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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可是旧时人面 陈鸿烈 岳华

若没有《星星同学会》,就看不见旧时情侣出来话当年,好看是真好看,如果你是邵氏影迷,又对旧时人事还有好奇,这集真有趣。

吴君如很会搞气氛,这头嘻嘻哈哈逗陈鸿烈:“哇,你认识好多好多女仔喔!”“你真的好风流,哈哈哈!”搞得他有点尴尬。

陈鸿烈老了的样子比年轻时好看,年轻时脸的颧骨高,眼睛深,眼神很锋利;老了微胖,轮廓柔和很多,笑起来很慈祥。当年与郑佩佩,两人曾坐在郑家的楼下,就那样仰望繁星,情话绵绵,回到家依旧情思昏昏恍然不知,当时正在修路,居然裤子上沾满沥青也没察觉。他说起往事仍历历在目,你也不觉得丝毫肉麻。老派的明星,家世学问美貌都十足。说起邵氏美女如云,他说有人训练仪态坐姿乃至吃饭的规矩,女孩们穿上高跟鞋身形婀娜,背影都令人遐思。旧时的明星制照顾得密不透风,她们是预备好做这个颠倒众生的行业,又具备倾国倾城的容貌性格,并不需要接近人群,适当的时机就脱颖而出,观众才不需要看他们搭公车、吃盒饭的情节。

演戏多了,人也文艺得很,他还拍过《我是一片云》(1976年),里头有美貌的林青霞,无所不在的柔光镜,戏外就是两人的绯闻。文艺青年到哪里都能碰上,估计这段旧事也许是当初用来宣传的。时隔多年,琼瑶说:“我和青霞熟到无所不谈,她会跟我说秦汉、聊秦祥林,就是从来没有说过陈鸿烈!我完全不相信两人有暧昧。”他的前妻是潘迎紫,60年代初从影,因为一张娃娃脸青春常驻,80-90年代还能演武则天、太平公主、红拂女这样的奇女子,肉身好似不会老去。陈鸿烈却正常地衰老,戏里头演人家的爸爸、爷爷。就算现在一个秀和60年代末一个价,他也不介意。很多时候,职业和兴趣融为一体,他算得上境况不错,拍戏是兴趣,为了自己过瘾。人老了还有情谊在,后来陈大哥还记着小师妹郑佩佩,皆因当年一起拍《大醉侠》走红,给她介绍“飞腾公司”拍戏。说起来,情虽不专却也不伪。

瘦了的岳华很有气质,端坐在那儿,闲闲道来,是老克蜡一枚。以前我觉得爱“浪漫灰”的姑娘都有恋父狂,其实也要看人,阅历经验很重要。岳华有点亦舒笔下勖存姿的意思,拿小说对照一下,50岁后的男人已经不能再写眉目面貌,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保养再好也是老头子一个,他们衣着简约,态度得体,言谈足以令人心折。亦舒当年跟岳华的一段情也很轰轰烈烈,他言语谨慎地提及“她的性格比较特别”,其实,戏剧性强烈才是真的。

能入亦舒青眼的男明星,最得美誉的是姜大卫,聪明、佻达,有种满不在乎的劲头,演戏做人都很随性,高大俊朗的狄龙在她看来都有点儿俗,做人做戏太过努力。

对岳华,亦舒的评价简直像在派“好人卡”:

“好的男孩子还需要很多条件。岳华不抽烟,不赌钱,不去舞厅,不乱花钱。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是一个很努力的演员,是个不错的男朋友,似乎样样都过得去。”

“岳华可以演那种青年导师,指引飞仔飞女改邪归?正……他有空就坐在沙发上讲解古文,讲得很不错……他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健康而快乐。不要说电影界罕见,这世界上也是罕见的。”

这完全是至清洁无损害,哪里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男明星嘛!

