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风如画
时光辗转，苏戬只是在这繁华的上海里漂浮的流萍，静静地等待着未来的命运。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寻找，苏杰生终于为苏戬找来了可以教他英文的老师。那是一个西班牙人，名叫庄湘。那个时候人们要在国与国之间穿梭并不像现在这样关卡重重，所以那时的上海有许多外国人，有些是来做生意的，也有些是来传教的。庄湘是一个文化底蕴很深的人，苏杰生选择他，不仅仅因为他外国人的身份，也因为他在文学方面的建树。如果能够得到他的亲传，那么苏戬不但能学好一口流利的英文，还能增加文学造诣。
在教育苏戬的问题上，苏杰生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虽然也许苏杰生的作为可有光耀苏家的意图，但不管怎么说，他对苏戬的培养还是让苏戬不至于成为平庸之辈。若是没有他的培养，后世也不会有人知道十九世纪末还有一个名叫苏曼殊的传奇人物了。
苏戬第一天被带到庄湘的家里时，就被庄湘家中的环境吸引了。庄湘的家是典型的西方绅士家庭，他的家中有一个大大的书架，散发着淡淡书香。与热衷做生意的苏家不同，庄湘家里到处都充满了文化的气息。他家的墙上挂着西方的油画，那还是苏戬第一次看到这种画。从前他看到的只有山水画，几笔勾勒便成风景，西方油画则不同，这种画采用了厚厚的油彩，浓重涂抹着，将每一个细节，画面的深浅层次都描绘出来。如果说国画注重的是意，那么这种油画则注重了形，都是别有特色。
苏戬目光的变化很快被庄湘捕捉到了，他看出这是一个很有天分孩子，如果加以培养，日后定能成才，他十分高兴地收下了这个聪慧的学生。苏杰生向庄湘交代了一些事情，接着就离开了庄家，将自己的儿子彻底交给了庄湘。庄湘发现苏戬看油画看得入了神，于是也不打扰，悄悄去旁边冲咖啡了。一直到苏戬闻到咖啡的香气时，回过神来才发现父亲已经走了，而庄湘正微笑看着自己。
苏戬的人生说来也有趣。别人都是对家人亲，对生人警惕，苏戬偏偏相反，他只有在面对家人时才会警惕，当看到生人，他反而会放下警惕之心，变得轻松起来。他对庄湘说：“先生，你家挂的画真好看。”庄湘笑着问：“看来你对画很有研究？”苏戬摇摇头，“我不懂，我只是觉得。”“天然的感觉和喜爱才是艺术的源头，看得出你很有艺术天分。如果你喜欢，每天可以在我的家里多呆些时候，我家有很多书，绘画方面的也有不少。”“那实在是太好啦！”苏戬十分高兴，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他忽然觉得，在上海这个城市里，终于有了让他喜欢的地方。心情也忽然明朗起来。
“不如先来尝尝我泡的咖啡吧。”庄湘笑着说。苏戬来到沙发前坐下，看着那个散发着清香的黑乎乎的东西，问：“这个就是咖啡吗？我听人说过，但是没喝过。”“哦？你父亲不喝咖啡吗？”苏戬摇头，“父亲只喝茶，我们家里都是喝茶的。”庄湘笑了起来，“哈哈，这就是东方人与我们西方人的不同了，我们西方人特别喜欢喝咖啡，来，既然你没喝过，那就尝尝！”
苏戬也不客气，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起来，才喝一口，他就皱起了眉头。庄湘哈哈大笑，“哈哈哈！看来你的确是没喝过啊！”苏戬不解地问庄湘：“先生，原来咖啡是这么苦的东西，可是为什么闻起来却很香呢？”“这就是咖啡的魅力啦！你尝起来虽然觉得苦，但是苦的后面有着浓厚的香。这就好像你们中国人喝的茶，有的茶尝起来也苦，但苦后面藏着清香。咖啡与茶的区别就是，一个厚重，一个清淡。”苏戬点点头，他没想到这个洋老师对中国这么了解，而且见解也很深刻。的确，适才品尝后，仔细回味，这咖啡的苦味后是有种发腻的香气的，但茶却不同，茶香清如水，咖啡浓如油。有人喜爱咖啡的浓，也有人喜爱茶的淡。至于苏戬，他觉得两者都很好，但若要比做人生的话，他还是想要一个茶香一般地人生。这是一个十分愉快的会面。庄湘谈吐不凡，与苏杰生那样的生意人相比，苏戬更喜欢庄湘这样很有文学素养的人。才见面不久，苏戬对眼前的人倍感亲切。一杯咖啡终了，苏戬仿佛经历了一次由苦到醇的人生。不知道现实的人生会不会也能如这咖啡一样，在苦过之后，给他一缕醇香。
苏戬来到庄湘家的第一天，庄湘并没有正式教他英文，而是给他讲了一些西方的习俗，以及世界的格局。他告诉苏戬，现在西方国家对中国虎视眈眈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西方国家近百年的飞速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中国的落后。强国攻打弱国，夺占弱国的土地，虽然是非正义的，但却是不可避免的。其实国与人不同，人在行为处事上总有道德的约束，国却不是，国家是不需要道德约束的，国家之间的所谓信誉不过是权衡利弊。一旦哪个国家变得足够强，强到可以不受其他国家的制约，就会开始发动侵略，占领其他国家的土地；而如果哪个国家发展缓慢，变成弱国，就要面临被强国瓜分的危险。
