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知道房东太太还不太清楚自己找女子前来的目的,笑着摇摇头,“太太,你不行的,要年轻一些的女子,作为我作画的模特。”
“哟西,原来是当模特,”房东太太这才明白,“原来是做模特,那我就懂了。”
过了几天,房东太太又陆陆续续地帮忙找了几个女孩,但都不怎么符合李叔同的预期,便均没有选用。
一天当他再次经过有些不太明晰的职业介绍所,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穿着雪色和服的年轻少女,当时只有一个侧脸给李叔同,他看着这张姣好粉嫩的侧脸,就知道他要找的模特,找到了。
李叔同向她走去,鞠了一躬,说道:“你好。”
少女惊讶地转身看向李叔同,见眼前是一个风姿如玉的瘦高男子,也鞠躬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李叔同看清了少女的脸,年纪应该不到二十,清秀婉丽,曲线和高度都是上乘,满意地说:“你好,我是上野美术学校的学生,请问能请你做我的模特吗?”
“模特?”少女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重复道。
“对,作为我写生的模特。”
尽管少女还不怎么明白模特究竟需要做什么,但为了避免付给职业介绍所中介费,便鞠躬弯腰说道:“哈伊,哈伊。”
李叔同将少女带回自己的住所,少女进门后看到墙上、地上、桌案上满是色彩绮丽的油画,不禁发出赞叹。
少女连忙转身对李叔同深鞠一躬,“你好,我叫雪子,还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叫李哀,或者干脆叫我李叔同也好。”李叔同笑着说道,将她引入座,“雪子小姐,正如先前向你介绍的那样,我是一名美术专业的学生,这你从我房间的风格上也可窥知一二,我需要一名人体写生的模特,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来做?”
雪子脸颊由白开始转粉,双手在膝盖处绞成一团。
“佣金你不必担心,每天下午三时至五时,每周付给你银币十元如何?”
雪子听到后倏地抬起头,惊诧地看向李叔同。
李叔同以为雪子觉得佣金少,便又说:“可能十元有些少,那每周银币十五元,怎么样?”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每周十元都比家父一月的佣金都高……只是……”雪子吞吞吐吐,像是不知道如何表达。
“你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好了。”李叔同眼神坦荡清亮,令雪子放下心来。
“只是我还不清楚‘模特’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能够拿那么高的佣金?”
李叔同从墙角的一叠画布中抽出一张,展示给雪子看,上面便是一个少女静坐的姿态。“这就是模特。”
雪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垂下眼睛,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李叔同知道这份工作对于普通女子来说不太合适,或者说是难以接受,但是雪子是他好容易找到的适宜人选,如今却面对要重新选一个的危机。可李叔同不会勉强一个少女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于是他说道:“没关系,你若不喜欢不想做就算了,不必勉强。”
“我……”雪子绞着手,继而抬头,眼神中带着笃定说道,“我愿意!”
“真的?”李叔同喜悦地看向雪子。
“哈伊,”雪子点头,“父亲曾经在乡下就是一名教师,虽然不是美术先生……自从三个月前他过世后,家中就只剩母亲和两个弟弟了……我……”
“雪子,”李叔同将雪子压得越来越低的头抬起来,“不必勉强,如果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你的身上,使你不得不这样做的话,没关系,我帮你介绍其他的工作……”
“不是的,不是的,”雪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母亲并未把担子压给我,她以洗衣维持生计,供我上学,我还在读音乐预科……我愿意做模特,这也是……艺术?”
“是的,”李叔同点头笑着回答,“你也学音乐?”
其实雪子一进屋就注意到那家黑色钢琴了,此时也终于有机会转头好好将那架钢琴仔细端详。
看到雪子的眼神,李叔同更加惊喜,“我不仅在上野学画,也在东京音乐学校学习钢琴!你学的是什么?”
雪子接过李叔同递来的茶杯,又是一鞠躬,“阿里嘎多,我学的是声乐。”
“想不到你我还是同道!”李叔同说着站起身,走到钢琴旁,转头对雪子说,“不如你我先合作一首?”
“哈伊!”雪子粉红着脸颊放下茶杯小步快走到钢琴旁,随着李叔同的伴奏唱了一首《黛西·贝尔》,一首欢快的圆舞曲,李叔同被雪子婉转如黄莺般的嗓音所震动,对这个模特越来越满意。
随着每日的接触,雪子起初的羞赧和惶恐逐渐消失,最初的生涩完全褪去,在李叔同面前越来越自然,女性的体态美也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雪子也被眼前这个作画时严肃认真的青年男子所深深吸引,他沉静地运笔作画,将他的好涵养全部体现。李叔同也为了不耽误雪子的声乐练习,也在闲暇时为她伴奏。二人喝茶闲谈时,雪子得知李叔同是中国人,不禁有些惊讶。
“你竟是中国人?”雪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李叔同好笑地问。
“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啊……”
“那你们日本怎么看中国?”李叔同在日本始终找不到理由也找不到可以问询的人,而雪子恰好出现了,也提供给他一个很好的机会,来将这个困惑他有一段时日的问题抛出。
“中国难道不是自古以来就是我们日本的藩属国吗?”
