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没想到的是，豆豆离叛逆期还有几年，另一个出于叛逆期的亲戚到了家里——没错，大姐雷云的小女儿麦麦今年考上了C城一所不错的高中省招班，这不，怕女儿住校这样那样不方便，雷云带着麦麦正坐在客厅里呢。
“小云来啦，哎哟，麦麦都长这么高了！小民呢？也快要毕业了吧？”杨梅见外孙女来了，赶紧拿了钱包就要下楼：“我下去买点熟菜，你们先聊着！”
“姥姥好。”麦麦今年十四岁，正是叛逆期；虽然住在城郊，但这回考试发挥的特别好，考上了省招班——雷云原本是不打算让小女儿多读书的，但可惜大儿子不过是个大专生；加上这几年条件也渐渐好了许多，于是她心里也默默许了个愿望，想把麦麦培养成一个大学生。
“妈，不麻烦你了，我今天是送麦麦来报道的，小民马上就要大专毕业了，还在为找工作烦神呢。”雷云示意杨梅别忙了，“妈，我过来一趟也要个把小时，要不麦麦以后还是住校，但要是有个什么急事，还想你们这儿给照应照应。”
“哎哟，家里又不是没地方，晓溪还小都跟她爸妈睡，你就带麦麦一起过来住就是了。”杨梅不假思索地开口：“老爷子身体也不好，这几天老是埋怨看不清楚；这雷霆和小柳上班又忙得很，我又要看着老的又要照顾小的，你来了我也乐得轻松。”
“这不太好吧。”雷云嘴上说着，心里倒是盘算起了小九九——住在弟弟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省了女儿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开销小了不少；缺点也很明显：自己的弟媳妇是百分百不会同意，而且白天少不得还得给她照看女儿。
“小云啊，妈年纪大了，不是不想做，是真做不动了。”杨梅叹了口气：“你爸现在老说眼睛看不清，晓溪白天还得要人看着，豆豆又天天过来吃晚饭；小柳是提了几次要请保姆，但是家里这么大，就我们几个老的小的，我哪儿看得过来？万一弄个手脚不干净的回来，到底不是自家人，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妈……”雷云正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大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带麦麦来报道的？”俗话说来的都是客，何况麦麦考上省招班的事，雷云一早就打电话回来报过喜了，柳叶进了门自然还是笑脸相迎。
“是啊，一早就去了学校，第一天报道的人真多，以后麦麦还要麻烦你们多费心了。”雷云注意观察着柳叶的脸色，然后颇有些尴尬地自言自语：“本来我是想让麦麦住校的，不过……”
“小柳啊，晓溪还小，晚上都跟着你们睡，我白天又要照应她又要买菜烧饭的，有点忙不过来；就让你大姐回来住段时候，正好陪麦麦习惯一下，反正小雨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婆婆杨梅怕女儿难堪，仗着自己是长辈，便先开了口。
“你们觉得这样合适不？”柳叶冷笑一声，
柳叶说了这话，雷云有些坐不住了，但雷老爷子却先开口了：“小柳，你平时上班忙，家里就我和你妈，豆豆每天都过来吃饭要买要烧的，我们两个老的还得照顾着晓溪；你大姐过来住几天，一来陪陪麦麦适应下城里的环境，二来也是有个照应，你想到外面请个保姆一个月还要一两千呢。”
“你们要是问我的意见呢，我就是不同意；如果这个家成了亲戚的旅馆，那我们一家三口去就住宾馆！”柳叶对“保姆论”恼火万分——请保姆的事儿，柳叶提了很多回，按照家里的条件也不是负担不起，但老两口就是不同意；要说请个保姆回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她还能说几句，这大姑子回来名义上是照顾家里，实际上还不知道添多少乱！这么想着，柳叶撂下话转身就回了房间。
“我在这个家里还做不做得了主了？这个家是姓雷，还是姓柳？！”雷老爷子在客厅拍起了桌子，雷云和麦麦母女只是不做声。
“嫁到我们雷家了，就是雷家的媳妇！我的女儿都不让进门，还得了了！”杨梅也在一边嘟嘟囔囔，搞得雷云反而有些下不来台了：“爸，妈，你算了算了……”
