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
他走过去拿起那件大衣给她。她接过来,客套地说了句:
谢谢。
看着他头上略微苍白的头发,她想这几年他过得肯定不容易。是啊,像他这种老实木讷的男人在社会上怎么会混得好呢?
拿着身上那件褪了色的大衣,她想到了以前。
那时他们都是象牙塔里的高才生。她长得漂亮又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是学校文学社的副社长,身边自然不缺乏优秀的追求者,哪里会注意到普通平凡的他,更何况那时他和女孩子说话都是红着脸,结结巴巴的。
大学四年,她记得只和他说过一次话。那还是在大二的时候,班里组织去郊外踏青。下午,本来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冷冽的春雨笼罩得大地一片雾蒙蒙的。那时她的身子不好不能淋雨,问遍了所有人都没有带多余的衣服,最后不得不问他有没有带多余的衣服。他也摇了摇头,但没想到平时木讷的他竟然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
几年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这个毛病,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
人这一生中,有多少人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朋友?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但是多年之后,什么也不说,却能在雨中给你披上大衣的那个人,就是在乎你的人——因为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将你一句不经意的话牢牢地铭记一生。
陪伴二十年的谎言
他们住在城郊一个姑且能称为房子的地方,虽然它只有四根木桩、一张床和一个破煤炉。
除了外出捡垃圾,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房子里缝缝补补,冬天塞“墙壁”上的风眼,雨天则到处找可以接水的破瓦烂桶,她每一天都在忙碌着,就是吃饭,她也是匆匆忙忙的。
儿子坐在远处,他的碗里盛着几块肉片,她偶尔会瞅上一眼,看他吃得那么香,她也就放心地吃着自己的饭。
儿子懂事了,对她的举动十分不解。她告诉儿子,她有乙肝,不能在一起吃饭,她怕传染给儿子。儿子说,我不怕。
她笑笑,放下碗,开始整理着今天的战利品,她把不算太旧的几本书仔细地擦着,然后用白纸做封皮。儿子有个习惯,睡觉前要看会儿课外书,她知道这些能派上用场。
儿子每天出门,她都会送他,她的目光,柔情似水。
儿子长大了,考上了大学,靠学校的贷款修完了学业,又找了份报社的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很少回家,偶尔电话里寒暄几句,她总会说,好,好着呢。
儿子买好房子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母亲接到他那里去,可不巧他有采访的任务,电话里他劝了母亲半个小时,她才答应。可过了几天母亲还没来,他放心不下,让妻子去接。下了火车,天刚亮,妻子敲母亲的门,很久才开。
一股刺骨的寒风,顿时让她打了个哆嗦,母亲连忙招呼她进来,破煤炉的案板摆放着两碗饭,一碗上面浮着几片肉,而另一碗半空的碗里,除了饭,还是饭。
她呆住。
儿子出去的这几年,我都要摆上两个碗,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他就在我的身边,我才能吃下饭,母亲说。母亲把那碗浮着肉片的碗端给了她,孩子,吃吧,这是我为他留的。
可是妈妈,您碗里什么也没有啊?她的鼻子酸了,母亲没有说话,坐在她身边,匆匆扒着自己碗里的饭。
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丈夫时,他惊讶了,妈妈不是说有乙肝才不与我一起吃饭的?他的话随口而出,因为他知道,从小到大,母亲从没和自己一起吃过饭,每次她都是端着一个碗,走得远远。
他的心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个卑微的母亲只为能把菜都倒进自己的碗里,竟撒了一个有乙肝的谎言,默默地坚持了二十多年。
感恩的心
妈妈来电话告诉我,奶奶得老年痴呆了,不认得人了。
先是把三个六十多岁的女儿从记忆中抹去了,一遍遍地问她们是做什么的,怎么来她的家里。然后再把她的几个外孙也抹去了,以为他们是一群野孩子,来她家偷东西的,于是,奶奶便竖起拐杖,吓唬着:“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所幸奶奶还认识我们一家人,知道母亲是她的媳妇,是照顾了她整整四十年的媳妇;知道父亲是她的儿子,一个在她的房子被叔叔拆除后无家可归时,立马接来并无私照顾她的儿子;还有我这个天天会和她聊天的孙子。在母亲的极力劝服下,奶奶才收起了拐杖。可是第二天,奶奶照旧不认识他们,照旧竖起拐杖,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那年,奶奶九十五岁生日,所有的亲戚都来了,足足摆了五大桌。吃完饭,奶奶突然有了很怪异的行动。每一个送她的礼品中,她都把水果和烟拿出来,悄悄地放在她的口袋里,边放边东张西望,生怕别人发现似的。事实上,所有的亲戚都关注着,但又故意当作没发现。
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的父母终于有了歇息下来的机会,正准备吃饭,奶奶颤颤巍巍地走到母亲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来她放了一个下午的水果:“青伢子,我的好媳妇,要不是你每个冬天都给我暖脚,我就不在了,这些水果,特意给你的。你吃,你吃。”又走到父亲身边:
“春伢子,我的好儿子,要不是你的照顾,我一把老骨头都不知道怎么活了,这些水果,也不知道谁放错了地方,我偷偷地拿了些,给你们吃。”奶奶又走到我的身边,把烟放在我的手上:“我的好孙子,奶奶一个人在家,多亏你陪我,给你抽,给你抽。”
我们三个手里捧着还带着奶奶体温的水果和烟,再看着奶奶真挚的笑脸,突然哭了。
