说话间就传来她把桌上东西收进自己的手袋里的声音。

蔓生说了医院地址挂了电话。

陆晓城站起来,“那我就先走了。”

“嗯……好。”蔓生点头,“谢谢你。再见。”

陆晓城突然叹了一口气,站到她床旁边,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头发。就一下——那么轻且迅速的一下,一眨眼就可以忽略过去。“有什么谢谢的。”

蔓生沉默。他还属于她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的碰碰她的脑袋,感受她发丝软又轻盈。这是他宠溺的极致,如何的生气,如何的无奈,只要摸摸她,好像就同意了她的所有。

我爱你,所以爱你的所有。容忍你语气的冷淡,默许你言辞的疏离。我爱你,只好把这些统统都爱去。

就好像你随时带着刀,我必须用柔软的皮肉包裹住它再轻轻的拥抱你。这样的话,在你拒绝我的怀抱时候就不会被锋利的刀刃误伤。哪怕你的挣扎捅得我血肉模糊,夜不能寐,生生念念的心魂都千疮百孔。

陆晓城蹲下来,看她苍白的脸颊。想要说些利话却怕伤害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只好一字一句的交代“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别人担心”,也不知道她究竟可不可以听下去。冻得发烧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记住教训。

蔓生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知道了。你也是。”

陆晓城再无话题,站起来,出去时候替她掩上门。门轻轻的咔哒一声关好,腰却从后绕上来一双臂,轻轻地抱住。

他心里一惊,随即了然。“谢维。”

谢维的头贴着他的背,抱住他的腰,身子调皮的摇晃,带着他都站不稳。“嗯……我来看蔓生。她怎么样了?”

陆晓城微笑,转过身抱起她转了半圈,逗得她在空中眉眼弯弯的笑,裙摆飞起来,空气中染出一片暧昧的气息。“她还有一些烧,不过好了大半了。你进去吧。”

“我就猜到你也在。”谢维笑得像一只猫,眼里软软的可以流出水来,“怎么看见我来就要跑?”

“哪里……准备也走了。要排练。”陆晓城看着她精致完美的脸,伸手去摸了一下,从耳畔到下巴,调戏一般的用指尖勾起来,作势就要吻下去,“打扮的这么好,晚上想去见谁?”

谢维推开他,“见你啊,现在好看的衣服都看掉了,晚上没有惊喜了。”

“你随时是我的惊喜。”陆晓城说,放开她,“我先走了,晚上见。”

“油嘴滑舌!”谢维说,眼睛却是笑的,“拜拜。”

谢维推门进去,蔓生靠着枕头斜躺着,张着眼睛发呆。

谢维坐到旁边,“你怎么的你?”

“我冻到了……”蔓生说,一字一字拖得好长。

“你冻死算了,拖中国人民平均智商后腿一大截的笨蛋!”她说罢还觉得厉道不够,又斜了她一眼,才从拎着的大袋子里开始往外一样一样的掏东西,居然全是人参鹿茸一类的大补品。

“我只是感冒,你以为我生了三胞胎还是逆位难产么……”蔓生抽了抽嘴角,随意捡起床上的一包东西研究说明。术后恢复?

“我在公司偷的,你随意吃,目标是鼻血流成河。”她得意的笑,“顾明的钱还不都是咱们挣的对吧,全是客户提来的,我看他那身子板十年八年也用不上,干脆拿过来了。他什么时候记起来再回头跟他讲讲就好了呗,你放开了吃。”

“就知道你个死抠门的不会这么大方……”蔓生无奈,“你还是提回去吧,我这身子板也硬朗得很不需要这种中老年保健品……”

“吃!我懒得拎回去啦……”谢维耸耸肩膀,“你哪儿硬朗了啊?”说罢还对着她肩膀打了一拳。

蔓生配合的装作吐血,“你帮我请下病假吧回头,全勤奖没办法了咱也不能留下个旷班的骂名啊对吧……”

