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清晨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露出少有的笑脸，在这个寒冷的数九天里，难能可贵。
在H市的一条修旧如旧的古街-----南塘街，一幢临河二层房间的窗口前，杜牧正拿着洞箫，吹奏着《回家》的曲子，婉转悠扬的箫声在这个静谧的清晨，在整条南塘街的上空回荡。。
杜牧回家快二周了，可谓是困难重重，举步维艰。不知道如何下手，一时没有头绪。急于要见的妻子杳无音信，不知何踪。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目前状况下，也无法冒然前去。可气的是去派出所办理身份证竟然被轰了出来。办理民警说，杜牧这个人五年前就死去了，户籍已经注销了。这个人不再存在了。杜牧拿着纸和笔反复书写，反复解释后，民警撇他一眼说，你说你是杜牧，怎么证明啊？！我们是根据民政局的资料处理的，你要不去民政局看看。
杜牧赶去民政局，民政局的办事小姑娘，看了杜牧纸上写的内容，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拿起电话给领导打了半天，然后无奈的，摇摇头，说，死了的人怎么可以复活？户籍已经注销，没法恢复的。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郁闷有些气馁，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五年前，自己有美好的家庭，有前景光明的公司，有一颗永不言败的上下求索的心。五年后的今天，没有了亲人（除了老爸），没有了公司，连身份也失去了，成了不存在的活着的死人，内心的落差相当的大，他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心态，反复告诫自己，地狱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光明就在你转身坚持的瞬间，虽然这转身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吹奏完曲子的杜牧，回身，把洞箫挂在墙上，在屋内来回的独步，木制结构房屋的二层楼地板发出滋滋的响声。趴在写字台下的小狗看着来回走动的杜牧，眼珠左左右右的跟着移动。自从杜牧回来后，小狗一直跟着，不管去哪里。杜牧独步完，在写字台前坐下来，台子上放着一摞书，一些药盒药瓶和一杯水。他打开几个药盒，把几种不同的药片放进口中，喝一口水，一仰脖子，咽下药片，又旋开几种药膏，搅拌在一起，在嘿嘿的脸上轻轻的抹擦着，虽然每次抹药膏，接触脸部的焦黑皮肤会撕心的疼痛，可，他始终咬紧牙关，坚持着。做完这一切，他拿起台子上的书，低头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黑厚学》的书，可是。他一点也看不进去，思绪飞跃了千山万水，穿越时空来到了S市的那个医院，那个太平间，那个他刚刚恢复意识，从鬼门关回来的下午，第一次耳神经有了反馈，听到了戴望舒的诗歌《雨巷》虽然声音好远好远，可他分明听到了如泣如诉的吟诵声----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傍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样的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支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
声音是那样的婉转，那样的抑扬顿挫，张弛有度，娓娓道来，强力的冲击着杜牧的脑神经，这首诗是大学时代，和女朋友在一起时常常吟诵的，而且还把它写在了送给女朋友雅雅笔记本的扉页上，太熟悉了，关键是吟诵人的声音也格外的熟悉，他强力感受到雅雅的存在，只有她才会有这天籁的声音，才会知道他门曾经的过往，他努力的要睁开眼睛看看眼前吟诵人的面貌，可是眼皮却重如泰山，怎么也无法抬起。他有好多话要跟雅雅解释，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机会。准确地讲是雅雅没有给他机会解释，原因就是被苗苗家人绑架的清晨发生的一切，改变了彼此的关系，那个遭诅咒的清晨，那杯遭诅咒的咖啡。
当大门哐啷作响，一下打开时，当雅雅横眉立目怒不可竭，一把钱天女飞花般砸向自己和小白菜时，当看到苗苗阴险的微笑时，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和小白菜陷入了苗苗设下的局，百口莫辩。他赶紧整理好上衣，随即冲了出去，远远的看到雅雅上了一辆三轮西湖牌摩托车，一溜烟不见了。这种车是车站附近常见的接客的，可见，雅雅是弄到钱第一时间赶来的。
杜牧愧疚的站在村口，此时，小白菜也追了出来，看到落寞的杜牧，羞愧的一个劲道歉。杜牧摇摇手，说：“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不好，没有把持住，侵犯了你，对不起，我一定想办法弥补。。”
