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后,住在夏洛的公寓,位于红牌楼的一处高档小区。夏洛上班时,我便在家拄着拐杖自己学习走路。这数月以来,全丈仰夏洛的照顾。夏洛的父亲是军区里的高干,母亲是中美混血儿,她皮肤很白,头发是金色的,一口流利的中文。夏洛还有一位亲哥哥,保送美国留学,至今未归。
由此一来,在他们夫妇俩在国内仅有夏洛这么一个闺女,甚是疼爱有加。夏洛的母亲隔三差五会给我们送来蔬菜瓜果,她说,这些都是有机产品,她亲自下乡采摘的。第一次见我坐在轮椅上时,她心疼得眼泪都快蹦出来了,嘴里碎碎念地说:“孩子啊,辛苦你了,这腿必须要好起来。”
夏洛虽然是高干子弟,却一点也不娇气,洗衣做饭,样样都会。每当,看到她一脸疲惫的进门,又要为我洗衣做饭时,我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感。这份情欠得太深,心头的弦总是紧紧绷着。
外婆时常会从S市打电话来,她年过八旬,听力极其好,说话头头是道,总是劝说着:“乔乔,在外面过得太累,就回来吧!”
我眼眶莫名红润,唯有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才想到自己是个有家的人。
那天下午,夏洛打电话来告诉我公司今晚有活动,晚点回,叫我自己打电话订便当,还再三嘱咐,吃得好一点。
晚饭时间,我拄着拐杖进厨房煮面,强忍住腿部的刺痛,把那锅面煮得不像样子。熟透的面条经不起筷子夹,断裂成一半半。我索性拿出菜篮,将面全倒进漏水和篮子里。拿出一个空碗,放点芝麻油、酱油,就这样把面条倒进去和着吃。
热腾腾的一碗面下肚,顿时汗水直冒。我推着轮椅到阳台上坐了好一会,楼下传来李泽明的声音喊着夏洛的名字。
漆黑的夜晚,他的车灯打亮着。夏洛正欲走进大门,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由得停住脚步。
李泽明跟上来,不由分明地吻住她。他俩在那里莺莺燕燕了很久,李泽明缓缓松开手,说:“我不是因为乔蔓才不理你,最近是太忙了,别耍脾气了,好吗?”夏洛依偎在他胸口,声音很沉,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倒是李泽明,又继续道:“这样吧,我答应每个周末都陪你,行吗?”夏洛冲他点点头,又低语的几句,转过身走进门。
我在三楼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三楚,心中淡定的池水打翻,七上八下。阳台上的徐徐冷风,吹得心寒。原来李泽明是夏洛的男朋友,我居然这么眼拙,现在才发现。而自己,则是夏洛的累赘。
第二天,夏洛像往常一样下班后买菜回来,我听到她开门的声音,进屋子换鞋后,她提着菜开始进厨房给我张罗吃的。
“夏洛,我想回S市。”我推着轮椅进厨,她背对着我,沉默好一会,回了声:“哦!”
声音一样平淡,没夹杂一丝挽留,我突然感到她这几日与我有生分。
“要不,明天好吗?”我急促起来,这样拖着人家也不是办法。
“也好,我等会给你订张明天上午的机票。”夏洛冷冷地说,依旧埋头弄着她池里的菜,没回过头看我。
我推着轮椅转到客厅,随手翻开电台,一个又一个频道换起来。
夏洛的手机响了,我听到她低沉的声音说:“她要回去,明天。——嗯嗯——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为什么?难道你就不能想想我的感受?不行。”
她挂了。显然话里有提过我,但我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很肯定一点,是与我有关的。人家一大家闺秀,男未婚,女未嫁,我这样拖着人家,也不是办法。
夏洛从厨房出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寒暄地说吃饭了。
那晚,我久久未眠,这云里雾里的生活,让我有许多困惑,而疑问却无人能解。我反复在床塌上辗转,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眼帘疲倦,浅浅地小睡。
我回到S市,刚从机场出来,外婆看到我拄着双拐的样子,顿时垂泪。她苍苍白发的老人家扶着我一个年轻女子,众人用怜爱的眼光看着我的双脚。仿佛在说:好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却拄着拐杖艰难行走。飞机上与我临座,带着檀木念珠的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S市是一座极小的市级县,打车转来绕去,也不过30大洋。外婆说这是母亲自小居住的城市,她如我乖巧,又有几分顽劣。外婆经常性失意地冲着我唤起母亲的乳名,喃喃。我直言不讳地应她,然后撒娇地冲她做个鬼脸,接着我们俩咯咯地笑了。她慈爱地抚抚我的长发,笑着说:“看,外婆都老糊涂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司机帮忙把行李从车尾箱搬下来,好心地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忙将行李拖进去?”我正欲感谢,外婆急忙接过拉杆箱,婉转谢绝了司机的好意。
她微胖的身子,裹着厚厚的棉服,一边艰难的推着箱子,一边回头对我说:“慢点哈,别摔着了。”
我笑道:“没事,您走在前走领路,我准能跟得上。”
二月的H市,尽管天气晴朗,却是一日似一日地寒冷。即将迎接新春,进入小区,树上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绕过花园才到家门口,这300米的路,走得我满头似汗。
外婆走到花园的亭子顿时停下脚步,望着我。一位妇人从她身后走来,语带笑音地问:“乔奶奶,您这是从哪回来,拉着这么大箱。”妇人在她旁边停下,审视着那个箱子。
我走得离她们越来越近,只见外婆视线转向她,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瞬间又恢复和颜悦色,对她说:“这不,乔乔刚从C市回来。这丫头太大意,出了车祸,现在脚还没完全康复。”她回来头看我,继续说:“乔乔,见到王姨,还不赶快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