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杜荀鹤拎了两只便利袋来看任雪盈。按了一会儿门铃,她才跑来开门,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脸的样子,神情却是疲惫而慌乱的,眼睛始终低垂着,声音也有些嘶哑。
杜荀鹤不觉有些担心,轻声地问道,“雪盈,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他和她一起走进去,将手里的便利袋放在桌上,然后一直等着她说些什么。
任雪盈却只是低垂着眼,赤着脚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个萎缩的小孩一样蜷缩在那里,好半响都不吭声,愣愣地发呆,显然并不想要说话。
杜荀鹤挨着她坐下来,也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却清楚她一定是心情很低落。他和任雪盈在一起好几年了,几乎她动动眉头,他就能猜出她的心情来。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这样像蜗牛一样缩回到自己的躯壳当中去,把自己整个地藏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让痛苦和难过远离似的。他总是努力地一次次地将她从躯壳中拉出来,让她变得阳光,让她能够自信地去看待很多灰暗的东西,可是显然这一次的打击似乎很大,和经纪公司的解约让她丧失了最后的退路,她在国外这些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杜荀鹤看着这样的任雪盈,就觉得十分心疼,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应该让她有个自我建设的过程。很多时候,任雪盈要比多数人想象中的更加坚强,很多在别人看来都过不去的坎儿,她咬咬牙还是坚持过去了,而他要做的,只是在旁边看着她一点点地爬起来,一点点地把一些痛苦和不堪都慢慢地消化掉,然后淡淡地笑着,虽然那笑容中总是有挥来挥去的痛楚和犹豫。
他微笑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慢慢地说道,“你饿了吧?我特地买了你喜欢吃的日本料理,各种寿司都有,你想先吃哪一种的?”他说着伸手过去把带来的便利袋拆开来,然后取出里面各种各样的寿司和料理,摆了满满一桌子,甚至还用牙签帮她分好,方便她伸手去吃。
任雪盈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来,“小鹤,我不饿,我还不想吃,等会吧。”
杜荀鹤知道她是在强撑着,也不勉强,仍是微笑地说道,“没关系,你现在不想吃,我就放到冰箱里去,等会你要吃的时候,我再帮你微波就好了。”他站起身来,将所有带来的食物拿过去放进厨房的冰箱当中,随手把里面的速冻食物检查一遍,已经过期或者濒临过期的就拿出来扔进垃圾桶中。
任雪盈自从变成演员之后,演艺工作就非常繁忙,她常常会忙到忘记吃饭,甚至连生病了都还在强撑。很多媒体在采访过她之后,都不再对她会突然爆红这件事存有疑惑,因为她就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如此敬业,而又如此温柔。与此同时,杜荀鹤就渐渐养成了照顾她的习惯,平时总会留心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买什么,然后默默地买来帮她准备好,然后又这样在她忽略了那些东西的时候,默默地收拾掉,让她始终不用有后顾之忧。
杜荀鹤收拾完厨房,出来就见任雪盈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坐姿,整个脑袋都埋在膝盖里,双臂环绕,见他出来了才抬起头来,勉强堆起一丝笑容来。
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来,轻声地问道,“告诉我,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这么差?还是因为经纪公司的事情吗?或者是在网上看了什么不好的报道?雪盈,别藏着心事,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管你有多少地痛苦和不堪,我都愿意帮你分担。”
任雪盈露出感激的表情来,只是却仍然觉得无法把程天桀的事情这样告诉杜荀鹤,于是就淡淡地笑了下说道,“嗯,只是一想到以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觉得天塌了似的,有些痛苦,也有些难过,只是过阵子就应该会好了,我现在都觉得我这个样子被你看到,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你帮了我那么多,可我还是会露出这种让你担心的表情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啊?”
杜荀鹤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说道,“别太担心了。其实就算你不当明星,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可以换种角度去想这件事啊,本来我就觉得你自从开始做演艺工作后,就太过辛苦了点,虽然那是你的兴趣所在,可是也有不那么辛苦的兴趣不是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像做明星那么成功,所以不要再为这件事而担心了。至于你怕外面那些人会议论纷纷的话,就更加大可不必了,人都只在乎自己的事情,对别人的事情只是抱持着八卦的态度,而这种八卦就像是速冻食品一样,是有期限的,过阵子他们就会转移注意力,压根不会记得你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了。”
任雪盈说道,“可是我每天这样待在家里,真的会很容易就胡思乱想,我总不能每天都去逛市场,或者去喝下午茶吧?而且我现在也不能到处走,毕竟这件事还没过去,我不想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小三,说我的专业就是抢别人的未婚夫之类的。”她只是这样说,并不愿意提及程天桀的名字,而且故意说得随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件事。
杜荀鹤笑起来,“这有什么困难的?如果你觉得待在家中很无聊的话,不妨找一份轻松又能打发时间的工作就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国内找工作并不困难。你随时都可以从头开始,相信我。”
任雪盈却还是显得十分忐忑,她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面的那些人,这几天我一直都待在屋子里头,不想出去,即使因为我害怕看到那些人投来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可以如何去面对。”
杜荀鹤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任雪盈,慢慢地说道,“如果你觉得独自在外面很孤单的话,我倒是有个好法子,既可以让你找到一份轻松的工作,而且我还可以时常看到你,也能一直在旁边照顾你。雪盈,到我的公司来工作吧,我现在正好还缺少一个秘书,你本来就很了解我,我相信这份工作非你莫属,只有你做得来。”
任雪盈仍然显得十分迟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接受杜荀鹤的这份好意。毕竟自己已经给杜荀鹤找了太多的麻烦,虽然他从来都是微笑着,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杜荀鹤看出她的心思来,笑了笑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真的需要一个秘书,而且我需要信得过的人在旁边帮我,正好这样你也能找到事情做,就不会一直闷在家里。”
