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苏戬心中泛起一阵波动，他看了看雪鸿，发现雪鸿也正在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雪鸿脸微红，低下了头，苏戬的脸也有些红了。庄湘看出两人之间的意思，也不点破。也是难怪，他们都是正当最好的年华，彼此情投意合倒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且两家门当户对，若是能皆为亲家也是一番美事。当然，这也只是现在的想法而已，往后会怎么样，还要看两个年轻人的心了。
雪鸿的出现让苏戬对庄湘的家更加依赖。苏杰生看到苏戬每天往庄湘家跑得勤，加上听到他的英文说得越来越好，心下很是高兴，所以就私下嘱咐了陈氏不要对苏戬约束太严，小孩子喜欢在外面野并不是坏事。陈氏也乐得看不到苏戬，一切皆大欢喜。
其实苏戬的英文已经基本不用庄湘教授了，他去庄湘家，都是自己取书来读，那些美妙的诗句简直是世上最好的精神食粮。刚好那段时间庄湘比较忙，经常不在家，苏戬就与雪鸿一起读书。并相互交流读书的见解。他们不仅仅在家中读，有时候，苏戬会带着雪鸿走出去，去公园里，柳树下。苏戬对上海的交通已经十分熟悉，他很喜欢带雪鸿去公园，因为那里环境优美，而且没有人打扰。
公园里的花草如果有记忆，那它们一定可以编出这世上最美妙的爱情百科全集。因为这世上最唯美的爱情往往都是诞生于此的，当然，也有很多是在此结束的。人们在这世间是如此匆匆而过，只有山石草木永远在那里，安静地充当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的背景，听着来自每一个人的内心低诉。苏戬与雪鸿两个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安静地看着天空。这个地方十分开阔，在这里看天不会被建筑物遮挡。苏戬偶尔会说出几句中文的诗句，雪鸿听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
苏戬笑着说：“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知道哪些句子比较快乐，哪些句子比较悲伤。”“那么你呢？你心中的那些句子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呢？”苏戬想了想说：“大概总是悲伤的多一些吧。”“我们刚刚见面时，你给我讲了许多快乐的故事。”“是啊……”苏戬无奈地说，“大概我的人生中，也只有那一点点快乐吧，看到了你，就想把那仅有的快乐传递给你。”
雪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柔声说：“那我现在想听悲伤的了。把你的悲伤的故事也告诉我好吗？我想了解关于你的全部，不论快乐还是悲伤。”于是苏戬开始讲诉他的故事，他并没有从自己讲起，而是从生母的故事讲起，他讲了一个负心的男人是如何辜负一个痴情女子的，又讲了一个伟大的养母是如何保护妹妹的儿子的。雪鸿听着听着，已经不禁泪流满面。
“你的故事太悲伤了，你母亲的故事也太悲伤了。为什么会有这么悲伤的故事呢？”“也许是因为上天觉得给人间的幸福太多了，要用一些痛苦来平衡吧。”“可是这样不公平呀！对承担痛苦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的确不公平，但是也总要有人承担呀！”苏戬笑着说。
“你太可怜了。”说着，雪鸿伸出手臂，搂过苏戬，想要用自己的怀抱来给苏戬多一些温暖。她也知道自己的温暖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这女子的拥抱让苏戬心中又泛起了一阵波澜，他想伸手回抱这女子，然而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他担心，如果自己真的对雪鸿许诺了什么，若是无法实现又怎么办呢？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辜负，所以一开始他就不敢迈出步伐。
雪鸿并没有理会他的忧郁，而是将他抱得更紧了。“苏戬哥哥，你的命太苦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苏戬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已经习惯了，现在我只希望在我的生命里不要出现更多的悲剧故事。过去的无法改变，但未来，我至少可以控制。”苏戬其实是想告诉雪鸿，他不会让自己重蹈父亲的覆辙，他不会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就对雪鸿许诺什么。当然，天真的雪鸿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她只是温柔地说：“你说得对，我们都应该努力减少悲剧的发生。”
快要天黑的时候，苏戬与雪鸿手挽着手把她送回家，到了家门口，苏戬让她自己回去，而他则直接顺路回家。雪鸿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但也只能目送他离开。这一幕被庄湘看在眼里，他知道女儿对苏戬情有独钟，若是能促成这个好事，庄湘倒也是十分乐意的。
然而独自踏在归家路途中的苏戬心情却十分复杂，他又想起了那青钟古寺，又想起了那声声木鱼。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归宿本就不应在红尘之中，而应该在世俗之外的。是了，他的归宿应当是做一个敲木鱼的僧人，而不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告诉自己，既然如此，就千万不能与任何女人有过于密切的联系。因为注定要成为僧人的他，对女人只能是辜负。他不想让任何女人重复生母的悲剧了。
3.思母心切