“有必要么姐姐,”谢维双手捂脸抽泣状,“你不可救药了……”

“怎么……”蔓生说,“你这可是明目张胆的翘班啊。”

“我看点名的那小哥儿敢填个缺勤上去?”谢维撇了撇嘴,从手袋里掏出一本杂志扔给她。

她拿过来,原来是新的《镜面》。谢维说,“怕你无聊,今天刚刚试印来的先给你一本。闻闻,油墨香多有爱啊。”

“得了吧。”蔓生拿过来翻了翻,“公司有什么事么今天。”

“报告蔓生,”谢维敬了个歪七扭八的礼,“一切正常,没有异常情况!”她又陪着蔓生聊了两句,这时候沈襄也醒来。蔓生介绍了她们两个认识,谢维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回公司了。沈襄一觉睡得依旧安稳,醒来时候还是迷茫,过了几分钟清醒一点才忽然反应过来,“蔓生你还发烧着么?!”

“基本没了……”蔓生安慰她。

“昨天真是把我吓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办。”沈襄嘟嘟囔囔的抱怨,“后来只好打电话给晓城,我还想着他要是不接电话我就直接挂120了。”

“哪有那么夸张……”

“绝对的有……你一上来就晕过去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那老毛病,也没大去主意,结果半夜整个一煮熟了样子,魂都被你吓没了!”

“好啦好啦……抱歉……”蔓生拉住她的手,冰凉凉的。

蔓生手机突然响,一段钢琴。沈襄耳朵尖,“陆晓城弹的?”

蔓生点头,“高中时候。”

“喂。”

“怎么没有上班?”顾明声音清清冷冷,一点都不似关心。

什么态度?蔓生暗暗皱鼻,想了想迟疑着回答,“睡迟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蔓生疑惑。

“其他的理由。睡迟不成立。”他好像在写着什么,笔在纸张上沙沙的游走。

“你这是关心呢,还是问责?”蔓生突然懒洋洋起来,挑衅一样。

顾明果然一顿,“要看你的理由。”

“那你就关心一下吧,”蔓生叹气,“有点感冒。”

“一点?”

“加上发烧。”

“谁让你穿的单薄出门。现在在哪里?”顾明语气重了一点。为什么明明是她生病,每个人都好像是她欠了他们一样?

“在附近挂瓶。”

“具体地址。我现在过来。”顾明合上了手中的材料,拿着手机站起来,推好椅子。

“你别来了……我没什么事。”蔓生说,抬头看了一眼正对她眯着眼睛笑得诡异的沈襄,低下头不理她,“真的。”

“我进电梯了。地址用短信发过来。”顾明说。

蔓生愣住。她的话原来就是一阵风?至少动动眉角,告诉她有感觉知道了啊?

蔓生挂掉电话,叹一口气。调出新信息,把医院命和病房号打过去。

“新欢来道歉了啊?”沈襄吃了一片橘子,推了一把她大腿。

她把腿移开了一点,“什么啊你。”

“金龟婿咯。有手段啊你,沈襄佩服佩服。发个烧,病房跟什么会客厅似的。”

“总共就这几个,都来齐了……还是我们沈襄功劳最大嘛,他们都是慰问型啦。”

沈襄舒服了一点,扭着试图爬上床和她躺一起,被蔓生严厉拒绝,“小心传染!”

“又不是病毒型的……”沈襄抱怨。

蔓生摊开《镜面》看。确实越来越赏心悦目的舒服,排版和色调结合的融洽。

“诶我的画……”沈襄伸手去摸印的凹凹凸凸的封面,“真美好……”

蔓生看一篇关于日本建筑的文章,把书拿近了一点,去观察小小的动人细节。

这时候忽然就一只手,把书抽走。

顾明站在她面前,食指夹在书中,“这么近看书。”他把书递过去还她。

蔓生接过来,对着他笑,“在看图。”

