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也很怀念瞿秋白,他把瞿秋白在他家住过的那个小房间,全部保留着瞿秋白住在那里时的布置,期望瞿秋白能再回来,他们有说不尽的话语,有做不完的事。
1934年底一个寒冷的夜晚,杨之华去看望鲁迅。
鲁迅病了。此时,他正坐在火盆边烤火。鲁迅本不修边幅,现在,长长的胡子,长长的头发,深陷的眼睛,一脸病容,实在让人揪心。杨之华鲁迅静静地坐着,既不表示谢意,也不回答问题,而是直视着杨之华,忽然沉重地反问道:"听说秋白在苏区病死了,这个消息确实吗?"一直挂念夫君的杨之华,心好像给针扎了一下,一时心神不安起来。
像是在安慰大先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杨之华说:"我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这个消息不见得确实。"鲁迅似有所悟,喃喃地说:"像秋白这样的身体,去苏区是不适宜的,应该去苏联才对。"杨之华临走时,鲁迅一再嘱咐:"把消息打听确实后立刻告诉我。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虽然这是一场虚惊,可鲁迅对瞿秋白的悬念之情,溢于言表。
瞿秋白去瑞金中央苏区的时候,蒋介石对中央根据地的第五次"围剿"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在上海,党的机关被破获的越来越多,苏区的交通也断了。为了鲁迅的安全,杨之华不再去当鲁迅得知瞿秋白被捕的噩耗,曾设法与杨之华联系,一起营救瞿秋白。这在当时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国共两党势不两立,战况正酣,就连同情中共的国民党元老宋庆龄、柳亚子等,也举足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
鲁迅努力了。他知道,瞿秋白的真实身分一旦被敌人识破,救出来的希望就会破灭。
不久,报上登了瞿秋白被捕的消息。
鲁迅拿着报纸,木然地坐着,一言不发。
是悲痛?!是愤怒?!手中的笔,救不出亲密的同志,他真想大声疾呼,让世人明白也让敌人明白,"这在文化上的损失,真是无可比喻"!瞿秋白的死,使鲁迅受到很大打击,从此以后鲁迅身体也越来越坏。
后来鲁迅托周建人转告杨之华一个消息:当得知瞿秋白被捕后,国民党在南京召开了中央高级干部会议,讨论究竟要不要杀死瞿秋白,蔡元培提出象瞿秋白这样有天才的人,在中国不可多坚决要杀害瞿秋白。
瞿秋白死后,鲁迅决心要将瞿秋白的遗文编辑出版,使其流布人间。
鲁迅找来茅盾、郑振铎、胡愈之、叶圣陶等人,说明此意。众人心意相同,决定集资出书。
这部书的书名叫《海上述林》,分上下两卷。鲁迅勉强支撑着久病的身体,从1935年10月下旬开始编辑《海上述林》,从收集一部分散在外面的遗稿,到编辑、发排、校对、设计封面、擘划插图、选择纸张,甚至抄稿子,都事事躬亲,一丝不苟。
这位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他曾说过:"一个人如果还有友情,那么,收存亡友的遗文真如捏着一团火"。"火","友情",火一样的友情!鲁迅拼命地干着。
就在鲁迅逝世前的一个月,1936年的9月,10月初,鲁迅拿到《海上述林》上卷,用颤动的手写了一则广告:"本卷所收,都是文艺论文,作者既系大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其中《写实主义文学论》与《高尔基论文选集》两种,尤为煌煌巨制。此外论说,亦无一不佳,足以益人,足以传世。"鲁迅还专门托人从上海带了两本《海上述林》去延安,分送毛泽东和周恩来。
鲁迅躺在病榻上,感到宽慰。可是,他多么想看到《海上述林》下卷,多么想继续编辑出版朋友的作品。他曾信告杨之华,恐时日不多,怕不能如愿了。
鲁迅凝视着书桌上的这部书。多么讲究的装帧,一种是麻面皮脊,一种是天鹅绒面,全是精装,用的道林纸,书中还收印了朋友喜爱的全部插图,还有那"诸夏怀霜社"的社名,挺有味儿("霜"是瞿秋白的小名)。"现在的中国书都没有这样讲究的出过。??"鲁迅想着,??,想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病逝世。他给后人留下了很多珍贵遗产,其中也包括他和瞿秋白的深厚友谊,以供后人缅怀。