杨梅冷笑一声：“算了什么算了！说到底是我们雷家媳妇，不就是生了个丫头么，以后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杨梅话音刚落，只听得“哐”的一声，柳叶冲进了客厅，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对，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那你女儿还回来干什么？”对于柳叶来说，自从生了女儿在雷家受到的冷遇，是她最大的心结——所以老俩口说什么都行，一旦说到晓溪怎么怎么，丫头如何如何，柳叶是真要发火的。
雷老爷子这回也是真动了气，指着柳叶手都开始哆嗦：“没见过哪家媳妇像你这个样子的，你嫁到我们雷家就是我们雷家的媳妇，还有没有点样子？”
“我有没有样子，那是我父母教的，你们雷家也没有生我养我一天！你女儿没事儿要住到别人家里添麻烦，那也是他父母教的！谁作孽谁受着，你几个女儿的事情还真是一茬接一茬、回来一次添一次麻烦，不回来都能生出事来！”柳叶气得口不择言，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小柳，你要是看我们老俩口不顺眼，你就自己回去单过；我女儿回来，就是添了麻烦，那也是我女儿！”杨梅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柳叶的声音也低了八度，但也冷了八度：“我单过什么？房子是你儿子一个人买的？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是你们添的？晓溪是你们养的？现在要我去单过，让你女儿回来住我的房子？你真当我是你们雷家的小媳妇呢！”
“没说的！你们看我们老俩口不顺眼，就是没良心！没有我们，雷霆能上大学？能这么有出息？没有雷霆能有你和你女儿在我们家里？现在我们老了，在这个家里一点都做不了主了，让女儿回来住几天，还要看媳妇脸色！”雷老爷子到底是有些封建的，话说出来就让人心里难受得慌。
“我不和你们争，有事等你儿子回来再说！”柳叶顿了顿，看了看客厅里的四个人，明白自己这一时半会儿就算吵翻天也不会有个结果，便丢下话回了房间去看晓溪了。
不一会儿雷霆便进了门，见雷云和麦麦来了，忙忙地打了招呼，却发现自家爹娘脸色不怎么好；犹豫了片刻雷霆忍不住凑上前：“妈，怎么了啊？又不高兴了？”
杨梅示意雷霆跟着自己到了房里，大致说了下情况，雷霆不免又有些左右为难了。
“妈，这小雨嫁出去都一年了，她房间里堆了不少晓溪的东西了，这大姐和麦麦来住还得收拾，不如……”
“不如什么？”杨梅瞪了雷霆一眼：“你大姐回来住几天还不行了？你看你还有没有个男人的样子，人家都是老婆听老公的，你倒好，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气管炎’儿子！什么都听小柳的，你在家里还有没有一点地位了？”
“妈，这不是地位不地位的问题，这家里人来人往的就没断过，那小柳家亲戚也没来咱家叨扰是不是？大姐这一住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多少都有些不方便吧……”平心而论，雷霆还是向着老婆的；依照他对柳叶的了解，如果真的让雷云回来住，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与其到时候天天吵、夜夜吵，倒不如自己来当这个恶人，把这个苗头掐死在襁褓之中！
“能住多久？你妈现在都快忙成个废人了，你爸看你们都忙活也没好意思讲，他的眼睛就快看不见了！以前他看得模模糊糊的还不说，这几天看人都不清楚了还说老了就这样，没什么要紧的……”杨梅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雷霆一听也慌了神：“爸看不见了？是不是白内障又严重了？你们怎么不说呢。”
“这不都怕你们忙，前段时候又是李文龙外遇、又是豆豆和他妈闹，你爸也不肯说；好不容易你姐回来了，你们两个忙成这样，她不在家照顾着，你妈也不行了……”杨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的倒都是真心话，雷霆这是真的动容了。