顾明坐到她床边,对沈襄点了点头。他向前侧了一点,扫了一眼她在看的内容。手顺势撑着床板,就这样侧侧着离她好近。“编辑部上个月去日本采风,照片拍了几千张。就挑出这一些。”

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微热,在空气中浮动。靠得近了,有些不好意思。她嘴角泄露了笑意,被他分明的看在眼里,却不去说,留下心知肚明的小秘密。

“很漂亮……”

顾明点头,“你若喜欢,下次一起去就是了。冬季是美,再过一个月是另外的风情。依然美丽。”

她不去接话,“他们拍的照片都很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处处都是美的。”

“你还发烧着么。”他问。也不等她答,手心就靠过来,抚住她的额头。他手干,带着的热覆盖上来。

她闭上眼睛,“不怎么烧了。”

沈襄突然站起来,走出去,带上门。

顾明回头,“她怎么了?”

“……上厕所。”蔓生说,伸手去把他一直不动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握在手中间。

“真的?”顾明挑眉,侧到她耳畔去问。

她头一侧偏掉,“干嘛啊你……应该是吧。”

“不是让地方么。”顾明问,声音居然认认真真。

“诶?”蔓生侧头看他。

他坐着依然比她高一截,就那样由上往下的看她,忽然就低下头,去啄她与樱桃一色的唇。

她一缩,就去推他,“我感冒,会传染……”

顾明又探前去,离开了一点点,喃喃道,“没关系”,又吻上去。浅浅的,如同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小心翼翼的亲吻。

她闭上眼睛,心中倒还在想,我看你感冒了,明天不能上班怎么办,死工作狂……

很快,就连这一点思想的余地都被他侵吞,辗转的吻,温柔又激烈,在她几乎要窒息的前一刻离开一点,又俯下身子去。

让人沉沦的吻,是世上最为明显的漩涡。躲避不过,最糟糕的是,居然是这样的心甘情愿。她暗暗叹气,心怨自己小女子气十足的想法。

“是昨晚冷到了吧。”他皱起眉来依旧好看,英气十足的样子。

“谁让你等我?”

“我有么?”

“你没有么?”她撒娇也似的说,“不然我因为什么事情,大半夜的穿着睡衣出门?”

“好吧我错了,”顾明声音沉沉,“对不起。”

她玩他的手,指节分明而瘦长,竟然有一点像陆晓城。“我有怪你?是我自己跑下去的。”

他只好笑,又用力拥抱她。他的白色西装布料的质感很好,摸上去略微的粗糙,她微微一笑,默默接受他的拥抱。他双臂环在她背后,气息微热。

她出声,声音低低几乎不可闻,“顾明。”

“嗯。”他应她。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他把头埋低了一点,“因为你在这里。”

她抱着他的手一下子锁紧,如同他是她唯一的相依。

多久她才放开他。他端了水给她,用唇沾了一点点去试温度,调到刚好才递给她。她乖乖的喝,喝空了他又接走满上,直到第三杯,她说,“实在饱了。”

“多喝病才会好。”他这样说,却也不倒水了。“怎么病的这样厉害。”

“只是一下子就过掉了。”蔓生说,“明天就可以上班。”

“我不准。”他坐下来,“我命令你休息一周。”

“事情谁做?”蔓生问,躺平了闭上眼睛。

“我。”他替她盖好被子,静静看她安静的眉眼。她脸上少了血色,白得几乎透明,衬的眸子颜色极深,尽管半闭着也不无神,反倒亮亮的闪烁着像夜空的星星,澄明而且干净。

她很快睡过去,在梦中安稳。吃的药本来让人迷糊,身旁又有足够让人安心的存在。她嘴角泄漏一丝微笑,均匀的呼吸着。

他坐在旁边看她,什么也不想,就仔细的观察她的脸庞,好像要用视线把她刻在心中,留下时光消磨不去的印记。

沈襄敲门,很快顾明起来去开了门,用修长的食指点住唇,“轻点声,她在睡觉。”

