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辛还没有睡着,正坐在房舱里看书,忽然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然后起身打开门。
一开门,卫辛就被那迎面而来的酒气扑了满怀。
段璞衣站在卫辛面前,手里一个酒坛子,对着他晃了晃:“要不要喝?”
卫辛看着她发亮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好像很久没有看见她喝酒了。
今晚这么好的兴致?
两人坐在甲板上,身边是数十坛酒罐——花染香对于自己主子的爱好很是清楚,虽然近期段璞衣没有怎么沾酒,但是在安排船上物什的时候,花染香依旧给段璞衣在底舱里放了十几坛“一江春”,现在全部都被段璞衣搜刮出来放下了甲板上吹风。
这充足的准备,看起来是要不醉不归了。
卫辛细细一嗅,声音里却带了点新奇:“这不止是‘一江春’。”
酒香浓郁很多,但是很是好闻,而且这味道……
虽然不甚好酒,但是男子对于酒的感觉依旧是不同的,即使是卫辛,眼睛也已经亮了起来。
“在里面还有我偶然间得到的‘红尘陌’,”段璞衣嘻嘻一笑,“不愧是传说中才会有的极品,只是放在味道略显寡淡的‘一江春’里,就有这样美妙的滋味。”
卫辛本不打算贪杯,只是遇上了这样难得的好酒也是不容易,他看着直接趴在酒坛上一脸馋样的段璞衣,也直接坐在了甲板上,拎起一坛酒。
两人都直接对坛便饮,只是卫辛那姿势端正,即使是本来应该粗鄙的姿势由他做来,有种说不出的优雅,而段璞衣,简直就是泡在了酒坛子里,随随便便拎着一坛就将脸都埋了进去,看起来很是狼狈。
江面上隐约浮现了一片银白——那是被酒香给醉晕的鱼群。
眨眼间,两人就已经喝完了十二三坛酒,“一江春”本来就是后劲大的烈酒,再加上掺在水里都可以将水变酒的“红尘陌”,两人没有直接倒下就已经是很叫人瞠目结舌了。
段璞衣眯着眼睛,抱着一坛酒,用热乎乎的脸在冰凉的坛身上蹭了蹭,好像一只偷喝酒的猫儿。
她看着脸色微红的卫辛——这厮依旧坐得笔直,就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看那眼神,也已经微微迷离了。
段璞衣皱着眉头,认真数着我是身边已经空掉的酒坛,发现居然不必自己的少。
好吧,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速度一点不比自己慢啊……
段璞衣继续抱着酒坛子散热,看见卫辛微微晃了一下身子,那眼中的波澜,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一刻的卫辛,虽然这样说是有些讨打,但真的是叫人惊艳的。
好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雪山,忽然看见了一片灼灼桃花,纯粹的美色,无关诱惑。
段璞衣眨眨眼睛,嘿嘿一笑:“看看这桃花面秋水瞳,你其实是女的吧?就是胸平了点,不然腰是腰,臀是臀,迷倒一大片啊。”
有人腰是臀,臀是腰的吗?那是妖怪吧、
卫辛扶额,有点后悔和这个女魔头一起饮酒了。
听听这半疯不疯的醉话,要是真的耍起酒疯,她会把这船都掀翻了吧?
“要是找到了名门谱,我们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坐在一起喝酒了吧?”段璞衣又饮下一口酒,“你说,这世间之事,怎么就这么复杂呢?”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胶着到好像可以叫人窒息。
可是很快,卫辛就微微摇头,然后看着还是没有样子地趴在地上的段璞衣:“要是你愿意,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在以后,不醉不归。”
“呃?”段璞衣打了一个酒嗝,有些迷茫地“看”向卫辛,她那双眼睛少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此时就好像被水洗过的上好琉璃,美到惊人。
不同于平日里有些娇憨的姿态,让卫辛的心里软了一软。
“做十三宫的宫主夫人。”卫辛撑着头,嘴角一点笑意,是冰破时的春暖,嫩黄的芽悄悄破土而出,是飞鸟身上落下细碎的新绒,叫人看了微微酥麻。
此时的卫辛,连声音都沾染上了一些低沉沙哑,听起来很是诱惑。
段璞衣呆了呆,然后把头摇得和破浪鼓一样:“你还真是会开玩笑,要我相信你这话,还不如叫我相信你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女装跳舞。”
“哦,”卫辛歪头,“穿过,跳过,你指使的。”
段璞衣一噎,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啊……她扁扁嘴:“你不会是看见松茶整天桃花开就眼红了吧?”
卫辛瞥了她一眼,觉得段堂主这话转移得真是假,这几天松茶好了一点就往莫流桑那里跑,可莫流桑却一反常态躲着不见……桃花开?这桃花就是开过,都已经要凋零了。
段璞衣又舔了一口酒,酒气上涌,她眼前已经开始有了重影,连景象都在旋转,说实话,她已经喝了七坛酒,还没有睡下去已经是神迹了,要是别人,估计可以在床上趴上一个月好好补眠了。
段璞衣晃了晃脑袋,努力掩饰自己的醉意:“人心有多贪,你知不知道?”
卫辛很是老实地摇头:“人性本就自私,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要真的一一说开,怎么可能计算明白?”
“那你就是不知道了?”段璞衣悻悻地垂眸,“那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她声音很小,卫辛听不真切,他一时间也有些迷糊,脸色懵懂地凑头来听,却被段璞衣喷了一脸酒气。
“……”真是叫人无奈的家伙。
可是很快段璞衣就将这一点失望抛到了十万八千里,她瞪着眼睛,表情很是严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是娶我还是娶段璞衣啊?”
她那脸色是很肃穆,但是配上有些不对焦的眸子,就显得太矛盾了。
尤其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时候。
卫辛“扑哧”一笑,段璞衣眼前一亮,居然直接扑上来仔细地看:“哎,你这笑看起来实在绝色,现在你跟着我,果然是越来越像个人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卫辛有些无奈——这话是在夸他呢还是在损他呢?
段璞衣从他身上软下来,就势就仰躺在了地上。
视线里是辽阔的夜空,皓月星空在慢慢旋转,仿佛是一个光陆怪离的存在。
卫辛也看着天空,嘴角浅浅笑意。
气氛有些奇怪,好像因为沉默,而有一些凉。
他们都没有回答对方的答案,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的答案。
此时,她不知道,他说的这话,是真的。
此时,他也不知道,她说的这话,也是真的。
天地间,只有那轮明月,将光芒,温柔地地覆在了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