生而为英死为雄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
瞿秋白:《卜算子》1934年1月底,瞿秋白来到了中央苏区,任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教育人民委员(教育部长),兼管艺术局和苏维埃大学的工作。
这是一片新生的土地,是瞿秋白向往已久的"老家"。他骑着一匹黑鬃马,往返于散居沙洲坝周围的中央机关所在地,布置、检察工作。虽然这时执行"左"倾路线的中央领导人仍排挤瞿秋白,使他难以发挥全部力量,但是瞿秋白照样尽力做好给他的任何一项工作,并给同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特立回忆说:"秋白对文化教育工作十分热情负责。苏维埃大学直接负责人是我,但秋白对政治教育的每一课程,每一次学习的讨论题目,都给予原则指示。当时的生活条件是十分艰苦的,他的身体又很衰弱,但秋白把一切困难都忘却了,一心认真工作,精神十分愉快。"刘英回忆:"当时,在秋白同志身边工作的人不多,许多文件都是他亲自执笔起草。他文笔流畅,写作能力惊人。他身边有一个秘书,常常只帮助他做些抄写工作。我记得每次到他那里去,总看到在埋头写东西。想到他的身体那样不好,我也常劝他注意休息,但他总是微微一笑,仍继续伏案写作,把全部精力倾注到工作上去了??秋白同志住在一间狭小的平房里,房里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旧桌子和几条长板凳外,就是他的一个所谓书架:一块长木板放了许多书和文件。在这间屋子的外面另有一间屋子,里面有每次开会,秋白同志总是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给大家倒水。尽管大家喝的是白开水,可是都很高兴,会场气氛活跃,谈笑风生。秋白同志喜欢用毛笔,在他的破旧桌子上放着一个墨盒和几枝毛笔,还有苏区造的粗黑纸张,可他用这简陋的文具不知写了多少文件,花费了多少心血!"这些珍贵的回忆,是对瞿秋白的记念,也使后人看到了瞿秋白在瑞金时期生活、工作的动人情景。
同年10月,主力红军撤出中央苏区,开始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在这之前,瞿秋白以为自己要和大家一起出发,已整理好了行装。当接到中央要他留下坚持工作的通知后,他邀请了李富春、蔡畅、刘少文、傅连璋等人吃了一顿便饭。在饭桌上,瞿秋白举起一只酒杯,向大家说:"这酒杯是之华在上海给我的纪念品,让我们一起干一杯!"谁能想到,这竟成了永别!中央苏区形势日益险恶,疏散革命力量已迫叔衡及张亮、周月林(张、周后叛变),化装成商人及眷属,离开瑞金向江西会昌和福建长汀、武平交界处的四都山区转移。2月18日,瞿秋白一行来到汤屋,福建省委派了武装人员护送。他们昼伏夜行,通过了层层关卡。24日清晨,一行人渡过汀江,来到了长汀县濯田区水口镇附近的小径村。
这个时候发生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可能是因为下雨,清晨多赶了几步路,想找个避雨之处的原故,也可能是休息吃饭时出了什么纰露,瞿秋白一行的行迹被当地地主武装发现了。
驻扎在水口镇的敌保安十四团二营营长李玉闻讯,分兵三路包围了过来。
待护送队发现情况,双方接火时,敌包围之势已成,护送队保护着瞿秋白等人转移到村南的大山上。敌人仗着人多势众,穷追不舍,激战了半个多小时,护送的同志大半牺牲了,只有少数人突围而去,瞿秋白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不省人事。瞿秋白转移时即有应敌之策,伪称自己叫林琪祥,三十六岁,1932年到漳州看病,被红军送到瑞金,当过医生和教员。
敌人见瞿秋白一行有武装人员相随,深信必有共产党"要人",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共产党"要人"跑掉没有,于是把被捕的瞿秋白、张亮、周月林等人押送到敌十四团团部驻地上杭县城的监狱中。敌团长钟绍葵故技重施,屡屡逼问,瞿秋白被打得皮开肉绽,但仍一口咬定自己叫林琪祥,是教员。
敌人见问不出什么,以为瞿秋白确是一般人员,要他找一家有钱的店铺作保释放。
这是一次脱离敌人虎口的机会!瞿秋白即刻以林琪祥的名义给上海的鲁迅写了一封信,请鲁迅设法营救。