沈襄点头,“那我们坐在外面聊聊。”

顾明挑眉,反倒是沈襄先笑了,“不可以么?顾总。”

沈襄坐下来,翘着脚好似顽皮的孩童,眼神也分明纯净的可爱,“我们蔓生,是个好姑娘吧。”

顾明点头,眼中的柔软一闪即逝,“大方且聪明的好姑娘。”

沈襄同意,“我高中刚刚认识她的时候,一下子就很喜欢她。”

“是么。”

“她是我的舍友,高中从旁边的县城考过来的。”沈襄说,“不过没有那种土里土气的感觉,相反倒是很干净,怎么说……气质相当的惹人喜欢。长得也可爱,就是性格挺内的,刚开始我都想方设法的找话题,她又老是啊啊噢噢的回答我,让人苦恼怎么去亲近呢。”

“后来我们慢慢熟悉起来,才发现她原来是内心非常的丰富的女孩。自己又老是喜欢乱想,有一段时间甚至太敏感,说话都要小心的先去揣摩她。她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害怕和别人说话。大概是怕人家看不起她。”

“但是如果就这样自卑下去就不是我的好蔓生啦……她后来只是让自己越来越优秀,让别人不由自主地去接近她,与她友善。这样她既不会害羞,也有很多朋友了呢。”沈襄笑得眼睛眯眯,“她简直是个宝贝。给别人的印象一下子变成又厉害又平易近人了。成绩还和陆晓城联手称霸年段。老师看见她都想拜下去。太光芒万丈了。各种竞技什么的。但是呢。”

“嗯?”顾明听她拖延,知道是在确认自己是否专心了。于是接应了一声。

她果然收到回应,语调上扬了一点,“但是蔓生啊,其实心里害怕的要命。怕小小的失败,就好像万劫不复了一样。所以只能一直拼命念书,身体都差下去也没管,营养也不好,所以一直低血糖,现在也改变不了。吃东西的习惯什么的,自己经常不去注意。原来有一次啊上课时候回答问题,还突然摔下去。然后也是陆晓城抱着她到医务室去碰巧医生不在,直接闯出学校去跑到医院。保安不知道,也拦不住呢。后来知道是低血糖。陆晓城就天天包里揣着一把糖果,下课就逼着她吃。我们也是,她老是说会胖,其实又根本太瘦。身体状况很差。”

“嗯。”他知道。他曾经看着她突然晕倒,吓得他手脚冰凉。

“高中时候因为一直我们在,大学时候也有同宿舍的好朋友。但是她工作了以后毕竟不一样,没有人每天盯着她是不是好好吃饭。我和陆晓城都很担心。陆晓城他——”沈襄顿了顿,迟疑说,“我想他还挺爱她的吧。也许。但毕竟是双方的事……所以呢。”

顾明抬头看她,她亦直视。顾明开口说,“我知道了。”

沈襄说,“……所以呢,希望顾明你可以对她多关心一点。她一定十分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你。”

“我会的。”顾明说。

沈襄笑了,眉眼弯弯,“顾总!我就知道你好说话。不能食言哦,不然我违约不继续帮你画画。看你怎么办?”

“我让蔓生去骂你。”顾明说,也对她浅浅的钩起嘴角,仿佛是微笑的模样。

“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彻底让蔓生投靠你了?”沈襄抱头哀叹,“胳膊肘外拐的女人啊……”

顾明站起来,“我先走了。公司约了人。”

“你几点约了人……”她暗暗咂舌,亏自己还跟人家唠唠叨叨这么多,原来他着急走。

“来得及。”他说罢对她点了点头权作告别,转身消失在白色走廊的尽头。

沈襄进去病房,看着蔓生熟睡的脸庞微笑。能够瞬间洞穿人心思并且不动声色的安慰的人,必定会让她快乐而幸福。她坐到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咀嚼的声音也不敢大,她知道她一向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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