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任雪盈就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浴室去冲凉,然后把昨晚烫过的校服拿出来换上。那还带着温热气息的衣裳穿在身上的时候,她没来由地有些激动。明明只是几天没去学校而已,却有一种别样的心情,仿若离开很久了,重新回去的时候,有种一切似乎回旋的感觉。
她换好了衣服,把披肩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对着镜子看着有些泛红的脸颊,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那镜子里还青春恣意的女孩子,像是已经离她很远了,明明只是几天的光景,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苍老了许多。世事无常,变化多端的日子总是让她产生强烈的疲惫感,而那逃脱不了的处境,更是让她每次有微微的挣扎时心里总觉得人是需要多一些狠劲儿才能活下去的。对自己狠一些,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别人狠一些,也许才不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可惜,她从来都是对自己狠得下去,却对别人狠不起来。
她梳妆一新,天已经大亮。推门出去,正对上已经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抽烟的程天桀。目光相撞的一瞬,她握着门把手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下。
程天桀幽幽地吐出一口烟来,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唇边带着一抹笑意,“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很合适啊。不过现在大学还有在穿校服的吗?”
任雪盈喃喃地说道,“没有,大家都随便穿了,只是我今天突然很想穿校服罢了。”她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只有在穿上这套校服的时候才能稍稍地平复一下。
程天桀听了她的话,没有再接着问什么,只是慢慢地抽着烟,时不时用一种带些探寻的目光看向她。
用过了早饭之后,程天桀随口说道,“等会儿让老王送你去学校吧。”
任雪盈本想回绝掉,又想起似乎这边离学校还有很长的距离,她暂时还不熟悉附近的巴士线路,只怕折腾一会儿就该迟到了,她好几天没去学校,不想一来就迟到,那样也不太好,于是默然地点了点头,筷子咬在嘴巴里,半天没再吭声。
老王很尽职尽责地将任雪盈送到学校附近就遵从她的话,停车让她下去了。她不想太过招摇,尤其不想让更多地人知道她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男人的“情妇”了。这件事虽然未必能够瞒很久,可她心里还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后如果真的能够摆脱程天桀的话,就把这些日子变成一种永远不想再提及的不堪的过往,从此不再心里留下痕迹就好。
她昨晚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告诉程天桀,自己不想中断学业,还想继续在学校念书,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低着头,靠在门上,几乎一刻都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没想到,他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你当然可以继续上学,我只是要你当我的情妇而已,并没有要你与世隔绝。而且从现在开始你不用为了学费之类的事情再操心,我会帮你都安排好。”他顿了下,又说道,“以后虽然不知道会怎样,我也不预备计划太多,但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让你过得很安逸,至少不会为了这些事烦恼,你尽管放心地读书就好了。”
没来由地,心里因为他的这一番大度而有些感恩。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内心太过柔软的人,明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和自己的继父联手将她的人生轨迹彻底扭转到了一条岔路上,可当这个人对她展露出丝毫的温柔或是温情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恩,就像她人生中多数时间都在感恩继父对她的照顾,而没有对他在外面欠下那么多的高利贷的债务而令她疲于奔命的事实耿耿于怀。
她到了学校,顺顺利利地如同往常一样,抱着课本和同学们周转在各个教室中,选定位子,然后上课的电铃声响过,老师进来站在讲台上。她面前的书摊开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脑子里不时地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无法避开自己的处境,无法避开很多已经改变了的事实。
一旁的同学轻轻地推了推她,小声地说道,“任雪盈,你今儿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师已经讲到75页了,你怎么还在看72页啊。这样这科的结业考你怎么过?”
