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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尤素福与佐列哈(1)

努拉丁·阿甫杜拉赫曼·贾米是15世纪的著名诗人。由于他生于贾姆城,也许由于他对谢赫·埃斯拉姆·阿赫迈德·贾米的尊敬,他取笔名贾米。可以把贾米视为伊朗最后一个苏非派诗人,他效法内扎米写了一系列叙事诗,称为《七宝座》。《尤素福和佐列哈》本是《古兰经》中所载的宗教故事,贾米把这则故事改写为诗歌,为《七宝座》中的一篇。

尤素福是亚古伯之子,他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气宇不俗,后来成了埃及国王。

且说马格里布有一位国王名叫梯姆斯,恩威远近驰名。膝下一女,生得花容月貌,名叫佐列哈。

不,她不是女儿,是照耀城楼的星星,是国王百宝箱中的宝石,光彩晶莹。

那佐列哈不但俊美异常而且仪态端庄。

挺立的青松也对她钟情,天上仙女也把她侍奉。

她生来不知愁苦,终日无忧无虑。她每晚心满意足地睡去,第二天清晨高高兴兴地醒来,满面含笑,像鲜花绽放。一夜,她又含笑睡去,闭上眼时,仿佛看到门口来了一个年轻人,生得风流俊美,身材修长,像青松一般正直,像白杨似的挺拔。

佐列哈只初看他一眼,初看一眼,就情意缠绵。

次日一早,当侍女亲她的手,吻她的脚的时候,她睁眼醒来了,但是眼一睁开,再也找不到昨夜的美少年了。她烦躁异常,真想撕碎自己的衣裳,可是又满怀羞涩,只好安静下来,苦苦忍耐。她这桩心事对什么人也没有说,表面上还是有说有笑,内心却痛苦万分。从此,她每夜都思念那不相识的朋友,辗转呻吟:

你没留下姓名但却勾走我的心,也没告诉我你的住处家门。

我不知你的姓名向何处探询?

要寻你的住处,向何处找寻?

你若是一国之主,那你姓甚名谁?

你若是一轮明月,究竟身在何处?

每早她都无精打采,强忍着心事,不告诉别人。但是爱情犹如麝香,无论如何是隐藏不住的。她红润的脸庞由于忧伤和哭泣,一天比一天消瘦焦黄了。侍女们见她这副情形,知道她心情烦躁,以为这是她睡眠不安,思绪不宁。因她的心事谁也不知道。她有一个保姆懂些巫术,她经得多,见识广,对风情二字上的烦恼更是深知熟谙,她一眼就看穿了姑娘的心事。一天,她来到佐列哈住处,慢慢把话头往这事上引。佐列哈经不住她这一问,于是就说出了实情。可是她的心上人是无处去寻的,说是情人,但又没个街坊住处。这老妇人想帮助她也没有办法,于是劝她说:“梦境不过是鬼魅作祟,不可实信。”但是佐列哈并不心服。那印在她心底的爱情就像是刻到石头上的图画一样,清晰牢固。到了夜晚,她又梦到那个年轻人了,这次比平日看得更加分明,她便扑身在他脚下,问他姓名住处,向他倾诉衷情。

你怎么生得如此风流俊秀,你从何处来,家居在何处?

他说,我本是亚当的子孙,我是这水与土的世界上的凡人。

你说你深深地爱恋着我,我对你也怀着同样的情意。

你若实有其人,就不要忘记我的爱倩,非我勿娶,要体会我的心情。

我的心也苦苦把你思念,我对你也同样情意绵绵。

佐列哈一觉醒来,比以前更加忧伤惆怅。

一会儿哭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兴致颇高。

她一到晚上就在梦中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幽会,埋怨自己生活寂寞。一天夜里,她又像醉酒的人一样,感到眼皮沉重,渐渐昏沉沉地睡去。在睡梦中又看见了情人,只见他比前时更加风流倜傥。她忙扑到他的怀里,问他家乡姓名。这时他说:

如果你的心实在痛苦忧伤,我告诉你,我是埃及国王,埃及就是我的故乡。

佐列哈这夜一觉醒来,像死而复生一样,神志特别清醒,心情格外镇静。她闲谈中谈论罗马和叙利亚的风土人情,话题一转到埃及,就兴致勃勃地讲起埃及国王。说着,泪珠不禁滴了下来。

再说,由于佐列哈生得天姿国色,远近各处无不知晓,各国国王都纷纷派使臣携带着信函财物到马格里布国王这里求亲。佐列哈得知各地来求亲的人很多,她首先就问来人中有没有埃及的。

我的心倾向着埃及,埃及无人前来,又有何益?