“妈，我们平时回来晚，这些事儿你也不和我们说，你放心，我来做小柳工作。”雷霆拍了拍杨梅的肩，心里也觉得酸酸的——平时和柳叶上班都忙，忽视了家里父母，实在是太不应该。
“不行！”雷霆刚刚想和柳叶开口说雷云的事情，柳叶就先截住了话头：“如果你要说你大姐回来住，我就是一句话，不行！你要是也不乐意，你就和你姐过，我带着晓溪走——你家亲戚走马灯一样的跑来跑去，还结什么婚？要什么老婆？要姐姐妹妹不就完了？！”
刚刚和婆婆杨梅还有雷老爷子吵完架的柳叶，像竖起刺的刺猬，上来就冲着雷霆发了一顿火，雷霆顿时也懵了，半天才哭笑不得地回过神来。
“老婆，我是说，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爸的眼睛看不见了，他自己都不说……”雷霆知道自家老婆是吃软不吃硬的，立刻就装起了可怜。
“看不见？他刚才指着我发火的时候倒一点也不像看不见我的样子；那，既然看不见了干嘛不眼不见为净，还管那么多事……”虽然嘴上嘟囔着，但柳叶的声音很明显地轻了许多，冷了半天场又试探性地开了口：“雷霆，你说真的啊？那要是老爷子真看不见了要赶紧去医院治啊，现在白内障又不是什么大手术了，换个晶体很方便的啊。”
“我知道叶叶最体贴我了。”雷霆搂着柳叶，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叶叶，你想，我们俩上班都挺忙的，如果爸再动个手术、妈又要照顾他又要照顾晓溪，家里老老小小的，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正好我大姐回来住几天，麦麦也适应下，等过度完了再说，好吗？”
“那总不至于你侄女整个高中都住在我家吧？！”柳叶有些心软，但又怕后患无穷，于是反问雷霆。
“当然不会了，晓溪这么小，经常哭哭闹闹的，麦麦还要学习呢，她自己也不会愿意住久的。”雷霆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解决眼下的问题，只好先硬着头皮和老婆这么解释了。
“那你明天把你二姐和你妹都喊回来，老爷子眼睛要开刀的事情也算个大事，别咱俩不生不响地做主了最后还招人怨。”这世上谁没有父母呢？既然是自己老公的父母，那就更不是外人了；所以尽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柳叶最终还是让步了。
“老婆万岁！”雷霆是打心眼里高兴，他知道，虽然自家老婆偶尔会耍耍小性子，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很靠谱的——当初幸好自己下手快，一眼看出了这个半个“上司”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善良姑娘，及时娶回家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到底是亲生女儿，第二天周末，雷雨和雷雪接到雷霆的电话就忙忙地赶回来了；麦麦说是去买参考书不见影子，雷云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等自家姐妹到齐了以后，便一起开始说服老爷子动手术的事儿；谁料雷老爷子固执得很，对手术还颇为抗拒，这让雷家一众儿女有些始料未及。
“我不管啊，反正我是不去医院，人老了总有个三病两灾的，这就是命。”雷老爷子嘟囔着，坚决不肯去医院：“看不见就看不见，能看见点光就行了；要是死在医院了，做鬼都是个孤鬼儿……”
“爸，李文龙他妈年前不是还去开刀的吗？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做个白内障手术，做完就可以走的！住几天医院不过观察观察，哪里就会死了啊！”雷雨喋喋不休，杨梅在一旁不做声：她心里是疼小女儿的，特别是小女儿嫁到颇为发达的李家以后，更加觉得小女儿说的话都是对的；但是对于雷老爷子开刀的事情，她心里也是犯怵的，所以缄默不语。
“小雨，你还是听听爸自己的意思。要是真不方便，我们也不会舍不得这几个钱——先去问问，做这个手术有什么要注意的，是不是都能开，老年人开了会不会有问题？”雷霆到底是哥哥，他这么一说，雷雨只好停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嘴。