她顿时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在同学无奈地摇头中,尴尬地低头红着脸,匆忙地将书本翻到了相应的页码。
下课的间隙,任雪盈抱着下一堂科目的书本站在楼道里,无聊而烦躁。她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自动贩售机前面,从衣兜里摸出几枚硬币来投进去,按下按键,取了一罐可乐,一边拉开拉环,一边慢慢地往教室走。
“任雪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脚步渐渐由远及近,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人已经笑容可掬地朝着她跑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勉强唇边堆起一丝笑意来,“学长。”
眼前站着的是她的学长徐汇。个头足足有一米八,和程天桀不相上下。她不知为何自己这时候会特别注意到这一点,似乎不自觉地在拿身边出现的男生和程天桀去做对比。他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参照物。徐汇长得很精神,瘦却精干,是校队的主力,也是学生会长,在学校可谓是一呼百应,而且在各科系老师那里都很有人缘。他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配上那微微上扬的唇角,露出笑容来在学校的众多学姐学妹中都颇为受欢迎。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万人迷”的男孩子,却自从在开学迎新的时候遇上了任雪盈,就注定展开了疯狂追逐的命运。他是那种随时随地都会发光发热的人,自然追求女生的方式也是热烈而持久的。
曾经长达一个月,每天都订数十朵的香水百合送给任雪盈,里面还附赠一张字迹潦草的小卡片: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纯净的百合花。令班里一众对他着迷的女生自此就对任雪盈十分地不待见,甚至连表面的和睦都不愿意敷衍了。
徐汇对任雪盈可谓是体贴入微,不光平日里去帮她处理很多棘手的事情,甚至还偷偷去帮她找老师要复习资料,然后又主动地帮她复习功课,为的也是想增加和她相处的时间。
徐汇早前就已经对任雪盈表白过了,只是任雪盈并没有接受。在她心里,徐汇就只是一个热心的学长罢了,她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可是并没有丝毫心动的感觉,所以也不愿意因为一个人对自己好就将就地答应和他交往。
徐汇却并不死心,在他看来,任雪盈就像是一块璞玉,还没有体验到社会和人生的复杂和历练,如今这样犹豫不决,不过是小女生的心里作祟罢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他和任雪盈的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时间的问题罢了。因而对任雪盈一如既往,仍是如往常一样地殷切备至。
徐汇跑到任雪盈面前,见她拿着可乐,就笑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喝这种碳酸饮料的吗?怎么几天不见连习惯都改了。”
任雪盈微微一笑,“只是有些口渴罢了,自动贩售机没有别的东西了,我随便买了一罐。总比渴死的好。”
徐汇一听这话,皱了下眉头,“你们教室的饮水机又坏了不成?还是说那些家伙又懒得换水桶?”他说的那些家伙是任雪盈班上的男生,一个比一个懒散,平日里恨不得连上课都由女生来代劳,换水桶之类的事情一概被他们称作是粗活,躲得远远的不说,万一逃不掉被逼要去做的时候,都是唧唧歪歪嘴里头牢骚不断的。
任雪盈说道,“没有的事,他们都挺积极,可惜水工没送来水桶。无所谓了,下午应该就能送来。”徐汇上次就因为这件事专门去找过她们班的班委,以学生会长的身份一通批评,弄得任雪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此在他面前但凡涉及到班里的事情,能遮掩就尽量遮掩。
徐汇听她这么说,心里知道她是不想惹事,这种息事宁人的性格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徐汇会嗤之以鼻,可不知为何,放在任雪盈身上,他倒觉得十分可爱,于是笑道,“你要喝水只管来我们班,或者你下一堂在哪个教室上课,我买了给你送过去。”
任雪盈听了这话,慌忙摆手,“学长,不用了,不用了。我没有很渴,喝这个就可以了,平时只是说说罢了,也没有很讨厌。”
徐汇笑了下,抬眼看着任雪盈,轻声地问道,“我昨天有去你们班找你,不过没见到你。这两天怎么没来学校?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吗?”他顿了下,又说,“雪盈,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跟我说,我会尽力帮你的。”
任雪盈苦笑了下,轻声地说道,“谢谢学长关心,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耽搁了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任雪盈和徐汇站在楼道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却不知道此时旁边走过几个同班的女生正用恼怒的眼神打量着他们。那几个女生一路气愤地走回教室去,才进门就忍不住叫骂了起来。
“那个任雪盈天生就是一张勾引人的脸,看到没?几天没来,一来就又勾搭上徐汇学长了。真不知道学长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漂亮的女生不去喜欢,居然就一门心思地喜欢这个任雪盈,她到底是有哪里值得学长这么上心的啊?除了漂亮,还有什么?真不懂学长怎么也会像其他男生那么肤浅的啊。”
另一个一直对徐汇心生爱慕的女生听了这话,气愤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不是徐汇学长肤浅,是这个任雪盈太可恨了。怎么样?要不要我们给她点教训看看?”她说着,故意往任雪盈的课桌看了一眼。
刚刚还很有气势的那个女生听了这话,却不觉有些犹豫起来,“向天天,这样行不行啊,马上就要交论文了,要是这时候出了差错,那女的会不会发疯啊。”
向天天冷哼一声,抱着胳膊,冷漠地说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让我不痛快,我就让她不好过。”
向天天趁着课间教室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任雪盈放在抽屉里的那一份论文。那是任雪盈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泡在图书馆里,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任雪盈和众多的同学一起走进教室,径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而此时的向天天已经拿着她的论文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向天天冷漠地回头看了任雪盈一眼,放在桌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份论文,将它揉得一团皱褶。
任雪盈,等着瞧吧,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像你这样又穷又傻气的家伙,根本不配在学校里有这么多人喜欢,能被所有人喜欢的就只有我而已,能配得上徐汇学长的,也只有我而已。
下课的时候,向天天拿着那份论文去了洗手间,然后按动打火机,点着那论文的边角,一脸得意的笑容,看着那份让任雪盈费尽心思的论文瞬间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