回到市区的杜牧，去了雅雅家，去了雅雅工作的医院，去了雅雅的宿舍，又去了他们一起经常散步的“冯宅”冯家花园和钱塘江江边。。凡是想得到的，都去找了，杳无音信，筋疲力竭的杜牧坐在钱塘江边的江堤上发呆。。
从清晨事发到夕阳西下，杜牧粒米未进，一门心思要找到雅雅，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可是，雅雅人间蒸发一样，无从查找，痛苦的杜牧，无奈的看着江面上，贴着江水翻飞的海鸥，看着海鸥上面的铅灰色乌云正在慢慢聚集，乌云刚开始还是一小团一小团，慢慢连接起来，连成一片，江面慢慢暗了下来，突然风也大作，小型斗状的龙卷风把地上的纸屑卷上半空。咔嚓一个响雷划过厚重的云层，一道闪电把云层劈开，紧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开始还稀稀拉拉，不到十分钟，雨点大且密，不一会，杜牧的衬衫完全湿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他站起来，漫无目的的往回走着，不紧不慢。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可以找到雅雅，就这样走着走着，在雨中。。
天完全黑了，雨声汽车的鸣笛声和大街上商场里播放的歌曲声交相辉映，杜牧走着走着，抬头，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雅雅家的门前。雨越下越大了，杜牧看到房屋里亮着灯，上去敲门，可能是雨声，雷声夹杂在一起，房屋里的人没有听到，他转到窗前，拍打窗户，里面的人发觉了，窗户打开后又关上了，扔出来一把伞。接下来，任凭杜牧怎样叫喊，拍打门窗，再也没有人来理睬他了。倾盆而下的雨越来越大，并夹杂着响雷和闪电。。
“医生，医生，病人的手在动。”手忙脚乱的医生和护士，再次把杜牧推进重症监护室。第二天杜牧恢复了意识，浑身不得劲，手可以动了，下肢还没有感觉，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睛来表达“是和否”。
恢复的路走得好艰难。没有肖医生的鼓励，自己可能坚持不下来，内心十分感激她，虽然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她的尊容。后来从重症监护室搬到普通病房，陆陆续续听到了自己的死而复生的经过，十分的感慨。再后来下地肌腱恢复更是痛苦不堪！每每自己坚持不下去了，要放弃了，总会有肖医生的及时出现，扶着自己慢慢的走，慢慢的，不疾不徐的做完每天的训练科目。唉！肖医生真是自己人生中的贵人啊！
（二十）
想着这些，杜牧遗憾之情由然而生。因为医院里来采访的记者越来越多，杜牧不得已，偷偷离开了。
忽然，台子下面的小狗，像发现了什么，一颠一颠的朝楼下跑了下去，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了一个女生和父亲的对话，“谢谢你，小顾啊，又来看我，让我怎么多谢你好啊。。”“大伯，不要这样讲，您就是我的父亲，我会尽我所能来照顾您的，杜总在的时候，他把我当小妹妹看待，相当照顾我，现在照顾您是应该的，最近好吗？降压药没忘吃吧，哦，九儿，九儿，乖乖。。”
再接着，传来小狗呜呜欢快的叫声，原来小狗名字是九儿，看来小狗和女子的关系十分亲密。这女子的声音这么熟悉，对了，是自己以前公司秘书小顾，杜牧有些激动，一下站起来又坐下，既想见面，又怕自己的面貌吓着她，正在犹豫，有传来父亲的声音：“啊，小顾，我儿子回来了，真的，真的，他回来了，在楼上。”“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女子的声音喜极而泣，一会儿，木结构楼梯滋滋作响了，有人上来了，杜牧一下子站起来，顺手抓起床上的大口罩带上，朝楼下走去，一个上楼，一个下楼，两个人僵住在楼梯之间，彼此打量着对方，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彼此慢慢靠拢，慢慢靠拢，小顾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进杜牧的怀里浑身颤栗，嘤嘤哭泣，嘴里喃喃自语，像个孩子般不能自持，杜牧一手紧抱小顾的身躯，一手抚摸着小顾的一头短发，五年不见，小顾瘦了，脸色更加蜡黄，这五年她过得并不好，杜牧怜惜的抱紧小顾，感慨万千。。
中午的饭桌前，五年来第一次，有了欢声笑语。五年啊，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杜牧这才知道九儿为什么可以和自己一见如故，亲密无间，原来，每次小顾来家里打扫房间，晒衣亮被，空闲下来，除了陪老人说说话，就会怀抱杜牧的照片，站在二楼的窗口，对着小河发呆，九儿一直会跟在脚边，渐渐熟悉了杜牧身上的气息。
杜牧倾听了小顾对公司情况的介绍-----自从杜牧出事以后，老板娘跟着也失踪了，公司完全归属了杨大胆。自己因为无法忍受杨大胆的不断骚扰，离开了。目前公司状况不明。
听完小顾的叙述，杜牧沉思良久，在纸上写下了什么，小顾探头看着纸上的字-----1，给我姓杨的手机号码；2，给我准备一部手机，要可以手写的，小顾一边看一边点头：“行，我把桌子收拾一下，马上办。“