李叔同收起笑脸,有些愠色地说:“一派胡言!这是谁告诉你的?”
雪子没有见过这种神色的李叔同,不禁惶恐,“父辈和先生老师都是这样讲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错得太离谱,”李叔同正色道,“中国之于日本,与日本之于中国一样,毫无藩属关系,不过若是依照史学家的观点,日本最先还学习中国文化,流着中国人的血脉。”
接近二十年的教育此刻被李叔同推翻,对于他的怀疑和失望开始滋生,雪子咬着嘴唇不语。
“不会错的,雪子。”李叔同的眼神诚恳又坚定。
雪子看向他,慢慢地点点头。
在今后的日子里,雪子一次又一次从李叔同身上,领略到了中国人的传统和文化,那样地令她深深着迷,难以自拔。
§§§第4节创办春柳社排戏剧
翻开中国话剧史,最初能够追溯到二十世纪初,开端那个剧团的名字叫“春柳社”,是一些留日学生组织的话剧团。而其中的带头人就是李叔同。
其实在考入上野美术学校后不久,因着他也攻读钢琴,音乐专校的先生推荐他去看一些音乐戏剧,李叔同在国内时只接触过传统戏剧,像京剧、豫剧、昆曲和梆子戏等,对西洋那些话剧、音乐剧、歌舞剧并没有什么概念。既然先生推荐了,李叔同便也就去看了。
第一次观剧,李叔同就被震撼了。记得那日,剧院上演的是法国大文豪雨果的《悲惨世界》,李叔同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戏剧还能够这么演,这么具有感染力,每个演员都富有激情和表现力。李叔同被这种新鲜的表演形式完全击中,有些恍恍惚惚地从剧院出来,回到上野美术学校时,仍旧陷在震撼中没有回过神来。
和他一同入校的同窗曾孝谷注意到李叔同的不对劲,双眼注视着前方,却像是什么都没看,一副思考者的样子。曾孝谷拍了一下李叔同的肩膀,“息霜,回神了!”
李叔同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来者是谁,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原来是曾兄……”
“怎么了,你这是?”曾孝谷较李叔同年长,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
“不知曾兄是否去剧院看过戏?”
“剧院?戏?”曾孝谷虽说和李叔同同一年入学,但其实比李叔同还晚到日本一年,所以他也无暇去接触西洋戏这种新物什。
“太震撼了……”李叔同自诩还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但是这次这部《悲惨世界》着实给了他不小的触动,当即他产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曾兄,不如你我去看看?”
曾孝谷看着李叔同的眼神,希冀中满含热望,纵使他还不明白李叔同这打的是什么哑谜,但是他决定去见识一下,能将淡然如李叔同都演绎魔障的“剧院戏”究竟是何物。
从剧院出来,曾孝谷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他终于理解了李叔同。李叔同已经从初次那种久久不能回神的震动中缓过来,兴奋地看向曾孝谷,“曾兄,这新鲜的戏剧,是咱们国家不曾有的,不如咱们也如他们一般组织一个剧社,回国之后就以公演的形式把它传播给国人?”
曾孝谷明白了之前李叔同眼里的希冀与热望是什么,恰好他也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决定一起组织一个话剧社团。
那年的冬天,日本的气温格外低,但是李叔同的心却是热的,他再次寻找到一个积极的方向,并为之奋斗,而这次他也不再是单枪匹马地战斗,他身边有了“战友”。同窗好友曾孝谷,模特兼爱人雪子,良师黑田清辉,还有照顾他生活的房东太太等等等,身边出现了太多让他觉得充实的人和事。
人一旦有了确切的目标,做起事来就十分快了。李叔同和曾孝谷将剧社取名为“春柳社”,春天萌生的柳树,是一派生机勃勃的茁壮景象。发起人虽说就他们二人,但是很快便有同样留日的中国学生加入了进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认为戏子是三教九流的下三滥,这种观念成百上千年来一直在中国人的意识中生长,但是李叔同之前在上海实验戏剧,演京剧的时候就决心打破这一传统理念,在看过《悲惨世界》之后,这个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李叔同有些担心留日学生中也存在这种不开化的存在,于是起初以研究各种文艺为目的,最先建立了演艺部。这样还是有许多留学生无法理解,李叔同不急也不恼,利用自己的一些关系发表“专章”称“冀为吾国艺界改良之先导”来阐明自己的戏剧观点。他们强调作为一门综合性艺术,戏剧具有非凡且独特的社会功能,在制造社会舆论上,声形并茂的戏剧,既能弥补目不识丁者不能读懂报章的遗憾,又能以声光电影的形式展现出来。他们还举出欧美与日本的优伶“靡不学博洽多闻”而“国家所以礼遇之者亦至隆厚”,来进一步说明戏剧事业的高尚。希望每一个人打破固有的理念,接受接纳这个新戏种。
第二年的初春,在中国青年会举办的赈灾游艺会上,春柳社初次登台亮相,他们表演的剧目是小仲马的《茶花女遗事》,因为女主角玛格丽特的戏份太大,也有一定的难度,在整个剧社里都找不到合适的女性可以胜任这个角色。每个人都有些焦躁,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是更换剧目,还是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