其实岳华跳得一脚好舞,去台湾上节目,跟刘真共舞,风度绝佳,歌也唱得好。电影评论专栏写得很好,谈到戏剧电影,每出戏都讲得出掌故。他提及那时候的电影制作,简陋而真实,有一线天真的执着,尤其对恩师胡金铨导演制作严谨的态度赞誉有加:“胡金铨导演很认真,喜欢拍明朝,注重考据,一丝不苟。”《山中传奇》和《空山灵雨》每一帧镜头都像一副国画;他说那时武侠片需要烟雾缭绕,制造一种迷离恍惚的效果,早期用草,后来用香和烟饼,胡导演要等光——参差的树影、流水的波光反射,加上袅袅烟雾,就是一幅画,若是没有光,只好等,只为电影上重现那一刻。《山中传奇》的节奏在今天看来很缓慢,但画面构图所呈现的意韵,仍然令人难忘。胡金铨的明、李翰祥的清讲求真实的依存,讲来历重考据,反应的是那个年代的严谨之美。听他谈电影,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亦舒跟他的恋情,比言情小说还要震撼,似乎是因为郑佩佩而分手。这段情他以前否认,现在承认,在《志云饭局》细说因由,才知道前因后果。

那时报纸整天登郑佩佩和岳华的绯闻,亦舒带把刀上岳华邵氏宿舍,将刀扎在床上靠心脏的位置。虽可文艺地解释为“她确实看希区柯克的电影太多”或“她太爱你了”,但估计每个男人在得到这样预警之后,都会吓得不轻。

如果没有那段访谈,我还不知道亦舒有夜盲症,每次都得岳华送她上楼;她不发脾气很可爱,但生气起来就拿剪子剪烂他的西装,还把郑佩佩留在他那儿的一些东西全扔了出去。如果你是亦舒的粉丝,一定异常熟悉她小说里的分手套路:白衣黑裤神情高傲的女子被一个平庸的男人辜负,淡然地和对方握手道别,祝他前程似锦姻缘美满之余,绝不会让对方看出落寞。因为总会有合适的机会,高尚的场所,一位气质男出现,是医生、律师、会计师或大学教师,都叫“家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还是狄更斯、曹雪芹、毛姆的忠实读者,过来搭讪认识兼买单,简直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在小说里是绝对不会动用暴力解决分手问题,但在现实里却不是这样。正常的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嫉妒、愤怒、悲伤占了主导,就会做出令人吃惊的事情。而小说,尤其是亦舒自己的小说却像理性的产物,女主角在大都会历练过,吃过的盐比一般人吃过的米还多,内心和外表坚不可摧,就算分手也保持风度,“刀扎床板,剪刀碎西装”这种事简直让资深读者惊讶:说好的“姿态要漂亮”呢?

当然这梁子是结下了,亦舒的小说里,对“明星”这职业颇有些看法的。在她的小说,他们就算美也没灵魂,加上密不可宣的私生活,做天做地的个性,只是用来衬托主角们的健康正常。

说回郑佩佩,她1960年自沪来港,1963年考进“南国实验戏剧团”,其后进“邵氏”演电影,拍《大醉侠》一举成名。年轻时很清秀,带点俏皮娇嗲,简直是永恒的“小师妹”。如果当年她拍《卧虎藏龙》,那就是“玉娇龙”,只不过如今江湖子弟江湖老,才扮演老辣的“碧眼狐”。

访谈节目坐在两位师哥中间,依旧顾盼神飞。

陈鸿烈说当年:“你公报私仇,信了人的话,拍戏时把剑插到我嘴里。”

她辩解:“没有,分明插在大腿上,唉,你记错了。”

真个像武侠小说里的桥段,她又侧脸看岳华:“我是因了你才不和王羽说话的,谁叫他打你。我们十几年不说话了。”

原因是王羽脾气急,跟当红的佩佩别苗头,争车位,就跟现在开心网抢菜一个道理,王羽被郑佩佩泊了车位一口气憋不下,就“打你条仔出气”,女朋友犯事儿男朋友遭殃。不过还有一个版本是王羽当众念岳华给郑佩佩的情书,所以两人当众打做一团。

多年过去,她诚恳地说:“或许你真的是对谁都一样好,但在我心里,你曾经对我很好,你是我一生中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真是太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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