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这里,复又进了内殿,上官泰见她进来,微微一笑:“瑞王妃,你若能让我在大婚那一日如寻常人一般拜堂成亲,你将来若想要什么,我必然允你。”
“殿下?”
窦雅采抿唇,看出他眼中戚色,心口一堵,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上官泰轻叹一声,眸光落在窗檐外,悠远中含着几丝愁绪:“她虽不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却像那雨后荷花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平心而论,我心里是有几分喜欢她的,我早年间就与她订了婚事,可是我这身子……倒是让她白白等了这几年,我知道此时让她嫁来东宫,实在是委屈了她,但是若在那一****能如常人一样,也算是给她和我的安慰了,至少,给她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眸看向窦雅采,缓缓的道,“这些话,我本不该与你说,不过,我和皇祖母的心思不一样,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我如今诸事不想,只想给她一个好的回忆,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皇太子,何况我这样的身子,就算有了孩子也是……”
微微一笑,转了话锋,“瑞王妃,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子耀说的没有错,很多心里话,与别人说不得,却都能与你说,也许你不能纾解,却能让说的人心里舒坦一些,我这些心思,从未对人说过,也是无人可说,更不知从何说起了,只好与你说一说,只是,你一直在我跟前恪守本分,倒是与我生疏的很,我在心里,却把你当做和子耀一样的人了,他护我恪儿,不眠不休,你尽心尽力对我,别人都以为你们是不得不如此,我却看得分明,你跟他,都有医者仁心,只是我之前尚未看破,如今身子渐渐不好,世事倒是看的透彻分明了……”
上官泰这些话,说的窦雅采心头酸涩,她知道上官泰口中所说的她,指的是吴家二小姐,她微微蹙眉,脑中浮现的却是上月宫宴时,太后宣布二人即将大婚的懿旨,吴家二小姐脸上娇羞的笑意,那时上官泰脸上的笑,还有二人相视而笑的模样,那样子,分明就是有情的。
如今,上官泰说这些,是真心与她说心里话的,真真切切的信任她,当她是可以倾诉心事的好朋友。
“多谢殿下看重,臣妾一定竭尽心力替殿下完成心愿。”
如若他注定不能陪吴家二小姐终老,那么她愿意帮上官泰完成心愿,给他们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
而且,听上官泰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应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那话中未尽之意,也好似知道他自己若再生下皇嗣,似乎也会夭折一样。
上官泰听了窦雅采这话,微微一笑:“好,我知道瑞王妃你肯定能做得到的。”
窦雅采抿唇,夏侯懿命人给他下的毒是金刚石粉末的毒,第一次她来给上官泰瞧病的时候就诊断出来了,他体内有金刚石的毒素,还有山茄花的毒,她那时情急之下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给太子下毒,只能胡乱掩饰,生怕东窗事发殃及自己,但是私底下,还是用了法子解毒的。
她那日让上官泰服食甘草金银花,然后用冷敷冷浴解了山茄花的急毒,这才让昏迷过去的上官泰清醒过来,而那时上官泰的昏迷不醒,多半是由于山茄花的缘故,并非金刚石的毒素所致。
而她这次回来看越子耀的医案才发现,原来没有山茄花的毒,上官泰也还是会昏迷不醒,这应当就是金刚石粉末侵蚀了他的胃部的原因,他如今吐血,只是因为胃部被长期的摩擦已经溃疡,胃气不继,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越子耀的药方多是温经补血止血的方子,但是又不能吃的太多,否则一样会加重胃部的负担,而金刚石粉末的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夏侯懿用这个东西下毒,那服食的人是必死无疑的,根本没有办法来救上官泰的性命,不过是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她见越子耀药方中也有金银花和甘草两味药,便知道越子耀同她想的是一样的,甘草和金银花是药材中两味常用的解毒药,即便不能解金刚石粉末的毒,好歹也能抑制一下,多少也能让疼痛减轻一些。
她方才替上官泰把脉之时,早就发现上官泰胃部出血了,溃烂已经形成,此时想必他是疼痛难忍的,方才又亲见他吐血,为今之计,只能是先止血,然后再行进补了。
众人见她沉吟,也不敢打断,便都望着她,上官泰眸光始终是温和清淡的,那眸中好似还带着一丝温柔,一旁的艾叶却看的心惊胆颤的,太子爷素来跟小姐不大亲近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的待小姐的态度也变了,就连语气也这么温和起来?
难不成太子爷对小姐起了什么心思不成?
