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腊月的清晨,金灿灿的光束从东方的江面上空俯射大地,给寒冷中的人们带来了些许的暖意。但毕竟是寒冬腊月,寒风刮在脸上生疼。
走在清冷的马路上,内心暖暖的,在人生的极度低谷,遇到了贵人,他用感恩的心回想起躺在太平间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日日夜夜。。
昏暗冷漠的的灯光,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寂静空旷的地下室,每次肖医生来,皮鞋跟接触地面的声音显的特别的响亮。
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身穿白色大褂的肖医生,右耳朵上挂着蓝色口罩,随着丰腴身体的走动,口罩在右脸上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安慰着这个痴心不改的人,有时候,她真的不像个医生,更像一个家属。医院领导三番五次的找她谈话,开导她,让她相信科学。可她一直坚持,坚持,除了坚持,没有其他。也许是她的虔诚打动了上苍,也许是躺在太平间里的病人命不该绝,奇迹出现了。入院一年后,撤掉了呼吸机,两年以后,可以自主进食,三年以后,下地康复训练,四年以后,可以生活自理,并且,可以,用笔和纸与人畅通交流。当病人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杜牧时,肖医生冲出大门,哭了三天三夜。。
随着病情的一天天好转,肖医生慢慢从病人的视野里后撤了,不太看得见了。不光医院的同事纳闷,病人更是纳闷,几次三番找到肖医生,以表感激之情,每次,都会给个后背,白衣白帽白口罩,连个正脸也没有看到过。这个状况,令病人异常的愧疚。病人暗下决心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拥有一份事业,一定会重来医院,重谢这个终身难忘的医院,医院里的医生。
而奇迹的出现不但轰动了医学界,更轰动了新闻界,记者的来访络绎不绝,报纸电台的报道连篇累牍,严重干扰了恢复中的病人的康复。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躺在病床上的他,辗转反侧,做了离开的决定。本来打算恢复到可以讲话,恢复到脸部首次整形完成,自己不至于太吓人再去见自己的亲人,可是,世事难料。
“滴滴”的汽车的鸣笛声,让杜牧回归现实,刚刚还冷清的街道,一下子车水马龙。他加快步伐,穿过三条横马路,来到了H市有名的古街-----南塘街
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街道,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是H市的起源。南塘街依河而建,整条街不足千米,可在30年前还是最繁华的街道,大部分房屋建筑是二层明清遗留的,一楼是店面,二楼靠街的窗户打开,可以看到整条街景,靠河的二层房屋的低楼,后门打开,一条宽阔的清澈河流出现在眼前,可以直接洗衣做饭。街道中央是长条石铺就的马路,每个长条石长约一米,或灰青或暗黄或墨绿,互相错落有致紧紧挤挨着,经过几辈人的走动,表面平滑异常,夜晚灯光下,光可鉴人。
杜牧在这条有着厚重历史底蕴的街道上度过了整个义务教育。对这里有着特别深厚的情感。对他温文儒雅性格的形成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自从自己出事以后,五年来,首次来到老街老宅,来看望自己的父母,急切的心情,使他加快了步伐,三两步,来到一个朱漆木门前,正欲举手敲门,一条黄白相间体形娇小的狗从大门下面30厘米的小门里冲出来,亲热的直扑杜牧,用头碰撞着杜牧的腿,嘴里呜呜的发出急切的声音,似一个久违的老友见面,表达着思念。杜牧俯下身体,用手抚摸着狗头,小狗亲热的伸出鲜艳的舌头,舔着杜牧的手指,此时,杜牧才发行,小狗只有三只脚,前腿少了一只,而剩下的那条,比后退要粗壮一倍。
杜牧正在诧异,兜兜转转的小狗一下子从小门里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手颤抖地扶着门框,昏暗的眼睛发出光来,虽然,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军衣军帽大口罩,把自己捂的得严严实实,可,在老人看来,确凿无疑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杜牧一个健步扑进了父亲的怀抱,紧紧的,紧紧的抱住身体微微战栗的父亲。小狗欢快的在四个脚的中间反复穿梭着,嘴里呜呜的发出快乐的叫声。
欢聚之后是深深的悲伤,杜牧得知母亲为了找自己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穿梭,在钱塘江边寻找,在公司车间里寻觅。终于积劳成疾。在一个夜黑人静的子夜,站在二楼的窗户前,失神的眼光看着冷清灯光下的南塘街石板路,灰白的齐耳短发在夜风中摆动着,无法入眠的母亲,在这个八月的月末,倒下了。在也没有起来。母亲离开已经三年了。
