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瑾七年,春,距离平颜靖国公韩凌征讨回颜国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年头,在这四年中,各国间仿佛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给了百姓们一个和平的时期。
初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柳枝温柔的抚在太庙街口的青石方砖上,虽然风里还有着凛冽的寒意,却照的人心中升起几许懒散。一行蚂蚁从深红色的砖缝间爬过,忙忙碌碌的往不远处的蚁穴里搬来运去,这景象被不远处商贩的孩子们看到要来戏耍,还没奔近却被他们的父母抓了回来。本应最热闹的街口却无人摆摊,大人们看那里的眼神都是通过眼角的余光微微撇上一眼,然后立即转开。
虽已过了四年,可那青色的方石砖的缝隙中还是能看到刺目的猩红,人们每次经过,心里都不由的想到靖国公府里那个一出世就灭了回颜国三万大军,杀尽钦天监二十四位星官的妖星——韩夜。
四年中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是没有一件可以算得上是大事的,很多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比如,西街的王大杀人跑了,东街的孙**偷人了,有些是真的,有些后来被证实是假的。但是都慢慢的被人遗忘。其中也包括,国主的九王子是个天才,刚生下来没几天,就会用不同的动作告诉大人们自己要吃、喝、拉、撒……但是这种传言在王子们三岁启蒙的时候,被打破了,那个九王子,平凡的就像他死去的母亲。
当然,关于靖国公世子妖星的传说,大家不会忘记,毕竟二十四个人的鲜血和国主那天的凛凛杀气,让所有人不敢碰触。
不敢碰触,不代表不存在,每个人都很自虐似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老婆或者丈夫钻到被窝里,小声议论着,并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招惹世子,然后浑身哆嗦两下,心满意足的睡去。
于是,渐渐长大的九王子百里景清除去了天才的称号时,靖国公世子韩夜,慢慢开启了自己的新技能:净街。
小小的身影,倚着厚重的大门,悄悄的通过门缝向外望着,春日的雨后,院子里有微微的风,轻轻摇曳着孩童黑色衣襟的下摆,看上去竟显得有几分瑟瑟。
门外不远处的街角,路面有些不平,积攒着些许雨水,几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推推搡搡的玩闹着,身上、手上满是泥巴,还不停的互相往对方脸上抹去。挑着担子的行商从各处渐渐冒出来,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面,一边把手附在嘴边唱卖着自家的货品。
韩夜看着门缝外的人们,眼睛里有些微渴望的光,但已经不再闪亮,他知道他不能出去,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大人们总是客气的跟他打招呼,鞠躬,然后忙不迭的走开。
他忘不了第一次出门玩耍,那些孩子被各自大人领回家时,闪烁的、畏惧的眼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从那些眼神中,他能明白,自己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大人们总是忽略了小孩子的敏感。
韩夜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用肩膀轻轻把门顶上,转过身来,怀里居然抱着一杆长枪,足有八尺多的枪杆,加上长约九寸的枪刺,被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大半个枪身都拖在地上,包铜的枪尾拖在地上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乌金色的枪刺从枪头的大鹰怀里探出,在孩童白嫩嫩的脸蛋胖打着晃。
韩夜来到院子中央,猛地一用力,把相对于他的身材而言大的不协调的枪端在手中,身子慢慢下沉,慢慢扎成了马步。这柄从满月起就被父亲放在他身边的枪,一下一下在他手上摇来晃去……
小舟默默看着院子中的一切,微微叹了口气,自从那次祭天以后,府上的家丁丫鬟一个个都走掉了,即便没有去处的,平日里也躲得韩夜远远的,最后都被韩凌遣散。
他们本也是常年在国公府上的人,平日里没有少受靖国公夫妇的恩情,也跟平颜的百姓一样疯狂的崇拜着韩凌。可是人们总是善于遗忘的,相比于小公爷韩夜的那些可怕的传说,韩凌夫妇往日的恩情很容易被选择了忘记。
“夜儿他……”小舟沾了沾眼角,回头对身后的韩凌道。
“男子汉的成长没有一帆风顺的,夜儿他会成为真正的好男儿,但他先要学会忍受寂寞。”韩凌知道妻子要说什么,打断了妻子的话。
“可是别的孩子都有个伴儿,都还在玩儿,夜儿他就只有那杆枪……”
韩凌搂住了妻子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低的说道:“能被溟野选中的人,必定有不同的命运,夜儿,会有他自己的路。”
“啪……啪……啪……”