“听起来像强盗的逻辑，是吧？”庄湘笑着问苏戬，苏戬点了点头。“但是你想，”庄湘又说，“强盗们犯了错，有官府去管，官府犯了错，有更大的官府去管。天皇老子犯了错，有起义的百姓去管。但是国呢？国犯了错，除了比他更强大的国家，谁又能管呢？若是没有比他更强大的国家，又有谁会管呢？”苏戬沉默了，他这才明白，原来只要没人能管，就可以不顾任何道义，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庄湘说：“所以，作为一个国家，若想不被列强瓜分，就只能从内部强大起来。我看现在中国有很多有见识的人，看起来崛起的日子也不远了。只是到时候又会有一番动乱了。”苏戬心中却想，国与国不论如何争斗，如何动荡，到头来受苦的不过是平民百姓们。现在很多的中国人对外国人都是怀有恨意的，但是外国人也有庄湘这样和蔼的先生，也有河合仙那样可怜又可爱的女人啊！
这时，庄湘忽然问苏戬：“你呢？你日后想要做什么呢？”苏戬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竟难以回答。而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竟是寺庙里一个和尚敲钟的场景。他脱口而出：“我想出家当和尚！”庄湘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他只当这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说，他并不知晓，这是苏戬最原始的愿望，甚至是他一生的追求。庄湘问他：“你就不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贡献一份力量吗？”苏戬觉得有些惭愧，但他的确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他觉得，国家也好，家族也好，都不过是虚幻的影子，都是没有意义的，内心的宁静才是真正的归宿。只是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太不够热血了。
“看来你现在对中国的现状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啊！没关系，以后我都会讲给你听。如果你喜欢看书，也可以通过我家的这些书本来了解。你的父亲把你送过来学英文，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先了解一下欧洲的这些国家，这样对你学习语言会更有帮助。”庄湘说。苏戬点头。就这样，庄湘又给他讲了很多英国法国那边的风土人情，听得苏戬十分入神。直到傍晚，快到吃饭的时候了，苏戬才想起该回家了。
“在我家吃就好啦！”庄湘挽留他说。苏戬有些犹豫，毕竟父亲并没有说自己可以在先生家吃饭，如果做错了闹不好又要遭到陈氏的责备。庄湘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会给你父亲打电话告诉他！你也尝尝我们西方的晚餐口味！”“那就多谢先生了！”苏戬很开心。
在饭桌上，庄湘又对苏戬讲了许多。大概庄湘也是太久没遇到这样的孩子了，他的话匣子一被打开就合不上，直说个不停。苏戬被他引得话也多了起来，他们如同两个老朋友一样开心地交谈着。交谈过程中，苏戬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英文单词，这让庄湘十分惊讶。庄湘惊奇地问他：“我记得你父亲对我说过，你完全没有任何英文基础，你的这些词是如何学来的？”苏戬纳闷庄湘的疑问，说：“这正是之前先生提起过的啊。”
庄湘有些愣住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聪明！那些词汇他只是一带而过的，因为他知道苏戬听不懂，所以他也没有着重使用英文单词，没想到只是提过一两次就被苏戬记住了，而且发音还那么准确！庄湘哑然失笑，他问苏戬：“我说，过去的十几年里，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天才？”
苏戬腼腆地点了点头，“小时候有一个人说过，那是我的母亲。”庄湘笑着拍他的肩说：“你的母亲并没有说错！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简直太了不起了！你这样的才能如果不加以使用，那就暴殄天物！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心教导你，至少不埋没你的才华！”
庄湘并没有说错，苏戬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如果他不是有那样不幸的人生，也许他就不会一心归佛，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去，也许他会有更大的成就。只可惜，命运不会给他这样的也许。上天在赐给他惊人才华的同时，也夺走了他的平凡幸福。
2.书海徜徉