两个唏嘘的男人,坐在方桌前,互相看着对方,心情沉甸甸的,一阵晕眩袭来,杜牧差一点躺倒在桌下,父亲心疼的看着杜牧,用手指了指楼上,杜牧会意的,起身,走上滋滋作响的木制楼梯。上去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寝室,里面的陈设一点也没有变动,还是那张棕色的片子床,还是那张棕色的学生写字台,墙上依然挂着自己第一次用的笙箫。靠墙的床头依稀还可以看到贴着写着英语短句的纸条。杜牧的眼睛再次热泪盈眶了,他脱下大衣和帽子,上床,把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被展开,躺下后,还能依稀闻到棉被里被阳光折射过的香味,可见,这里的一切并没有被遗忘,一直有人在打理。回家的杜牧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大学实习的古镇。。
(十八)
八月的傍晚,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几个同窗好友呆在屋子里,有些沉闷,结伴来到江边的一个叫秦山的海拔不到5000米的山脚下纳凉。那里有几块巨石,一半泡在江里。
秦山据说是秦始皇东游的时候留下的名字,秦山一半在江里,山上种满了松树,深棕色的松针和松果退落下来,漫山遍野的都是,下雨后,被埋在黄土里,变成肥料,循环往复,肥得是土,壮的是树。
在这个闷热的夏季里,秦山上成排的松树林里会有丝丝的凉意送出。秦山离古镇不到二十分钟。一群男男女女实习生,很快来到了秦山脚下的几块巨石上。杜牧和雅雅,杨大胆以及雅雅的小姐妹(小白菜,因为张得水灵小巧而得名)一起。
离开学还有几天。杨大胆乘着这几天的空隙,再次来到杜牧实习的古镇,向小白菜发起爱的攻势。
江水平缓的一下一下冲刷着巨石,每次冲击过后,江边会留下长长的层次分明的涟漪,夕阳下泛出五彩缤纷的光线。巨石上的四个人,有褪去鞋子把脚挂在江水里,(雅雅和小白菜)。有平躺在巨石上,仰望天空的,(杨大胆)只有杜牧正襟危坐,遥眺宽阔的江面和水天之际隐约的游动的船帆。。
他们开始讨论“第三次浪潮的到来”对中国社会的冲击,信息的爆炸,大大缩短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彻底会改变社会的结构,人们的生活方式。。正方的杜牧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反方一定是雅雅的胡搅蛮缠,不依不饶,而小白菜永远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杨大胆早已心猿意马,根本没有听清他们辩论的题目,乘大家不注意时不时的去拉小白菜的手,被拒后还不死心,去拉小白菜的衣角。无奈之下,小白菜换了个位置,躲避杨大胆的骚扰。
辩论声中,夜幕降临了。江水悄悄的包围了巨石,另外巨石上的同学们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小白菜一声惊叫,打断了面红耳赤两人的辩论。回看江岸已经有远远的的一大段江水相隔。他们身处的巨石已经成了孤岛。情急之下,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吓得哆哆嗦嗦,杨大胆哇哇大叫,呼唤岸边的人群,可是杳无音信,急的在巨石上团团乱转,手足无措。杜牧观察了一下情势,感觉到如果不马上离开,江水很快就会吞没掉巨石,吞没掉他们四个人的。
他立马对杨大胆说到:“我们一起下去,找东西来救人。”“我,我不会,这么黑,怎么下去啊?我。。””你少来啦“杜牧一脚把杨大胆踹下巨石,自己也随即跳进江水里,不想杨大胆,是受了惊吓了还是突然被揣进江水里,没有思想准备,竟然沉入江水里没有冒出来。杜牧赶紧从江水中把他救出来,拉到岸边,自己找来一棵倒在山脚下的松树,让两个女生扶着松树,慢慢离开巨石,游向岸边。
四个落汤鸡全部上岸后,回望巨石,已经淹没在江水之中了。。从此以后,加引号的杨大胆在同学之间叫开了。
呜呜的狗叫声把杜牧从梦里唤醒。杜牧从床上披衣坐起来,看到小狗在床下抬头看着自己,尾巴激烈的摇晃着。杜牧伸手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小狗会意的扭头朝楼下跑去。
杜牧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天空中下起鹅毛大雪,还夹杂着小雨。
今天是冬至。江南人的习俗,要给离去的先人上坟的日子。父亲早早准备了祭品,等杜牧漱洗完毕,叫上出租车,朝阁老山驶去。半小时的车程,来到了公墓地----阁老山
因为是冬至正日子的关系,上坟的人特别的多。虽然雪花纷飞,可并没有阻止上坟的人流。杜牧打着黑色雨伞扶着父亲挤过上坟的人群,来到竖着母亲名字的墓碑前,内心十分的沉痛,眼泪在眼眶里盘旋,脸上的伤口特别的疼痛,在母亲的墓前,放上祭品,点上蜡烛,和母亲过往岁月里点滴画面在脑海里闪回。。
他无法忘怀母亲对自己的教诲,无法忘记母亲的口头禅,吃亏就是便宜,做人要正做事要实。。
杜牧跪在母亲的墓前,眼泪很快打湿了白色的口罩,站在身后的父亲用苍凉的声音大声对着墓碑说道:“我们的儿子回来了。来看你来了,你安心吧。。”泣不成声的杜牧,拾起墓前的一节树枝,在雪地上写下了一首词-----
远眺雨收云断,凭栏悄悄,
目送冬光,晚景萧疏,堪动孩儿悲凉。
冷风轻,夕阳老,月露冷,梧叶尽黄,为情伤。母亲何在?
岁月茫茫,难忘。
冬至来祭,多少岁月,屡变心伤。
海阔天遥,未知何时游故乡?
念母颜,难凭音信,指苍天,空识归航。
遥相望,唏嘘声里,立尽雪扬。
。。
这天晚上,杜牧做了个奇怪的梦———一条蜿蜒向前延伸的小河,两岸长满萃绿鸭掌型叶子的成片桑树,母亲在霞光中摇着小船,自己四五岁的样子,盘腿坐在船头,摇头晃脑,唱着母亲教的歌谣,河面不大,长满了开着小小白花的水草,小船向前,水草闪开水道,前方低矮的三孔木桥慢慢变高,小船畅通而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