王爷本来就要置太子爷于死地,给他下了毒,如今小姐又来救他,若这事儿让王爷知道了,王爷岂不是会生小姐的气么?再者说了,若是今日太子爷对小姐说的这些话,待小姐这样好的事情传到了王府里,传到了王爷耳中,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小姐跟王爷好不容易才好好的在一起了,可不能再因为别人又产生什么波折了啊……艾叶暗暗沉眉,等会儿出了宫,还是得与小姐说一说,让她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王爷了,免得王爷听了生气,平白为了别人再闹了别扭,那就不好了。
如今殿中各人有各人心思,窦雅采却压根没有注意,想了半晌,倒是真让她想到了一个药方,眸光一亮,抬眸望着艾叶道:“艾叶,你快去拿了纸笔记下来,我这里倒有一味药方能用。”
小安子见她眉眼带笑,心上也是一喜,不用艾叶招呼,他早就命人纸笔墨砚伺候,艾叶便止了墨笔,只听得窦雅采道:“取烘焙过的人参,蒸焙过的侧柏叶,还有荆芥穗各一两差一钱,碾碎为末,只取三钱,入飞罗面三钱,加水调和至稀糊状服用,过半刻中之后再啜饮半碗即可。今日和明日都照着这个方子服用,等太子爷不再咳血之后,咱们再用别的方子。”
艾叶写完,小安子忙拿了方子让人照着取药材煎药去了,这头窦雅采便替上官泰施针调治,她还是用从前的法子,自然也是将胃气引出,总得先让精气调和,这人才能显出生机来。
服侍着上官泰喝了药,已是将近晌午时分了,窦雅采瞧着上官泰的气色好了些,便抿唇道:“殿下先照着此法服用,等臣妾明日进宫,再来瞧殿下的病症,这还有四五日的时间,足够殿下调养身子了,臣妾这便回府去了。”
上官泰略略坐起来了些,闻言一笑:“可惜瑞王妃不是住在宫中的,这样跑来跑去岂不辛苦么?不如让小安子给你将偏殿收拾出来,你这几日就暂且住在那里,不用出宫了?”
“不必了,有劳殿下费心,我在宫里也住不惯,府中也离不得我,我还是回府去好了。”
窦雅采假装没有看到上官泰眼中的失望,略略笑了笑,转身携着艾叶准备离开。
上官泰眸光一闪,忽而又出了声:“瑞王妃。”
窦雅采脚步一顿,回眸转身:“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上官泰垂眸,掩住了眸底的盈盈水光,默了半晌,才淡声道:“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出宫去,更不能去瞧恪儿,也不知恪儿这几日怎么样了,瑞王妃,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他那里,瞧瞧他,跟他说说话,我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等过两****不咳血了,就去瞧瞧他……他就住在我在宫外的别苑里,小安子会派人引你去的。”
窦雅采一叹,半晌才道:“殿下,皇太孙的事情,你还是看开一些吧,他,其实他――”
“我知道,此事与你们瑞王府无关,都是金氏一人所为,这些事我虽在病中,但是小安子都与我说过了,我到底还是一国的太子,有些事儿心里还是知道的,恪儿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该受此大罪的……不过,倒是连累了沅儿也出痘了,既然皇祖母出面处置了金氏,我也知来龙去脉,不会多说什么,你也无需挂怀,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也无能为力的。”
上官泰这话说的窦雅采皱眉,他这话分明话中有话,只是不知他是不是也看出此事并非金氏一人所为呢?
窦雅采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直接提出来,何况,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金氏是她下令勒死的,白芍也已经给处理了,那么,她作为执行人,就应该对金氏谋害上官恪这件事深信不疑,不然的话,又会生出波折来,因此她就是想问,也不能问。
微微敛眉,垂眸遮了一眼的波澜汹涌,声音依旧四平八稳的:“臣妾愿意替殿下去探望皇太孙,若有什么想要带去的,也尽管吩咐臣妾就是了。”
上官泰微微一笑:“好。”
他给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便引着窦雅采出了内殿,半晌,拿了些东西出来,艾叶一见忙接了过来,小安子才道:“王妃娘娘,这是太子爷想带给皇太孙的东西,说是既然无法亲自相陪,就让这些东西陪着皇太孙就好,有劳王妃娘娘了。”
“公公客气了。”
窦雅采抿唇,又与小安子说了几句话,嘱咐了小安子几句关于上官泰病症方面的事情,便出了殿门。
小安子看着窦雅采走远了,才命人放下门帘,转而回了内殿,上官泰正靠在床柱上,低低咳了两声,才淡声道:“走了?”
“嗯,拿着殿下给皇太孙的东西便走了,”小安子抿唇,又道,“殿下,奴才觉得瑞王妃可能不知道皇太孙种痘的内情,那金氏是她亲自下令处置的,这事儿不该跟她有关系呀,何况瑞王世子也跟着出痘了呢!”
“她是不知道,她若是知道的话,瑞王早就下手了,这人不仅伤了恪儿,也连带伤了沅儿,瑞王岂能不恨这人?如今啊,只怕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刀杀人之法了,金氏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没人会在意,只是她就算知道什么,她也不会在本太子面前说的,她和越子耀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灵秀的人,不该卷进这些纷争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