由于苏戬天生聪慧，所以学得很快。庄湘遇到这样聪明的学生更是异常高兴。才一个月，苏戬就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英文入门，接下来就是增长他的词汇量和阅读量了。庄湘喜欢诗歌，就选了一些西方的英文诗歌教给苏戬，其中最多的都是英国诗人雪莱的佳作。雪莱的作品浪漫而优美，读起来让人口齿生香。这段学习英文的日子对苏戬来说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在享受了。
那是一段不错的日子。清晨，阳光斜斜地撒入庄湘的客厅，将客厅内的那些安静的摆设都变作了金黄色，更为这房间增添了一份柔情和浪漫。西方古典的花瓶静静立在书架上，仿佛在讲述着它与花儿们的美丽故事。这是一个如童话一般地客厅，苏戬坐在椅子上，轻声读着那些雪莱的诗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优美的文字，原来文字还可以被这样运用，这样书写，这也让他心中生出了心的想法，他也想用自己的文字来书写自己心中的各种情怀。
苏戬本就有天分，在阅读的过程中，他在心中也勾勒出了一些独属于他自己的句子。这椅子坐起来十分舒服，这是庄湘的摇椅，因为庄湘要出门办事，所以留苏戬自己独自呆在这里。虽然与庄湘交谈让苏戬很愉快，但是苏戬更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暖暖的。这天他穿了蓝色的布衫，这布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干净飘逸。
连苏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了。虽然他还没有长成如父亲那样成熟，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足够吸引那些年轻女孩的目光了。苏家的男人长得都很漂亮，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苏杰生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吧。当然，有了苏杰生的前车之鉴，今生苏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辜负女子的事情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或许又是命运的安排，苏戬在读过一个非常温柔的句子之后，将头从书本中抬起，无意中抬头一瞥，却见到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女正从楼上走下来，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苏戬简直怀疑这莫不是书中的美人来到现实中了！这女子实在太过美丽，太过完美，完美得令人窒息！他们就这么彼此注视着，直到女子来到了苏戬的面前。
“你就是苏戬哥哥吧。”女子笑着说，她笑起来比春花还要美丽，让人甚至忘记了思考。“我知道你，父亲很喜欢你。你好，我叫雪鸿，我的父亲就是你的英文老师！”雪鸿大方地伸出手，苏戬知道这是握手礼，于是伸手与他相握。雪鸿呵呵笑起来，说：“看来你还没有学会绅士之道嘛！不过没关系！我刚刚听到你读的诗，实在是太美了，就忍不住下楼要看看你！”
苏戬知道庄湘有一个女儿，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儿竟然如此美丽。“我的确是苏戬，很高兴认识你。”苏戬说。雪鸿开心地说：“父亲一直不让我出门，说不让我和别人交往过密。可是苏戬哥哥明明是很好的人啊！”她是那样天真烂漫，好似能让人忘记人世间的所有苦恼。苏戬轻叹口气，说：“你父亲可能是怕我把你带坏吧。”
“怎么会呢？我自从来到上海之后就很少见人，如今总算能有个人陪我说话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更坏呢？”雪鸿天真地说。苏戬哑然失笑，看来这丫头太过天真，没明白所谓带坏的意思。不过苏戬也不存什么坏心，就与她开心地攀谈起来。
正当他们聊得开心的时候，庄湘从外面回来了。他意外地看到女儿的脸上出现了许久不见得笑容，心中欢喜不已。看到庄湘，雪鸿连忙蹦跳着扑过去，“爸爸！苏戬哥哥在给我讲将他在广东遇见的有趣的事呢！苏戬哥哥真是个好人，他给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庄湘笑着抚摸她的头，“看来你和你苏戬哥哥很投缘啊！”“是啊！而且苏戬哥哥也很喜欢雪莱，我喜欢的那些诗歌他都能背下来！”“那还不是你爸爸的功劳！”
庄湘笑着来到苏戬面前，开玩笑说：“没想到才半天功夫，你就和我的宝贝女儿成为朋友啦！我看你们都是很内向的人，没想到在一起反而多了很多话题！”苏戬微笑说：“雪鸿姑娘天真烂漫，她的快乐正是我最向往的。”庄湘却说：“嘿，你不知道，她来上海之后就没怎么笑过，我都怀疑她不会笑了！看来她快乐的源泉就是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