下午，小顾买来了一部大屏幕手机，细心地把自己和杨大胆的号码存进电话本里，圆脸上喜气洋洋，酒窝更深了。”这下可好了，我每天有事可做了。。“杜牧侧头看着她，小顾弯月眉上扬:“我每天来陪你康复，练习说话，从说a，o，e，y开始。。”杜牧飞快在手机屏幕上几个字----你的工作怎么办？“我是证券公司做客服的，我们不坐班，现在股市这么差，我们做客服的有谁会坐在公司里啊，都在外面拉客户。”杜牧在手机屏幕上写下“不影响你工作，可以！谢谢！“小顾开心的像个小姑娘，跳了起来，欢快的在杜牧面前跳起了节奏强力的”踢踏舞“，把杜牧逗乐了，一笑，脸上肌肉生疼，面目狰狞，小顾看到后，更加欢快了，欢声笑语充盈在房屋里。。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杜牧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着怎样可以和姓杨的见面，谈一谈，问一问，妻子去哪里了，公司现状如何，无论如何不可能就这样拱手相让了，毕竟公司是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因为彼此太过熟悉，优缺点一览无遗，故此，杜牧想好了对策，拿起手机给杨大胆发了条短信----明天下午三点，在冯宅九曲桥后面假山上的晨曦亭见一面吧，我是老三。
果然，杨大胆回来短信----老杜五年前就归天了，你想冒充也不看看我是谁？不可能的事，怎么证明你是老三？杜牧回信-----你肚脐下偏右两寸的地方长着一颗红痣，红痣中间长着一根红色的毛
沉寂了好久，显然对方有点吃不准了，这个部位长的东西，老婆也可能不一定知道，倒是一起生活过的同窗更可能知道。喜欢猎奇的杨大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揭秘的机会，他会想着怎样成功揭开冒充杜牧之人的真面目的。
果然不出杜牧的预料，杨大胆回来短信----就照你说的时间地点见，不见不散！
第二天下午，杜牧提前十分钟来到了相约的地点“冯宅”。来前，打发走了小顾，去小店里买了一盒火柴。还是那套装束，军大衣，军帽，大口罩，一副蛤蟆镜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走进花园，虽然进入隆冬季节，可是，满园的四季常青的植物到处多是，古树名木不下五十株，均经历数百年风雨，树木有耸立在山巅，有静隐于山谷，有展翅于山崖，有俯仰于水畔。还有小竹丛丛，以及攀附高树的藤蔓，蒙络摇缀，翠盖如云。特别是九曲桥后面的古藤蔓，有碗口粗，如黃蟒藩躯，离地不到一尺，可坐，可荡，可攀，可爬，这里是小伙伴们嬉戏的地方，杜牧雅雅，杨大胆小白菜常来的乐园。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留下了他们游玩的身影，古藤蔓上荡秋千，四剑桥上留倩影，晨曦亭里下过棋子打过牌做过游戏，这里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杜牧信步走过九曲桥，穿过大假山，登上晨曦亭，俯身吹干净石桌子上的树叶，掏出火柴盒，拿出火柴棍，在桌子上摆了一道错误的加减题目。然后，回身，背身对着亭口。
不一会儿，一个傲慢的声音从假山下传了过来：“哪个小子胆大包天，敢欺骗老子，老子倒要见识见识。”呼呼啦啦上来一帮身着黑衣，眼带墨镜的人，把杜牧团团围住，走在后面的胖子，一步三摇，头发全白，和他油光饱满的脸面形成巨大的反差。
“怎么不敢见人吗？还带着口罩。”杨大胆不可一世的样子。
杜牧慢慢转过身来，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火柴棍摆的错误加减题目。杨大胆一看一惊。这个游戏，只有他和杜牧玩过，要点是移动一根火柴棍让等号左右的数值相同。
杜牧慢慢摘下蛤蟆镜。杨大胆定神一看，吓得不轻，容颜可以老去，外貌可以改变，可是眼睛里的内容永远无法欺骗对方。
杨大胆像招了雷劈，呆在当地，又似遇见了阎王，僵立着，脸上的肌肉突突跳动，脸色红一块紫一块，刚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踪影。杨大胆下意识的挥了挥一手，本意是让随从们退下，平时，杨大胆让他们退下，只会轻摆手掌，今天不光幅度大而且僵硬，随从们跟了这么多年没有见过，肯定不会理解为“退下”了。一下子，拳打脚踢，推推搡搡，杨大胆想上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由于亭子小，人多，杜牧一下子从亭子里摔了出去，摔进了假山下的池塘里，途中被藤蔓伴了一下，在空中来了个360。
这一下，彻底把杨大胆和他的随从吓着了。他们只想教训一下这冒名顶替的小子，没想会闹出人命，这帮人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比风还快。
此时，一条三只脚的小狗，如一道闪电，从假山上冲了下来，发疯一样，直扑池塘，嘴里疯狂的发出呜呜的尖利叫声，引来冯宅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狗狗们一阵狂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