她父亲把她唤至面前,对她说现在各地来人求亲,“你说说看,什么样的人你才中意?”佐列哈知道埃及没有人来,她失望地站起身,心中闷闷不乐,全身抖颤得犹如风中之柳,慢步走到一旁去了。他父亲见女儿心中不快,就把来求亲的人一一打发走,自己慢慢想办法。后来,他选了一个深明事理的人,派他带上各色礼品到埃及国王宫廷去带信给埃及国王说,我这后宫有一个女儿,生得像太阳一样光艳照人。罗马和叙利亚的国王因为娶不到她而郁郁寡欢,可是这姑娘就是想到埃及去,想得日夜不得安宁。埃及国王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十分感谢有人对他这么情深意重,他带回口信说他立即派一千名男女侍从,携带金银珠宝和镶金的乘舆前去迎亲,来人吻地致谢说:

我国君王有很多牛羊奴仆,您说的一切他一概不缺。

那娇嫩的果实要摆上你的席面,不久,就把她送到你的殿前。

使者带来埃及国王的好消息,使佐列哈喜出望外。她父亲也忙着为她备办嫁妆,给她准备一千名罗马侍女,个个配戴珍珠项链,一千名俊秀的男仆,个个戴了镶着红宝石的帽子,身系镶珠嵌玉的腰带,一千匹骏马,一百峰驮着细软财物的骆驼,一百匹锦缎,二百盒鞑靼麝香,二百匣光彩夺目的珍珠和巴达赫尚的玛瑙。然后,把佐列哈安顿在象舆里,在一行人簇拥之下,启程而去。等快到埃及时,马上派出报信的使者,报知埃及国王。埃及国王听到这个佳讯,感到真是“喜从天降”,忙率领着兵丁军士、男女奴仆、后宫宫女、高明的乐师、迷人的歌手一干人等来迎接他们的队伍。埃及国王来到野外,见搭着许多帐篷,立即下了马,探询那美丽的姑娘身体可好。他一面致歉说迎接来迟,一面献上带来的礼品。这时,佐列哈正与保姆在一起,她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埃及国王,她对保姆说:

再忍下去已经十分艰难,快想办法叫我看他一眼。

保姆见佐列哈如此烦躁不安,就施了一个法术。于是帐篷上立即出现一道裂缝,好让佐列哈通过裂缝看到自己的意中人。哪知佐列哈一看到埃及国王,就从心底里痛苦地长叹一声:

天啊,我这可怜的苦命,恰似墙壁碰头碰得生疼,他不是我梦中所见之人,寻来觅去,遭到这番报应。

她不由得埋怨自己命苦,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好像是个口渴的人,在干涸的石子上来回奔跑,找水解渴。我伸出了舌头,嘴唇干裂冒血,猛然见远处有水,踉踉跄跄地奔去,但那不是水,是一片盐碱地。她不禁伤心落泪,哭着时似乎冥冥中听到天使的声音:

埃及国王不是你要寻的目标,但没有他无法把意中人寻到。

通过他才能找到自己的情人,剥掉果皮才能见到果仁。

天使还告诉她,埃及国王不会对她无礼的。由于天使的这番启示,佐列哈才感到心情稍定。她希望在埃及能找到意中人,所以也就不再口出怨言了。这真是“忧心如焚,又不动声色”。