监狱中的霉烂阴湿之气,难以下咽的食物,就是一个壮汉也难挨三日。瞿秋白重病在身,更是苦不堪言。此时,他忍受着煎熬,一日一日地苦卓绝的战斗。
鲁迅得悉瞿秋白被捕,痛心疾首,竭尽全力设法营救。
然而,时间能改变一切!将近四十天的监狱折磨,瞿秋白等来的不是作保获释,而是叛徒的出卖。
瞿秋白等人被捕的事,当时已在福建的中共高层人士中传开。万万没有想到,被国民党俘获的中共福建省委书记万永诚的老婆,供出了这一情况。敌人喜出望外,即刻将"林琪祥"押解到长汀敌三十六师师部。
敌师长经几方查对,确信"林琪祥"就是瞿秋白。为以防万一,敌人还想出一条诡计:"布置瞿秋白和已被俘的曾在苏区教育部工作过的郑大鹏突然见面,观察二人有什么反应。"此时此刻,瞿秋白知道敌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了,便从椅子上从容站起来说道:"我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不必多问了!我就是瞿秋白。"瞿秋白的生活条件,同时,对瞿秋白加紧审讯,套供劝降。
南京政府也跃跃欲试,派中统得力干将于6月上旬赶至长汀劝降。他们用中共叛徒顾顺章之例开导瞿秋白,用允诺利诱瞿秋白,用亲友之情感化瞿秋白,用其党内遭际挑拨瞿秋白,用死威胁瞿秋白,??敌人绞尽脑汁,用尽一切手段,然而,瞿秋白从容自若,视死如归。
瞿秋白在一张狱中拍摄的照片上这样写道: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处?!这并不是格言,也不是哲理,而是另外有些意思的话。
瞿秋白被关押了四个月,敌人软硬兼施,终在闽就地枪决,照相呈验。"6月17日,敌三十六师参谋长走进囚室,拿出国民党最高当局的电报,双手交与瞿秋白,说:"瞿先生应再斟酌,如能回心转意,尚可望"蒋公"收回成命。要是办理什么后事,瞿先生可以直言。"瞿秋白一笑置之,坦然言道:"我早等此一天!这样做才符合蒋公所为。"1935年的6月18日,是瞿秋白就义的日子。清晨,他漱洗后平静地坐在窗前翻阅着一本唐诗集。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天,蓝蓝的,飘着几朵洁白如雪的云,清爽而辽远,似乎昭示天下,瞿秋白磊落坦荡的心胸,无挂无碍的境界将与天地同在。
瞿秋白像有所悟,信笔欲录诗一首。此时起程之命传来,随疾笔草书:方欲提笔录出,而毕命之令已下,甚可念也。秋白半有句:"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此非词谶,乃狱中言志耳。
秋白绝笔瞿秋白放下毛笔,走进房门,被解至长汀城内的中山公园。公园内有一凉亭,已备有菜肴和一瓮酒,列于亭之中央。在当时,被处决的人大都有这样的待遇。瞿秋白独自坐于亭中,自斟自饮,神色安详。酒至一半,瞿秋白仰天言道:"人公余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睡,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言罢,瞿秋白整整衣衫,徐步向刑场走去。敌军士前后押送,默然无语,气氛极为严肃。行刑的路上,瞿秋白高呼:"共产主义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口号声在空中回荡,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在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一块平坦的草坪上,瞿秋白盘膝而坐,微笑点头说:"此地很好!"随着一声枪响,瞿秋白长辞人世,时年仅三十六岁。
瞿秋白壮烈牺牲了。有谁能如此从容就义,能如此杀身成仁。凡能如此为革命牺牲的先烈,皆可歌可泣。
1980年6月17日,《人民日报》重新发表了1955年6月18日在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举行的瞿秋白遗骨安葬仪式上,陆定一代表党中央作的报告。
报告最后说:"瞿秋白同志是中国无产阶级的无限忠诚的战士,他献身革命直到最后一息。他的高贵的品质和毕生功绩将活在人民的心里,永垂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