当疾病的侵蚀慢慢抹去了奶奶的诸多回忆,她已经遗忘了她的大部分亲人、一切朋友、一切往事,而唯一不能阻隔的,是那些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所带给她的温暖。她走过的漫漫岁月在疾病的阻隔下已经逐渐生锈,然而永远都不肯褪去的,是那一颗感恩的心。
迟来的呼唤
我一直都不喜欢我的奶奶。三岁那年,我大病,吃了很多药都没效,奶奶就对我母亲说,要不扔了吧,再领一个。奶奶以为我听不到,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恨起她来。
奶奶有个小摊子,闲的时候,她总会来幼儿园看我,有时她就摸着我的头说,你告诉奶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摇摇头。奶奶又说,那你为什么都不喊我呢?我扭开头,不说话。于是奶奶长长叹了口气,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奶奶留下的东西,我没动,下次奶奶来看我的时候,发现那些东西还在,她摸了根烟出来,默默地抽着。
读初中后,我开始调皮了,常做些奶奶不喜欢的事情。比如奶奶不喜欢喧哗,我就带很多朋友回家,然后留下一地狼藉等她去收拾,看着她弯着腰、艰难地收拾,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快意。
有次,奶奶去四川二姨家,奶奶问我喜欢什么,我脱口而出:张飞牛肉。
奶奶回来后给我带了整整十包,我就当着她的面,把包装拆了,然后把它放在狗盘里,我侧头偷望,发现奶奶用手悄悄在脸上抚摸着,那一刻,我心里说,要怪就怪你当初为什么想把我扔掉。
看到奶奶伤心的样子,我心里格外开心,所以只要我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就回来拿她出气。
初三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美了,看着同学们都买漂亮的衣服,想了想,我决定回来找她,我知道她一定会答应。她给我买了套漂亮的西服,我知道她也没多少钱,已经尽力了。她把西服递过来的时候,一直望着我,也许她在期待我喊她一声,也许这一直都是她的愿望,可是我没理她,拿了衣服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同学家里去炫耀了。
我上大学后,离开了家。每次打电话,母亲都说奶奶很惦念我,整天嘴里挂着我的名字,然后问我要不要跟她说会儿话,其实奶奶就坐在旁边,我心虚地低下头,没说话。那时,我已经二十岁了,长大了,对奶奶的恨也淡了很多,可是我鼓不起勇气和她说话。
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在大学毕业之前。父亲来看我,说起了我三岁那年,家里那只小猫病了,奶奶给它吃了很多药都没吃好,无奈之下,奶奶只好把奄奄一息的小猫放在了树上(乡里风俗,病死的猫都得放在树上)。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我也真够傻的,竟然恨了她这么多年。我没敢告诉父亲真相,我只是说,我一定抽空回去看她。
大学毕业后,我去一家杂志社做了业务员,整日在外奔波,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在电话里,母亲说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却一直挂念着我,开口闭口都是我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我向老板请了几天的假,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镇。奶奶知道我要回来,早就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天在镇口的公路旁等我。我给她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她接过来,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几天奶奶格外兴奋,逢人就说,她孙儿多么孝顺。
只是我没想到,奶奶这么健朗的身体,说病就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医生说她到了肺癌晚期,都是抽烟惹的。后来我才知道,奶奶之所以戒不掉烟,跟我有很大关系,是我的年少无知害了她。
得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我赶紧乘飞机回来,只是她已经走了,弥留之际,她说她最大的心愿,是能听我喊她一声奶奶,就为了这两个字,她一直拖着最后一口气,直到我跑过去,握着她的手,泪眼滂沱地喊声奶奶,她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养育了我二十年,我却只陪了她一分钟。
小时候,她经常教育我做人要踏实、要坚强,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在听她的话,只是我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这个我恨了二十年的女人,一直以来,都在默默承受着我给她带来的伤害,一直以来,都在用她的博爱和无私影响着我,也是这份大爱,才塑造了我现在的幸福。
奶奶,你是我心中永远的依靠。
下辈子,不要做漂亮女人
父亲打来电话,说想让你回家过年,可你却躲得远远的。
姐,父亲已经原谅你了,你又何苦自己再为难自己。
你告诉我,你会认真考虑你的婚姻。听说很多人在追求你。“这一回,我都拿她没法了。”母亲把头侧过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我知道,全家人都在为你担心。“姐姐在外面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我忍不住问。“是啊,我倒是希望她没人爱,可以省得担心。”母亲长长叹了口气,我分明听出了她藏在心里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