看他都说成这样了,任雪盈觉得自己如果继续拒绝的话,就显得有些辜负他的好意了,于是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杜荀鹤对此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隔天一早,任雪盈起得很早,特地在衣柜里挑选了一套上班族会穿的那种合身的套装,然后出门准备去拦巴士去杜荀鹤的公司,才走到台阶外,就看到杜荀鹤的车子停在门口,他靠着车门在抽烟,见她来了就按掉烟头,笑盈盈地走过来,帮她将手袋拿过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不用特地来接我的,我从这边坐巴士也不是很远啊,你那么忙的。”
杜荀鹤笑道,“开车来你这边再去公司刚好顺路,再说我也想跟你一起吃个早餐。”
两个人上了车,一路开到公司,在楼下的茶餐厅吃了些早点,然后一起上到大厦中去。杜荀鹤特地在员工面前介绍了一下任雪盈,并且将她的工作内容说明了一番。刚好他早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于是安顿好了任雪盈之后,就进到会议室去开会去了。
任雪盈坐在位子上,却是觉得十分陌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刚刚坐稳,就立刻有公司的职员笑盈盈地走过来,一副艳羡地表情看着任雪盈,轻声地问道,“请问,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呢?我和我家人都好喜欢你演得戏剧哦。而且我妈妈特别喜欢你。”
任雪盈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自己的影迷,当即也有些惊讶,回过神来,就立刻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帮那个职员签了名。
那个女孩子立刻笑逐颜开地连声道谢,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没一会儿就又有好几个职员走过来,每个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样子,不光跟她要了签名,而且还把自己的名字也报给她,还一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他们一定会帮她的。
这让任雪盈觉得十分安慰。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社会上的人,毕竟自己的形象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媒体发布会上那些记者穷凶极恶地追问让她几乎招架不住,根本就不敢想,如果是走在街上的话,旁人会说些什么,她大概都会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一上午,任雪盈都觉得十分轻松自然,因为所有的职员看起来都对她十分客气。
有个女职员走过来,放下一杯咖啡给她,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像你这样的女演员,就算喝不懂咖啡,也要故意装文雅,动不动地就让人准备咖啡给你们,到底是不是这样啊?”
任雪盈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敌意来,于是按捺住自己的不悦,淡淡地说道,“别人我不太清楚,我自己是不喜欢喝的。”她站起身来,从那个女职员的身边绕开,不希望在公司造成不太愉快的气氛。
她走到洗手间去,关上门,却是坐在那里。心情微微地有一些不太痛快,但还没有超过临界点。
旁边传来冲水的声音,随即就传来几个女职员说话的声音。
任雪盈听出那几个人的声音,是早上陆陆续续来找她的那几个女职员。她们在洗手间里说话声音超大,所以任雪盈全都听到了。
那个一早就来找她要签名的女职员一边调笑一边说道,“你们看到没有啊?她居然还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呢,我去要签名的时候,还摆出那种表情来,就好像在某个明星见面会似的。拜托啊,她不过是来当秘书的,就算和总裁关系很不一般,也一样啊,毕竟还没变成老板娘嘛。而且啊,我觉得总裁现在只是甩不掉她,可怜她罢了,凭总裁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啊,干嘛非要跟她扯上关系,她都过气了哎,现在是人人喊打的那种恶心的女人,真受不了她,还一副当红大明星的样子。”
另一个声音立刻就附和起来,“我觉得吧,肯定是她故意要跑来公司当什么秘书的。她不过就是会演戏罢了,哪里会当秘书啊,一上午坐在那里,也没有做什么事,亏得总裁现在还这么在意她的样子,真想看看这个女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就是我们总裁太善心了,现在看她处在这么艰难的处境下,不好意思甩掉她罢了,她还以为可以靠着总裁嫁进豪门呢。之前不是说在当什么情妇的吗?算算年纪,那时候也不过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这女人真的很有手腕呢,当过人家的情妇,还能勾搭上总裁,真是不简单。”
那几个人调笑着,然后洗手后出去了。
任雪盈却是坐在里面浑身都在微微地发颤。她起先还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平凡人,像杜荀鹤说的那样,从头开始。就算不能继续做明星的话,也许就只是当个普通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挣一些钱然后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而且不用被那么多的人关注私生活的那方面,也就不会一直有人把她想要忘掉的过去都挖出来。
可是刚刚听到那些职员的话,还是让她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渐渐平静下来。她觉得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还是要出去面对的。于是就鼓起勇气来,走出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余光也能看到那些女职员还是在不住地交头接耳,而且总是带着嘲笑的目光往她这里撇来,但她都当做不在意,就那么低垂着头,佯装很忙碌,把桌上的一些文件翻开来在看。她听到那些笑声又变大声了一些,她们大概是在笑她根本看不懂居然还在佯装看得懂。
杜荀鹤开会出来,就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温柔地问道,“怎么了?皱着眉头,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她勉强堆起一丝笑容来,淡淡地说道,“没有啊,只是还不太熟悉工作,所以有点儿看不太懂这些文件,担心会给你惹麻烦。”她不愿意把眼前的困局告诉杜荀鹤,因为不想他为自己担心,也不希望自己这么没用,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
杜荀鹤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些文件就算换别的人一时半会儿地也看不懂,你不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慢慢熟悉就是了,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我可以一点一点地讲给你听。不要皱眉头,我喜欢你放松的笑容。”
她微微一笑,为他的这些话而觉得一丝窝心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