“反正我不开刀！都一把年纪了，阎王爷要收也到时候了。”雷老爷子嘟囔着起身，摸索着往房里走去，杨梅赶紧跟上，略略搀扶着点怕他摔了。
“哥，你还是帮我劝劝爸，他要是真看不见了，拖累得还是你们——妈年纪也大了，嫂子肯定就更累了。”雷雨看了柳叶一眼：“我也是当妈的人了，琦琦不过比晓溪小一岁，现在也正式哭哭闹闹的主儿；家里老得老小得小的，要是爸再在家里跌跌撞撞的，摔哪儿碰哪儿了还得花钱请人。”
“是啊，正好这几天天气也凉快点了，大姐也在这儿，我有空也会来照应照应，爸就趁着赶紧把手术动了吧。”雷雪也在一边出谋划策，自从豆豆跳楼、柳叶说了他一顿之后，豆豆乖了不少，所以雷雪对柳叶的态度也明显转变了许多。
“不用你忙活，你就安心照顾好小高他们家吧，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住在这儿，爸妈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雷云倒是不推托，一口应承下了照顾家里的事儿。
“要不这样，小雨你先回去问问李文龙他妈，这个手术要不要紧，最好再找找上回给他妈妈开刀的那个医生——李家找的医生应该还是不错的。”雷霆想了想：“你放心，这事儿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怎么说服爸。”
“这下到底怎么办啊？本来都安排好了，这下好，老爷子自己不肯开刀了，我跟你说啊，别忙活了二年半就我们俩在这里做恶人了……”柳叶直到回了房间才和雷霆开口：“我说你爸也是的，一把年纪的人了和小孩儿一样，是不是你们平时老吓唬他，让他连医院都不敢进啊？”
“哪儿的话啊，他是我亲爹，我当然是盼着他赶快好起来；不过现在老爷子这个样子，我们做儿女的不能不管吧。”雷霆叹了口气：“叶叶，你最有办法，我看出来了我爸那是怕开刀，怎么办呢？”雷霆有些忧心忡忡，柳叶想了想，接了话茬：“那要不这样，你就别和他说开刀开刀什么的，我听了都害怕。你就说去医院，问问医生有什么办法，然后先和医生说好，复诊的时候就说是微创，很快的一个小手术。”
“那爸要是不肯住院怎么办？万一回家感染了，那可怎么好。”雷霆还是有点担心。
“哪儿就那么容易感染啊，不行就回家治疗呗，把眼睛蒙起来就是了。”柳叶不以为然：”不过那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你可得请个护工；你大姐好是好，自家人虽然贴心但是护理病人肯定不如护工专业；虽然你妈耳朵又不好，又要帮咱们看着溪溪，不能指望她一个人照顾老爷子。”
“可以喊小雨啊，两个人一个做家务一个看着老爷子点，有什么关系！”雷霆想当然地说了，招来柳叶嗤笑：“你呀！还指望你妹妹呢！她刚和她老公闹过一场，琦琦比咱们溪溪还小呢，不要照顾自己家了？能去看看，和医生打个招呼就不错了——倒是可以跟你二姐说一下，算了，她现在也要照顾人家小高父母，我们还是要靠自己实在。”
“对哦！可以喊二姐，我怎么没想到。”雷霆开心起来：“叶叶，还是喊二姐来，我还是不大想再请个护工，家里来个生人总觉得怪怪的。”
“哎哟大老爷，我都不觉得怪，你老人家倒觉得怪呢。”柳叶也笑了：”那你去和你二姐说去，我可不好开口，不然还以为我想偷懒呢。”
“没问题，明天先带咱爸去医院看看再说。”雷霆和柳叶聊了一番，总算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放下了心。
“只开一个眼睛？那不成了独眼龙了！”医生的建议不光雷老爷子没想到，雷霆也没想到：“怎么能一个眼睛开，一个眼睛不开呢！”
“老爷爷的情况，现在左眼看得比右眼清楚，情况也没那么严重，我建议先开右眼，毕竟人年纪大了，恢复得慢。开一只眼睛观察一下，看得清楚也好。而且可以避免完全看不见，照顾起来难度也更大。”给雷老爷子看病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主任，柳叶一大早就跑来挂好号，等着雷霆带老爷子过来，才抢到的雷雨说的那个主任的“专家号”。
“我说了不开刀了，既然左眼没什么问题，那一个眼睛也行。”雷老爷子拗了起来：”我是不要住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