就在苏戬每天在庄湘家里快乐度日的时候，苏家老家忽然传来了老爷病重的消息。老爷病重，这对苏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大事。所以苏杰生连忙带着陈氏赶回家看望父亲。临走之前，因为苏戬的学业不能中断，所以苏杰生便将苏戬留在他姑父的家里，让他姑父代为照顾。
而不论苏杰生不带苏戬回去的原因为何，苏戬都毫不在乎。他对那个大家族本来就是毫无感情的。就算告诉他自己在苏家的继承权被剥夺，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愤怒或者惋惜，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跟那个家族毫无关系，他在苏家不过是个寄宿的。他不想要苏家的一分一毫，所以也不想给苏家送去一分一毫的情感，哪怕他的亲祖父去世了，他也只能想到母亲去世时的孤苦和悲惨。
苏戬就这样留在了上海姑父的家里，在这里，他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并且认识了表哥林紫垣。林紫垣比苏戬大了不少，他的性情比较中庸，万事求稳。他很欣赏苏戬的才华，认为凭苏戬的天赋，日后要想光耀苏家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虽然林紫垣并非苏家人，但毕竟那是母亲的娘家，所以他对这个小表弟也是格外照顾。
林紫垣对苏戬与雪鸿之间的感情多少有些了解，他私下底劝过苏戬，要以学业和事业为重，不要把太多的经历放在女人身上。他自然不会了解，两个对诗歌都十分有见解的人，每天聚在一起不但不会影响学业，只会让彼此的学业更好。而且苏戬与雪鸿都不是那种会沉浸在爱情中忘乎所以的人，所以林紫垣的担心多少是有些多余的。
在姑父家里，苏戬偶尔会与自己的长兄苏焯通信，苏焯告诉苏戬，河合仙在那边一切都好，除了想他就没什么了，让他不要太惦记。这样的信只让苏戬更加思念母亲，他恨不得自己能生就一双翅膀，飞到母亲身边为他抚平脸上的皱纹。恨不得能每时每刻与母亲在一起，去重温母子亲情。
一日在吃晚饭的时候，林紫垣提起自己打算去日本求学。那时候日本的教学质量很高，与中国的关系还没变得糟糕，离中国又不似欧洲那般遥远，所以中国许多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选择去日本读书。听到这个消息，苏戬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日本那是有母亲的地方啊！表兄就要去那个母亲所在的国家了！如果他也能同去那该多好啊！
于是苏戬终于不再沉默，在饭桌上，他忽然开口说：“表兄要去日本的话，我也想去。毕竟那边的教育质量很高，如果去了那边学习，一定能学到更好的知识，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成才。苏家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我能早日光耀门楣，说不定能恢复家里往日的情景。”这是他第一次虚伪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意愿，说些别人愿意听的话来提出要求。
果然，姑母听了他的话很高兴。姑母笑着说：“本来我以为你这孩子没心没肺的，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懂事的嘛。我父亲去世了，哥哥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又没什么起色，如果你能做出像样的成绩来，那当然是最好了！只不过如果你也跟你哥哥一起去的话，家里不免要多出一份开销。不过我会和你姑父仔细商量的。”苏戬忙点头，“给姑母添麻烦了，但是我真的太想早日成才了。”“我知道，你放心吧，我相信你姑父会同意的！”
这时候林紫垣也开口说道：“如果表弟也去日本的话，我也可以帮衬一点。表弟是难得的天才，学什么都快。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表弟，往后我要做生意的话还能帮上些忙。”姑母于是接道：“不过这件事总要跟你父亲商量了才能定下来。他这两天不在家，等他回家了再谈吧！”
不管怎么说，这事看起来是很靠谱的。苏戬心中别提有多欢喜了。一想到能与母亲见面，他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不知道母亲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多年不在她身边，她老了多少呢？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一个厉害的大人了呢？如果再见到母亲，不知道母亲对他会是失望还是满意。相信不管怎样，母亲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的，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啊！
之后的日子里，苏戬连走路时都快要跳起来了。当他来到庄湘的家中时，庄湘明显看出他与往日的不同，庄湘好奇问：“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让我的小苏戬这么开心？”苏戬快活地说：“先生！您一定无法相信！我可能很快就要去日本了！日本，那是母亲的家乡！到了那里，我就能看到爱我的母亲了！”庄湘对苏戬的身世早就已经十分了解，听到这个消息，他也由衷高兴，“那实在是太好了！你是要去旅游吗？”
苏戬摇摇头，“不，先生，我要去日本留学。”“是留学啊，那就是要呆上好多年了。”“是呀！不过到了那边我回常给先生和雪鸿写信的！”说起雪鸿，庄湘终于决定问出他萦绕心头许久的事：“苏戬啊，我看雪鸿对你一直十分钟情，你对雪鸿似乎也很有好感。你就要去日本了，我在想，要不要先找来你父亲，把两家的亲事定了？”