次日一早,埃及国王请美丽的姑娘坐在象舆里,前后左右都派军队沿途护送。乐队高奏乐曲,歌手放声歌唱。佐列哈带来的宫女一个个兴高采烈,因为她们的公主从此不再痛苦忧愁了。埃及国王也因迎来这样一位王后而心满意足。但佐列哈却失声落泪,埋怨自己命运不济,她自言自语:

埃及和尼罗河岸响彻了迎新的歌,鼓乐喧乐,但此举未免有欠斟酌。

佐列哈的象舆在配玉戴珠的人群中穿越而过,两旁的人为她抛洒着珍珠宝石。转眼之间来到王宫。人们把佐列哈安顿在一把软椅中,给她戴上镶嵌珠宝的凤冠,四周有无数玉人似的侍女陪伴伺候,身穿一色衣服的仆人守卫内宫。此外,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埃及妇人在左右照料。但是,这些人,佐列哈连一个也看不上眼:

表面上和上下人等说笑应酬,但她的心却记挂着别处。

她也开口讲话和人们有去语来言,但她的心却与意中人紧紧相连。

且说那尤素福这时已经长大成人,他父亲亚古伯对他分外喜爱,别的兄弟就无暇顾及了。这真是无限宠爱,集于一身。

亚古伯的庭院中有一棵大树,真主每赏给他一个儿子,这棵树上就长出一个新枝。新枝和孩子一同生长,长大以后就作为孩子的手杖了。

只有尤素福命里该着,他的新枝没有在树上找到。

一天晚上,尤素福要求父亲祈求真主在天堂的花园中给他生出一棵树,以备日后做手杖,好有个依靠。他父亲祈祷了一番,果然出现了一根把手上镶着黄玉的绿色手杖。尤素福得到了手杖自然十分高兴,可是他的兄弟们却因嫉妒而怀恨在心。

夜晚,尤素福与父亲一道睡。他睡去后,唇边还带着笑意。后来,从睡梦中醒来,他父亲问他为什么发笑,他说梦中看到日月及十一颗星:

日月星辰在我面前恭谨地施礼,他们都伏身跪倒匍匐在地。

他父亲告诉他这个梦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的兄弟们早就心怀不满,听到这个梦会使他们更加恼怒嫉恨,难于忍耐。但是,有一天尤素福竟然忘记了父亲的嘱咐,把这梦境告诉了一个哥哥。于是兄弟们也都知道了。他们嫉恨到了极点,以为尤素福是在说假话。他们私下议论“父亲这么疼爱他,对我们都没有慈父的感情了,现在,他又异想天开,叫我们在他面前伏身下拜哩”。于是众兄弟计议一番,看怎么对待。一个说:“索性把他杀了算了,杀了他,我们也就不会受他的威胁了。”另一个说:“咱们可不能无缘无故地杀人,最好设法把他赶出家去,最可行的是把他抛到一个野兽出没的山谷里去。到了那里,除去失望的眼泪,他再也找不到水,除去一轮太阳,他再也找不到圆圆的大饼了。”

数日栖身在深山幽谷,他肯定会一命呜呼。

另一个说:这种死法比一般死掉还凄惨难受,宁可一刀砍下,登时身亡,胜似饥渴之中慢慢命丧。

“最好附近有一口深井,我们把他抛到井里去算了。也许会有过往的商队从那里经过,用桶从井中汲水时把他捞上来,收他做仆人哩。”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高明的主意。于是他们议定次日下手。第二天,他们兴致勃勃地找到父亲,请他允许他们带尤素福去散散心。父亲开始并不赞成,他担心会出事,但是众兄弟请父亲放心,亚古伯这才不再作声,表示赞同。众兄弟当着父亲的面亲热地把尤素福扛在肩头,抱在怀里。可是一到野外就开始折磨他了。他们把他往荆棘丛中领,让他光着脚在尖刺上走。不一会儿他的双脚就鲜血淋淋了。他无论请哪个哥哥照顾一下,他们都把他赶开。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一边嘲笑他,一边从他身边走过。他不停地呻吟着,在地上打滚,呼喊着父亲。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三四里地。后来,走到了一口井旁:

那水井好似可怕的坟墓又窄又暗,看上一眼就感到头晕目眩。

众兄弟扒下尤素福的衬衣,用绳子把他绑起来,就把他扔到井里去了。尤素福发现井下有一块石头露出水面,他赶快在石头上站定。由于他站在那里,那井里的咸水变得像蜜一样甘甜了,黑洞洞的井下变得像月夜一样明亮。尤素福在井下整整呆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有一支商队从麦达因去埃及。这支商队离开了大路,来到这口井附近。人们解开行装,准备过夜。商队中有一个人去打水,他把一只桶放到井里,这时,尤素福忙从石头上跳到桶中,井上那位大力士把桶提了上去:

他寻思今天这桶分外沉重,除水以外一定还有东西在桶中。

他提上桶来一看,桶中竟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少年。他把尤素福带回去见自己商队的伙伴。这时,尤素福的哥哥们还在一旁等着看结果如何。他们看到商队之后就到井边呼喊尤素福,但是没有听到尤素福的回答。于是,他们便找到商队,低价把他卖掉了。

买尤素福的人名叫马列克。他由于买到这么一个漂亮的童子而喜不自禁。他到埃及以后,就把这事告诉了别人。于是,他有一个漂亮的犹太族的童子一事一下子传遍了埃及。埃及人见尤素福生得清秀俊美,都被他迷住了。马列克住处常常是围了一堆一堆的人。马列克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

请允许我们在这里稍事盘桓,请把您的男童带来相见。

要是一个父亲看到漂亮的尤素福,他准会忘掉自己的儿子;要是一个女人看到尤素福,她准会忘掉自己的丈夫和兄弟。从此以后,每天都有一群群的人拥到马列克的住处,要求和尤素福见面。马列克见人们兴致这样高,就说:

谁若想与他见上一面,要交一个迪纳尔的钱。

来看的人无不甘心情愿交这份钱。由于人们纷纷把钱交给马列克,他的钱日渐增多。此事在埃及越来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竟成了一桩空前的新闻了。且说埃及国王也听到了关于尤素福的传说,他心中不免有些羡慕。一天,他下令把马列克和他的男童带去见他。马列克要求宽限三天。他把尤素福带到尼罗河边,洗去他的身上的尘土,然后,给他穿上带花的金丝缎的衣服,给他腰间系上镶嵌珠玉的锦带,梳理好了他那惹人喜爱的鬓发。打扮之后,才带他入宫去。那天恰好天气阴沉,国王在殿外放了一个宝座坐好,漂亮的宫女们排班侍立。当尤素福掀开乘舆的布帘,从上面走下来时:

人们似乎看到光辉耀眼的太阳,从乌云后面放射出光芒。

但是,定睛细看,那光照环宇的太阳还躲在云后哩。人们这才明白:是尤素福的脸庞放射出这耀眼的光芒。大家都惊异得喊出声来,埃及美女都自愧弗如。

再说佐列哈这几天心里本来烦躁不安,她为了散心休息就在郊外支起帐篷,摆设酒宴,消遣玩耍。但是,越这样玩,心里越闷,最后,她又要回家了。等她快到王宫附近时,听到人声嘈杂。有人报知她说人声喧哗是由于从迦南①[①巴勒斯坦、叙利亚和黎巴嫩等地的名称。]来了一个奴隶。佐列哈撩起乘舆的幕帘,看到一个男童,只听她长叹了一声,登时不省人事了。回到自己住处,才逐渐苏醒,保姆上前问她为什么叹气,她说道:

在众人群中你可曾看到一个男童?

在埃及他面容姣好轰动了全城。

他正是我一向要找的心上人,我愿为他肝脑涂地,他就是我的性命。

他的俊秀的面庞几番出现在我的梦境,正是这冤家惹得我心神不宁。

如今,我心头愁绪沉重如山,进退行止,我感到左右为难。

啊,这英俊的青年是何方的君王?

他的面庞好似蜡烛把谁家厅堂照亮?

保姆知道了她为什么激动不安,对她十分同情,就对她说:“你这心事不要对别人讲,要像过去一样忍住,但愿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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