深深的皇宫内院中传出了木杖沉重的鞭笞人体的声音,其中伴随着女子凄惨的叫声。
夏景清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皇后和嫔妃们坐在上首,身边坐着她们各自的王子和公主们,像夏景清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跟他们坐在一起的,他只能混在人群中,一身白衣对着上面那一个个明黄色的身影。
惠妃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身边的四王子更是紧紧攥着拳头,怒视着坐在左面第一个的少年。少年叫做百里景昌,是皇后所出,也是国主最大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二岁,却是学足了皇后阴狠毒辣的性子。
被打的宫女是四王子的贴身侍女,太子前些天丢了一个翡翠的扳指,今天却在这个侍女的房间被找到,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女子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慢慢的变成轻微的哼声,最后,终于连哼声也没了。
监刑的人查看了一下,快步走上来,报告已经杖毙。皇后这才站起身来,拉着太子的手缓缓离开。
“景昌!”四王子高声叫道。
百里景昌转过身来,微微扯动嘴角,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气愤的弟弟,微笑道:“四弟,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连声王兄也不叫了吗?”
“哼!你明知道蕊儿没有偷你的扳指,就因为我前些日子言语间冲撞了你,你居然设局打死了她!”
“嗳……四弟不可乱说,那扳指可就在她的房间。况且你我乃是手足兄弟,如今蕊儿坐下这等下作的事情,为兄也是痛心的很啊。”
“你!……”四王子大怒道。
“好了!我知四弟你也痛心,这次刚好换一个服侍的人,只是,可要好好管教了啊。”百里景昌根本没让他的弟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惠妃看着自己气的满脸通红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幽幽叹道:“姐姐当真好手段,景昌真是姐姐的好儿子啊。”
走在前面的皇后挺了下脚步,缓缓道:“不敢当,景昌么,还差得远啊,以后还需要妹妹多加费心才是。”
夏景清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看客,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别说他才不到四岁,就算他长到了和几位哥哥一样的年纪,也没有人认为他会有什么威胁,一个宫女生的孩子,难道还想将来当上国主不成。
他安静的走回自己的寝宫,安静的靠在椅子上,拿起竹简来,静静的读,他需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知识,需要找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生存下去的道路。
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四年,时间慢慢模糊了他对前身那些思念的感觉,慢慢的,放佛已经融入到了这个皇宫中。
四年来,那个名义上是自己父王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他的身份就像天边的云,看得见却摸不着,对谁也不会产生丝毫的影响。各种典礼、祭祀、节庆,国主的旨意里从来不见有他的名字,断奶以后,跟在身边的就只有一个九岁的宫女,本名叫做李玲,夏景清就唤她玲儿。
玲儿不识字,但很乖巧,自入宫就负责服侍夏景清,年纪幼小的她认为夏景清就是她的主人,别的人都是不相干的。即便那个传说中的国主、皇后等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口口相传的一个影子而已。
“玲儿,时辰到了,我去上学了,把我的书包拿来。”四岁的夏景清说道。
玲儿应了一声,去架子上拿下书包,帮夏同学背上。玲儿心里是很佩服夏景清的,九殿下会读书写字,会说很多笑话,会发明很多新的名次,还做了各种玩意儿,现在这个书包就是九殿下设计,自己亲手缝制的,把书装在这里背在背上,省了不少力气。
看着玲儿帮自己背书包时佩服的深情,夏景清心里暗叹了一声,我也不想要这个东西啊,前世都背了二十几年了,问题是那书院中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啊,别的王子的文房四宝都是放在书院的,自己这个旁听生只能天天背着了。
书院中的王子们只有五位,最大的也不到六岁。凡是六岁以上的殿下们都被国主请了专门的先生单独教授。从三岁到六岁,才是到书院中来一起听课,又叫做启蒙。
夏景清坐在角落里,皱着眉盯着上面那个自顾自讲着史书的中年男子。
男子中等身材,一副俊逸的面孔,皮肤略微显得白皙,一部长须飘洒前心,怎么看都是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可是夏景清还是觉得奇怪,简直太奇怪了。