听到这句话，苏戬连忙对庄湘说：“万万不可！先生！雪鸿是一个好姑娘，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有一句话我对所有人都没有说过，但是如果现在不说，那就可能要辜负一个好姑娘了！其实我是要投身佛堂的人，早晚有一天要出家为僧的！”这话让庄湘十分惊讶，虽然苏戬曾经对他说自己打算出家为僧，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玩笑话。
“你在说什么？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庄湘很惊讶地问苏戬。苏戬摇摇头，他说：“先生，不瞒你说，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生出了看破红尘的想法。只不过那时候带着儿童心性，不小心破了戒，这件事情一直让我很遗憾。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出家，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僧人。”“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呢？赚很多钱过优越的生活，又有美丽的女人陪伴，这样的人生不好吗？为什么要出家呢？”
苏戬苦笑道：“我父亲一直过着您所说的这样的生活，但是事实证明，他的一生里只是在不停地辜负着伤害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就算他过得再舒服又如何呢？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我不想成为那样的混蛋，我对人世上的事已经看透了。雪鸿是个那么美好的姑娘，她不该嫁入苏家那样的地方，她应该嫁一个更加宽容更加温柔的家庭！”
庄湘叹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我是劝不动你的，但是你这样的才华如果出家实在太可惜了。我实在为你惋惜。算啦不说这些了，你不想跟雪鸿说些什么吗？”苏戬说：“我现在还没确定会离开，等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我再与雪鸿告别吧。其实雪鸿比先生你更懂得我的心，我知道她对我的情感，而她也知道我心中的顾虑，所以我们一直保持着最高尚的友谊，我们希望能将这份友谊长久保留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我又能说什么呢？真是可惜啊，本来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完美的女婿。”庄湘遗憾说。苏戬却说：“先生看到的只有我自己，却没有看到我的家庭。女人一旦嫁人，就不是嫁给一个男人，而是嫁给一整个家庭。如果先生了解了苏家的各种事情，一定会庆幸没有将女儿嫁给我的。”庄湘点头，“也许是我对你们中国人的了解还不够全面吧。不管怎么说，希望你最后能顺利去日本留学。”“谢谢先生。”
苏戬说完这些话，就仿佛放下了一块很大的石头。对雪鸿，他总算没有辜负。不辜负就是最好的。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对雪鸿说留学的事情，每天苏戬还是照常去庄湘家学习，还是照常带着雪鸿在上海游玩。这说不定就是在上海的最后时光了，苏戬决定珍惜这段日子。
几天后，姑父回家了，姑母向姑父提出了让苏戬与林紫垣一同去日本留学的事，起初姑父并不同意，后来姑母好说歹说，加上林紫垣一旁帮腔，他才勉强答应。不管怎么说，姑父在上海的事业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苏家的支持，所以苏家要培养人才，他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直到确定了离去的日子，苏戬才将这一消息告诉了雪鸿。雪鸿听了又开心又难过。“从今往后，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啦。”雪鸿抱怨说。苏戬拉起她的手，对她说：“你相信我，以后还会有别人代替我的，上海这么大，一定有能让雪鸿开心，能给雪鸿讲好听的笑话的人出现！而那个人肯定比我更好！”雪鸿却噘起嘴说：“你说得好听，还不只是安慰而已？”接着她又笑起来，“不过我真为你高兴，你就要见到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了！”
“是啊！我就要见到我的母亲了！”苏戬望着蓝天，望着遥远的东方，在那边，母亲是否也同样在抬头看天呢？他们看的会是同样的一片天空吗？到时候只要亲口问问就知道啦！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满是幸福。只有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才是幸福的。雪鸿也拉起他的手，说：“你是那么可怜，比起你，我有爸爸疼，又母亲爱，我真是不该再苛求命运给我更多了。我希望能把自己的幸福分给你一些。”
苏戬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个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子，在上海给了他最好的温柔，给了他最多的安慰。他告诉她：“你的关怀就让我足够幸福了。谢谢你在上海陪伴我这么久。”雪鸿没有在讲话，只是安静地与他相拥，感受着他的快乐。
一对知己，用宽容与爱，演绎了一段温暖的青春故事，这个叫雪鸿的女孩也永远留在了苏戬美好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